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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修)


天刚亮,陈家一行人就敲开了杜府的门,一群人闹闹哄哄地坐在前厅,喝口茶还嫌弃这儿嫌弃那儿的,一看就知来者不善。

        管家立即拉来一个小厮,朝里头望了一眼,低声嘱咐,“快去请太夫人来。”

        “把老夫人和大夫人也都叫来。”

        交代完事后,他环顾一圈,才发现周遭已无任他差遣的仆人,心下不由暗暗叫苦,只能硬着头皮自己顶上去了。

        “陈夫人,不知今日……”他躬身替人续茶,却被她厉色打断。

        只见她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摔,呵斥道:“这就是你们杜府的待客之道吗!就这碎茶渣,不知从哪片野地摘来的烂叶子,也配给我们紫阳真人座下大弟子、长生观鼎鼎有名的凌霄道长喝?”

        管家眼睛一撇,方才还在纳闷儿这坐在首位上笑得一脸和善的道士是何方神圣,竟是连这霸道的陈夫人都降得住,亲自端茶倒水奉为座上宾,活让他长了回见识。

        但这道观和这道号,他却是不曾听过……许是远地方来的罢,他兀自想。

        见她又要开口发难,管家心中叫苦不迭,只盼太夫人来得快些。只是盼啊盼,太夫人一直不见身影,反倒是老夫人方氏领着小方氏先来了。

        “哟,那老虔……太夫人怎的没来?”陈氏道。

        当初那老虔婆和她讨价还价要聘礼时,漫天价格张口就来,让她怄得不行,想想那几大箱子东西,现在都觉得肉疼。

        方氏病未痊愈,脸上尚且带着一抹病容,她被小方氏搀扶着,瞧了眼厅内的阵仗,着实对这泼辣婆娘没甚好感,直接开门见山道:“陈夫人大清早来,是有何贵干?”

        “有何贵干?”她冷哼道,“当然是来退庚帖的!”

        秦芷瑜拉着杜玉昙,提着裙摆从内门溜进来,悄悄躲到了前厅后右方的红木镂雕屏风背面。

        杜玉昙起初还觉得有些不妥,一直用眼神示意要不还是回去罢,但此刻一听陈家是来退庚帖的,却径自屏息驻足仔细听起来。

        小方氏一听,自是高兴,反倒是方氏警惕地拉住她,不知那人葫芦里卖什么药,不客气道:“两家交换庚贴才不过几日,前脚换,你后脚就来退,当这儿女婚姻大事是儿戏吗!”

        这不明不白就被男方上门退婚,吃亏的肯定是女方的名声,今日退了,还不知明日外头会传成什么样。

        “哎!你家姑娘命硬,这还没进门呢,就把我家阿贵克成那副模样,这要是进门还不得把我们全家克死?”陈夫人捶胸道,“老天爷哪,我们阿贵怎么命这样苦呀,遭天谴的货啊!”

        “就是,这还没过门呢,家里就被弄得乌烟瘴气的,这床底死老鼠,井底死乌鸦,百年难遇的奇事都被咱们陈家遇上了,这不是丧门星还能是什么!”新纳的妾室小腹微隆,着急想出个脸,顺着陈夫人的话讨好道。

        “住口!休要满口胡言!”方氏被这俩泼子气得不轻。

        “无量寿福,两位女施主,切勿乱言。”那首座上慈眉善目的道士开口阻止道,“莫要为一己之私开口中伤他人,贫道说过,是他二人八字相冲,才致使陈宅犯煞,而非女郎之过也。”

        “是,是,道长。”陈夫人在他跟前简直乖顺得一点脾气都没有,“是我家妾室口无遮拦,我回家就教训她!”

        说罢,狠狠刮了那委屈的妾室一眼,全然忘了是自己起的头。

        那道士眉目和善,似乎对她的认错态度很满意,实际心中却暗暗擦汗,直叫这蠢妇,明明先前都提醒她了不要乱钻空子,还这般鸡贼,若是达不到金主的要求,还不得连累自己甭想拿到剩下的钱款了?

        “这人世间姻缘啊,讲究天命妙缘。”道士装模作样感叹道,“女郎与郎君皆是命里大富大贵之人,可惜两人八字不合,命格起冲,这才导致陈郎君遭此大难,倘若硬凑在一起,不是你伤便是我亡,属实难以维系一段好姻缘。”

        “你听听,听听!”陈夫人想起宝贝儿子一身青紫的伤痕,心肝儿心肝儿地直叫,“我苦命的孩儿呀——”

        屏风后,杜玉昙想起她听闻陈家郎君至今都在榻上起不来,心中有一股不好意思说出口的畅快,但过后便是茫然,她就算再无知,也隐隐觉得事情有些过于巧合。

        她这边刚与表妹哭诉好,没多久那边就出了事。

        她忧心忡忡地望向秦芷瑜,但入目的却是一张似乎同样疑惑的小脸。

        她心下一松,是她多虑了,表妹这般纯良,怎会掺和到这些糟心事里呢?

        殊不知秦芷瑜却在想,这些辣手事确实不是出自她手,她只是简简单单提醒了江石一句:蛇打七寸,人越宝贝什么,就越向那上头往死里摁。

        没想到大姐姐那情郎也是个辣手的狠人,下手竟这般重!

        不免腹诽,看来江中丞对这夺妻之恨怨气颇大呀。

        “换个八字不就成了?”就在这时,一道幽幽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两人一回头,发现杜玉梅不知何时站到了她们身后。

        见她们都看向自己,杜玉梅顿觉受到了关注,她仰着下巴,得意地分享起自己的锦囊妙计:“就说大姐的八字送错了,重新抄一份合得起来的八字送去不就成了?”

