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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戒律


拜师典礼举行在回宗殿里,因尚坷身份特殊,不宜大肆声张,便一切从简,只由四位长老见证。

        回宗殿上,尚坷穿着无烬宫的宫装,本应是要跪拜的,谢琅免去,只向四位长老与谢琅背诵了无烬宫的戒律。

        戒律足足有三卷宗,尚坷看了一遍便记下。

        并非她天资过人,而是无烬宫的戒律,与朝宗派的一字不差。

        朝宗派的戒律,是由她一条一条亲自写出的。

        她刻在骨血里,永生难忘。

        一开始她严格按照戒律惩处弟子,后来这些事情便交由二弟子宁意远,再后来她的掌门之位被架空,眼睁睁看着门内弟子为非作歹,肆虐横行。

        那些篆刻在石碑上的戒律,也落满了灰烬。

        还有谁记得。

        大殿上,尚坷一条一条、一字一字背诵,到最后,已然语带哽咽。

        有人记得。

        她最看不起,瞧不上,她最厌恶,最痛恨的谢琅记得。

        他用这些戒律掌管无烬宫。

        最后一个字念完,谢琅凝出一个法印拓在她的后脖颈。

        法印是师父向弟子施加的桎梏,若是弟子有任何越矩,便可通过法印来惩处。

        尚坷在收谢琅为徒时,也在他体内设下了法印,不过她设下的法印有些险恶。

        那法印名叫攫夺,不仅可以惩处,每当谢琅犯一次错,攫夺便往他神识里面侵入一分,到最后可以将谢琅的理智吞噬,让他成为一个被操控的傀儡。

        因为她的纵容,魏泽言与宁意远便有意设计谢琅犯错。

        谢琅若不想成为傀儡,便需要耗费极大的心力去阻挡攫夺的入侵,有时还需要以自虐来保持清醒。

        法印进入体内时,无感无觉,尚坷顿了顿后,震惊望向谢琅。

        谢琅避开她的视线。

        不是攫夺。

        谢琅放入她体内的只是普通的法印,并不是攫夺。

        这种时候,应该以牙还牙,他为什么……

        “即日起,尚坷便是我座下弟子,她义举,是因她心中善念,她犯错,是因我教导无方。”谢琅看淡淡看向四位长老

        大殿外围了众多上完课,修炼完毕的弟子。

        “百年来,宫主都没有收过徒,像大师兄与大师姐天资那么高,也只是让他们拜到了东晏长老的门下。这个被宫主抱回来的女子的天资该何等高啊。”

        人群里传来一声冷笑,“高,高个屁,不过是个昏聘恶毒的掌门罢了。”

        “掌门?!难道是朝宗派的掌门。”

        此话一出,众人都惊住。

        朝宗派的丑闻,不仅在一百二十八城大肆流传,无烬宫的弟子也是人人皆知,无烬宫弟子修炼之路走的踏实,对待这种投机取巧的门派很是憎恶,在听说宫主将朝宗派的弟子屠尽后,他们无比痛快。

        “宫主为什么要带这样一个恶女回宫,并且还收她为徒。”

        若说他们之前还对这位被宫主抱回来的女子有任何猜测,此刻都化为痛恨。

        “宫主这样做,若是被其他门派知道,他们该怎么对待我们。”

        “朝宗派的事情我们只是道听途说而已,并非亲眼所见,里面兴许还有内情,宫主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还是不要妄加揣测的好。”

        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

        “大师姐,你回来了。”

        “嗯。”清云点点头。

        拜师礼已成,尚坷要出大殿时,谢琅将她留下,同时让候在殿外的清云进来。

        清云进入大殿,参拜完谢琅与四位长老后,将目光落到尚坷的身上。

        “怎样?”谢琅发问。

        清云回过神,“回宫主,我们循着魏泽言的气味追踪几天,他很机警,察觉到我们便立即隐没气味,之后我们便跟丢,不过弟子发现,他背后应是有人帮他。只是这人是谁,弟子愚钝,难以查出。”

        听见是魏泽言,尚坷浑身一凛。

        他这么快便出现了吗?

