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恻隐
一个时辰过去,巨石终于裂了一道缝隙。谢琅面色一松,传至灵力的动作微微一停,而后再次凝力。
蓬勃的灵力从缝隙中涌进尚坷的四肢百骸,原本尖锐的灵力,在进入体内后,变得十分温和,像是汩汩流动的泉水,轻柔抚慰尚坷刚才欲裂的五脏六腑。
痛意稍缓,尚坷生出一点精力,见谢琅的胳膊还在直直伸着,她无奈,只好抱住,咬上。
牙齿只碰到皮肉,便松口。
“好了,收起来吧,我已经咬过了。”
谢琅抽空看了眼尚坷刚才咬过的地方,没有红肿,没有青紫,只有一道水渍。
显然是口水。
尚坷也发现了,略有些尴尬,用自己的衣袖去擦,佯怒道:“是你让我咬的,你还嫌弃。”
“我没有嫌弃。”
尚坷去看他,面容是疏冷的,眉眼却是十分认真。
尚坷忍着笑,不再理他了。
谢琅从丹田处调动灵力,以更加迅猛的速度传至到尚坷的体内。
他的修为已是大乘期,平日若是不加以收敛,会让寻常的修士感到压迫,此时为了冲破尚坷体内的咒术,便全力释放灵气的压强。
尚坷耳目口顿感一疼,血蜿蜒而下。
与此同时,一股罡风骤起,尚坷用木簪高束的墨发,哗地散开来,覆盖住瘦削的肩膀。
一缕发丝擦过谢琅的手指。
痒意传至每个毛孔。
幽香在两人之间发酵。
谢琅双目愈发清明,灵力不再从她指尖进入,而是四面八方裹住她的身体。
巨石击碎后,便是将分裂的小石块碾成粉末。
从手三阳经到足三阴经,十二条经络,一百二十个穴位,谢琅操控灵力,逐个击破封印的咒术。
预料中的剧痛没有传来,尚坷稍稍抬头,浓密的黑发衬她的脸越发精巧与白腻。
“马上就好。”谢琅的声音很轻。
温热的气流在尚坷体内游走,缓慢,慎重,每到淤塞之处,便停顿一息,再以势如破竹之势冲破。
奇异的,尚坷一点都不觉的痛,反而像被一双温和的手,极轻,极温柔地抚慰。
尚坷忽然想起她被废去修为那天。
朝宗派的校场,魏泽言打败她,她衣服破裂,墨发散乱,浑身都是血,以极其狼狈的姿势瘫软在污泥地里,平日里对她尊敬有加的弟子们,围在外面,冷漠看她。
她吞下一口血沫,挣扎要站起来。
后背骤疼。
是魏泽言一脚踩在了她的背上。
他揪着她的头发,目光阴冷,嘴角讥笑,“你知道我忍了你多少年了吗?”
忍。
尚坷看不到他,只能盯着前方的污水坑。
她以为他们的师徒关系拳拳之忱,原来对他来说,只是忍。
她的人生里没有背叛,没有欺骗,她自爆半颗内丹要杀了他,结果失败,之后被他当着众弟子的面废去修为。
魏泽言想要挖出她剩余的半颗内丹,没有得逞,是宁意远劝阻魏泽言,救下了她。
她的大弟子与二弟子早已狼狈为奸。
她一身血污,被宁意远带走。
她被魏泽言重伤,站都站不稳,宁意远便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回他住的地方。
路上,宁意远对她说,谢琅带领弟子铲除了一头十分棘手的妖物,无烬宫的实力已经远超四大门派。甚至有好事者,要列无烬宫为南域北裕第一宫。
已经很久没听到谢琅的名字的尚坷,微不可闻地颤了颤。
她早就知道,谢琅与他们不一样,也早就知道,他并非池中之物。
若是之前,她听到这个消息,即便厌恶谢琅,也会为他高兴,不管怎么说,谢琅都是她的徒弟,受过她的教导。
可她趴在宁意远的背上,只是想哭。
“好了。”
谢琅的声音将尚坷从回忆中拉回。
随着谢琅的声音,周遭的光团瞬时散去,凋谢的木棉花落在两人身上。
“今日有些晚了,为师暂时先将你体内的咒术解除,等明日再打通你的经络。”
尚坷垂着眼皮,“多谢。”
谢琅嗯了一声,手忽然伸到尚坷的耳畔。
尚坷确实累了,想来谢琅比她更累,尚坷便不打算多打扰他,准备起身告辞。
她一动,谢琅的手在半空中僵住,而后收回。
尚坷不解他的举动,顷刻间,一朵尚还完整的木棉花擦过她的耳畔,落在了两人中间。
尚坷盯着那朵色彩昳丽的花,因为太近,所以将花上面的脉络也看得清楚。
木棉总归是比桃花实用的,可以用来做药引。
各门派除了修炼学习的地方,还需要用一些花草点缀,大多都会栽种桃花,她不是从众的人,便想在朝宗派栽种木棉花,后来改变主意栽成桃花,是因为魏泽言喜欢。
无烬宫没有桃林,想来谢琅也不喜欢从众。
“弟子先告辞了。”
“嗯。”谢琅起身。
来时还有星光,出来便只剩下一轮皎洁的明月。
已经没有在外逗留的弟子,无烬宫幽静。
身体的咒术刚刚被解开,尚坷走得不快,她腿脚轻盈,脚步声几乎是没有的,只是越往前走,一道沉稳的脚步声听得越是清楚。
尚坷先还以为是自己,随后发现不对劲,警觉心骤起,立马回头看。
这一看,便愣在了原地。
是谢琅。
他与她保持了大概有十步的距离,见她停下了,他也停下,笔挺地站在原地。
衣袍一角翻飞,他侧脸无暇,眉眼疏淡,静静地望着她。
“你……”
“夜深了,为师送你回去。”谢琅走到她身侧,“走吧。”
尚坷:“……”
谢琅的寝宫距离水云居,并不是太远,而且一路上都有烛灯映照。
路已经走了大半,再推脱便是矫情,尚坷道了一声谢后,继续往前走。
只是,她的脚程是极快的,谢琅却是不紧不慢,今时不同往日,以前尚坷可以不顾及他一丝,现在不得不随着他一起放慢了步子。
“在水月居可住的惯?”