        “陈家富裕,出手也阔绰,大姐嫁进去吃香的喝辣的,有什么不好?”她没心没肺道。

        看样子似乎是这几日躲在房里疗好伤了,已经忘记了上次的痛楚了。

        秦芷瑜与杜玉昙对视一眼,蓦地笑了,她婀娜地走上前,轻轻拉起杜玉梅的手,“表妹说得对,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了,嫁进去吃香的喝辣的,事事省心,只管去做富太太。”

        杜玉梅正欲点头,几句就把她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却后知后觉,她的口才怎的比我还好?又瞧了眼面容姣好亭亭玉立的女郎,心中嫉妒顿生。

        可还没待她心思再多千思百转几回,对面却突然来了句轻飘飘的话——

        “既然是那么好的人家,左右都是杜家女儿,大姐姐合不上那陈郎君,妹妹顶上也一样,省得搬运聘礼了,不如让那道长也替表妹测测八字,说不定能配上呢?”

        秦芷瑜笑得温柔,“若是配不上也不要紧,就说是别家女郎的八字,我们再替你找一个顶顶好的,和陈郎君能搭成一个天命姻缘,保你顺顺利利进去吃香的喝辣的,你说呢?”

        杜玉梅吓得赶紧把手抽出来,倒退几步,看看憋着笑的杜玉昙,再看看泰然自若的秦芷瑜,小声“哼”了一声,心中又暗暗给这“笑面虎”记上了一笔。

        “要退,也该是我杜家退你陈家!”前边的小方氏寸步不让。

        “退什么退!谁同意你退的!”就在这时,一声尖利的女声急急插进来,定睛一看,原是那刘氏赶来了。

        方才老太得到消息时,正熏着香卧在榻上吃婢女给她碾成碎末的山核桃,听到陈家来人,胖墩墩的身体却卧在榻上一动不动,琢磨着把烂摊子甩给老儿媳方氏,自个儿抿着山核桃吃。

        但当探听到陈家是来退庚帖的,一下子坐不住了,矮胖的身子一骨碌从榻上爬起,“快,快把抹额拿来给我戴上!”

        当下拄着拐杖,在婢女“太夫人慢点儿”的呼声中急冲冲地赶来,哪知一到便听到小方氏的话,顿时气上心头。

        “哟,太夫人来了呀,还以为今日您腿脚不利索呢。”陈夫人阴阳怪气道。

        “亲家,这上了年纪的人啊,身上就是有点小毛小病。”刘氏活了一大把年纪,脸皮子被磨出来了,可不管是根什么杆子,只有给她一根,她就能顺杆往上爬。

        陈夫人一噎,心道这老虔婆不要脸,当下也不废话,“还亲什么家,趁着咱们两家还能心平气和说上一句,赶紧将聘礼给我们退回来。”

        “对,退回来,仔细咱陈家报官!”几房妾侍叽叽喳喳,站在陈夫人旁边给她撑腰。

        可刘氏是谁,到嘴的肥肉哪肯吐出来?她打着太极,左说一句那道士不靠谱,又说一句可能是八字拿错了,总归是一句话——不退!

        陈夫人皮笑肉不笑,“你这老虔婆,活一大把岁数还没你媳妇儿和孙媳妇儿活得明白。”与这老婆子的胡搅蛮缠比,小方氏的要求就显得不值一提了。

        “咱们去报官!告他杜家欺霸人银财!”有房妾侍道。

        “对,报官,让她杜家吃不了兜着走!”那大肚小妾附和道,并积极做出表率。

        刘氏一看,急了,这怎么行,连忙拉住那脚才跨出门槛的小妾。

        “你做什么!”那小妾被人大力拉住,惊慌地护住肚子,扯着嗓子大声叫起来。

        “我的孙儿!”陈夫人紧张地呼喊,立马上前,陈家人也跟着纷纷围上去,在一众人拉拉扯扯的过程中,那小妾被人摸到肚子,突然尖叫一声手用力一推,只听“咚”的一声,老太太被推到了门框上。

        脑袋刚好撞到角上,只见鲜血哗啦啦从后脑勺流了出来,老太太面色青白,两眼一翻,“砰”地倒在了地上。

        空气忽然间静默。

        在旁边冷眼旁观的方氏婆媳二人察觉到不对劲,走近一看,那老太太脸色花白,模样像是断了气,方氏脸色一变,“快来人!”

        ……

        这件事最后也没个结果出来,陈夫人心知闯下祸,趁着杜府混乱时护着大肚小妾偷偷溜走了,好在刘氏命大,没被一掌推死,否则那妾侍就该在牢房里哭了。

        夜晚,秦芷瑜去看望刚刚苏醒的刘氏,看着满头纱布缠绕直瞪眼睛的老太太,直叹这世间一物降一物,恶人自有恶人磨。

        “劝、劝……”老太太嘴巴翕动,秦芷瑜凑过去,听了好一会儿才辨出是个“劝”字。

        她福至心灵,柔声道:“太外祖母放心,阿瑜明日便与大姐姐去普光寺为您祈福,届时会找人劝大姐姐的。”

        老太太眼里闪着泪花,她说了那么久,终于有个人能懂她在说什么了,去劝就好,把大丫头劝回去,让她去登个门,两家还能做亲家。

        秦芷瑜将她颤抖的手收进被窝下,又说了几句好话,便起身离开了。

        只是一转身,兀自低头笑了笑。劝?自会找人去劝,但找谁劝,劝的内容又是什么,她能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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