        也是,谢琅闯入无烬宫,定然将他重伤,他需要恢复精力,只能冒险出来作恶了。

        徒弟啊,师父与你很快就要见面了。

        到时候我们再好好,算算帐。

        “此事辛苦你与成天,你先退下吧。”清云要走时,谢琅又道:“那孩童,这几日哭闹的厉害,不肯吃东西,你……去看看吧。”

        谢琅将那孩童交给弟子后,抽空才会去看他,每次去,便见他在摔东西,或是大骂照看他的两名弟子,脾性十分骄纵暴戾。

        一看便知从小被魔主纵容。

        照看他的两名弟子叫苦不迭。

        谢琅处罚也罚了,禁闭也关了,孩童依旧不改。再狠一点的招数,又不能使用,谢琅想了想,还是让清云去为好。

        原本已将此事忘却的清云,闻言一顿,随后点头应下,出了回宗殿。

        “魏泽言曾经害你,如今有他消息,你为何不亲自追踪,以你现在的修为,找到他绝非难事,为何要多此一举,派两位金丹期的弟子前去。”尚坷问。

        “魏泽言架空你的掌门之位,操控其他弟子的窃取内丹,我之前以为他是为了让人敬他,怕他,或是真的想壮大朝宗派,毕竟他对你也算忠心耿耿。不过知道他废去你的修为后,我想,他这样做应该另有目的。”

        “他的确另有目的。”尚坷冷笑,“他要内丹,并非为了他自己,他想复活他的族群。”

        尚坷发现他的目的后,意图阻挠他,才被他废去了修为。

        与谢琅一样,魏泽言是尚坷除妖时捡来的,他与谢琅的性情截然不同,谢琅无论遭受多大的苦难与委屈,都不会与人说一分。

        魏泽言不仅说,还会夸张十倍。

        为尚坷付出过什么,绝不会隐瞒,定要让尚坷以及全门派的人知道。

        与此同时,还要做出心甘情愿,不求回报的样子。

        尚坷平日里再狠厉,时日久了,也总归会心软,会感动。

        她收他为徒时,恰好是她当上掌门,一个女子当掌门,其中的艰难诸多。

        是魏泽言跟着她身边,陪他一步一步走过来,即便后来知道他苛待谢琅,苛待其他弟子,尚坷也是纵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一个人付出的投注的心血越多,便会越偏爱,即便知道他十恶不赦,依旧难以放弃。

        她对魏泽言便是如此。

        真正让她死心的是,魏泽言想要挖她的内丹。

        “族群?”谢琅重复。

        “他并非人。”

        “那他是什么?他的族群又是什么?”

        “不知。”

        架空她的掌门之位,伺候门派里发生的事情,她一概不知。

        便是魏泽言并非人类,窃取修士内丹是为了复活他的族群,也是尚坷听二弟子宁意远所说。

        谢琅凝眉。

        “并非人类……”其他四位长老沉吟,“这便有些棘手了,他若是并非人类,在尚坷跟前待了那么久,尚坷都未曾发觉,若是他还有其他的族人也与他一样,隐藏在门派中,那么一百二十八城恐怕要大乱啊。”

        “现在只能静观其变。”

        尚坷回到寝宫后,收拾自己的衣物,她已是谢琅的弟子,弟子住在师父的寝宫里,自是不妥,应识趣搬出。

        她的衣物没有几件,仅有的几件也是谢琅给她的,她想着,自己穿过的,谢琅不会再要,还是拿走的好。

        床上还放着那个丑兮兮的小人,不知是不是看久了,小人似乎没有第一次见时那么丑,反而有几分拙笨的可爱。

        尚坷略一犹豫,将小人也收拾进了自己的包袱里。

        随后在寝宫里打量了一圈,这寝宫是谢琅住的地方,谢琅回来不会敲门。

        好几次她正在换衣服,谢琅推开门走进来。

        谢琅的境界,不吃不睡也无碍,有时半夜回来,坐在桌子前,盯着她看一夜。

        实在是骇人。

        还是早搬出去为妙。

        尚坷推开门出去,十分不巧碰见回来的谢琅。

        谢琅上下打量她一眼,“去哪里。”

        “我……弟子不应住在这里。”

        “无碍,我并不睡在此处。”

        “不,师徒有别。弟子已经问过清云,清云住的地方可以容下两人。我搬去和她一起住。”

        “清云不会愿意。”

        “弟子已经问过,她愿意。”

        “既然你想与她一起住,为师不阻拦你。”

        谢琅盯着她手里的小人,良久才应允。

        清云剑修,她作为大师姐,并不与其他弟子住在东阁里,而是在旁边另开了一居。

        尚坷第一眼看清云,便觉得她应是个温和之人,交谈过后果真如此,对于她想搬来与她一起住,清云也爽快地同意。

        尚坷拿着自己的小包裹,怡然地来到水云居。

        未进门,先是听见孩童的哭喊声。

        “娘亲,娘亲,你去哪里了,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他们都欺负我。”

        尚坷觉得奇怪,无烬宫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孩子。

        进去之后,发现清云满脸尴尬,手足无措地站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孩童抱住她的大腿,哭得十分痛。

        清云看见尚坷进来,有些窘迫,“这里面一共有三个房间,我住在东面,剩下两间,你随便挑吧,本来我要帮你整理一下的,只是……你也看见了,我暂时脱不开身。”

        “无碍,我自己来就好。”

        尚坷不急着挑房间,看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孩来了兴趣。

        “这是,你的孩子?”

        “不,不是,莫要误会。”清云赶紧解释道,“这孩童是宫主带回来的,一见我,便喊我娘亲。”

        “谢琅带回来的?”

        莫非是谢琅的孩子。

        朝宗派允许弟子自由恋爱,她的三位弟子容貌修为都十分优越,不管是自己门派内,还是其他门派,心之所向的女子皆不少,魏泽言与宁意远还传出过与别的女修士的绯闻,谢琅却是连绯闻都没传出过。

        谢琅离开朝宗派已有一百年了,他容貌非凡,修为高深,自然有女子看上他,有孩子并不奇怪。没有才是真奇怪。本来因为谢琅不近女色,她便怀疑他有龙阳之好。

        这个孩童叫清云娘亲,那么谢琅莫非与她……

        尚坷不敢再往下想。

        清云不知说了什么,让孩童止住了哭声。

        水云居安静下来。

        尚坷找了朝南的房间,住下了。

        此后,每日她按时找谢琅修炼,同时去东西南北四个阁上课。

        修炼的第一天,谢琅问她是否要重新选择道。

        尚坷摇头。

        她练剑不是因为被人强迫,不是因为剑意凶猛,而是她喜欢,她喜欢那种提剑手刃仇人的快意,所以即便再来一次,她依旧选择剑。

        不过经历过背叛后,让她明白,人要做两手准备,练剑的同时,她也学习器修,符修。

        重新修炼,并不容易。

        她如同新人一样,需要从基本开始,头三个月只重复练挥剑这一动作。

        每日一千下。回到住的地方,浑身脱力。

        谢琅是个严格的师父,若她动作有不对的地方,冷冷纠正,并不会因为她胳膊发抖,双腿颤动而心软。

        谢琅这样做,已是很好。

        谢琅是她弟子时,她要他每日要挥剑三千次,手臂还要有负重。

        每日挥一千,尚坷回去时,基本是躺平在床上。

        那时谢琅修炼完,还要看书,还要时时等候她的差遣。

        谢琅有多坚韧,可想而知。

        谢琅带她修炼的地方在无烬宫后面,那是一个山崖,瀑布一泻千里,尚坷挥剑时,谢琅便在她旁边打坐。

        每隔一个时辰,谢琅会让她休息一小会儿。

        休息时,尚坷看看瀑布,看看石头,再看看谢琅,心中竟感到充盈。

        这样纯粹的修炼时光,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

        当上掌门后,她每日要忧心的事情太多,说是心力交瘁也不为过。

        谢琅总归是……比她强的。

        占据高位,也没有被花言巧语所蒙蔽,也没有被权豪势要所迷惑,依旧坚守着心中的道义。

        尚坷盯着谢琅看,盯着盯着便入神,打坐的谢琅忽然睁开了眼睛,两人猝不及防对视。

        尚坷有些狼狈地移开目光。

        谢琅佁然不动,开口道:“继续练。”

        尚坷用来练习的是树枝。

        以树枝代替剑。

        她曾经有两把剑。

        一把归神,一把出窍。

        剑道修炼的最高境界,是化万物为剑,万物皆可为剑。

        所以到最后,她已经不需要再拿剑。

        归神剑送给了谢琅,出窍剑给了魏泽言。

        将归神剑送给谢琅,应该是她施舍给谢琅仅有的温情。

        谢琅短短时间飞快进阶,后又去参加比武大会,更是拔得头筹,若是说魏泽言拔得头筹是险胜,谢琅则甩第二名一大截,不可同日而语。

        世人都喜欢英姿少年,百姓津津乐道的同时,一百二十八个门派的掌门在尚坷面前,也对他称赞有加。

        毕竟为朝宗派争光,尚坷暂且忽略对他的敌意,将归神剑送给了他。

        当时谢琅问,“师父只送给我吗?”

        尚坷点头。

        魏泽言得知她将随身携带的剑送给谢琅后,闹了许久。

        为了安哄他,尚坷只得把出窍送给他。

        得了归神剑后,平日里没有表情的谢琅,第一次有了笑容。

        只是这笑容没持续几天,便僵在脸上。

        他看见魏泽言手里拿着出窍。

        那是她第一次对谢琅生出了不忍,若是谢琅如魏泽言一样,向她哭诉,向她声讨,兴许她会收回出窍。

        但是谢琅没有。

        他很快恢复如常。

        从此之后,更加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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