“住的惯。”
“清云待你如何?”
这个问题让尚坷一顿,出门时,她还与清云有些不愉快,其实平日里清云对她是极好的。
“很好。”犹豫良久,尚坷忍不住道,“你不应该将孩子交给清云。这样传出去,有侮她的清白。”
谢琅沉默了一会儿,尚坷忽然忐忑起来。
毕竟现在他才是师父,哪有徒弟交师父做事的道理。
许是离的近了,谢琅身上的冷香又铺天盖地地压过来。
像是松木的香,又像是冬日下雪过后的凛冽气息。
尚坷……依旧闻不惯。
“是我疏忽了。”良久后,谢琅的声音传来,“孩童从小生活的环境与常人不同,性格也难免暴躁些,而他又只听清云的话,所以我才出此下策,你所说的,我确实欠考虑,明日我便将他领回。”
谢琅神色郑重,很有几□□为父亲的无奈与责任,尚坷盯他一眼,她原先以为孩童是谢琅的,不过一个月下来,越看孩童的相貌与脾性,尚坷便越难与谢琅联系在一起。
孩子不是谢琅的。
既然不是谢琅的,为什么他要将其带回来。
而且若是她没感应错,孩童身体里分明带着魔气。
清云与谢琅一样,都是正道之人,生出的孩子绝不会如此,尚坷略微一沉思,一个极其荒谬的想法出现在脑中。
谢琅莫非是被人当做接盘侠了?
斟酌一会儿,尚坷试探地问,“这孩子,师父是从哪里弄来的?”
“无烬宫外面。一位……友人所托。”
谢琅说时,躲过尚坷审视的目光。
而且形容对方时,谢琅停顿了一下,明显是因为对方的身份特殊,让他一时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
尚坷眼睛一转,事情的前因后果立马清晰了。
孩子的母亲应是误入歧途之人,与谢琅有过露水情缘,时隔多年找到谢琅,孩子扔给他,并且一口咬定这孩子是他的。
谢琅受了对方的哄骗,信以为真孩子是自己的。
想到此,尚坷看向谢琅的眼神多了几分同情,为了不伤及男人的尊严,她又不能明确说出。
“师父,你没有发现这孩童身上有什么不对劲吗?”
谢琅摇头。
尚坷在心中叹出一口气。
这般,水云居也到了。
“进去吧,明日可以晚一些再到后山。”谢琅说道。
晚一些的意思,便是她明日可以多睡一会儿,尚坷一喜,不过喜悦很快被掩下。
谢琅还是太过于善良,在朝宗派时也是这样,不该他做的事,别人让他去做,他也不会拒绝。
不该他担的责任,别人推到他头上,他也不会反驳。
想来孩子一事也是这样。
尚坷走一步,回头望一眼谢琅,目光满是恻隐。
从前她根本不会对谢琅生出任何怜惜之情,可是现下,带回的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确实是一件噩事。
谢琅站在原地,与她对视,水云居前有两盏琉璃灯,光芒拢在谢琅的身上,使他看起来柔和不少。
踏入水云居的门槛,尚坷又回头望了一眼谢琅。
谢琅还站在原地,眉眼似乎舒展了一些。
就这样一步三回头,尚坷终于进了水云居。
屋里,灯火还亮着,尚坷刚坐下喝了一口水,清云便从东屋出来了。她衣物未换,显然一直未曾入睡,而对外面的动静这么敏锐,显然是在等尚坷回来。
“怎么回来这么晚?饿吗?”清云柔柔地声音传来。
确实有些饿,但是尚坷不说。
清云见她沉默,从厨房里端出来一碗鸡蛋羹。
盛放鸡蛋羹的是一个精巧的小碟子,碟子上刻有细致的花纹,外圈又围了一层金边。
鸡蛋羹若是卖相不好,被这么雅致的碟子衬托,也秀色可餐了几分,更何况鸡蛋羹的卖相极好。
清云的火候把握的也到位,鸡蛋羹呈现出嫩黄色。
“我想你去宫主哪里修炼,应是会饿,所以特地做了这东西,解饿又不会长胖。”清云期翼地看着她。
“我不饿。”
尚坷的目光移开。
“你还生气吗?”
尚坷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清云伸出手去握。
“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
清云的手不似她的手,茧子多,粗糙,而是很柔软。
尚坷任由她握着,并不抽回,复垂下眼帘盯着她莹白的手背,她的手很瘦,和谢琅一样,隐隐显出青筋。
她与她不过才相识一个月而已,明明她的年岁比清云还要大,但从她住进水云居后,清云便像个姐姐一样,悉心照料她,出门前自己言语上重了几分,便使她难以入睡,等着自己回来。
若是换做旁人,何必这么委屈自己。清云的脾性其实是与谢琅有些相像的。相处时,事事为对方着想,照顾对方的情绪。
“我没有生气。”尚坷闷闷的声音传来。
她确实没有生气,她只是想不通,为什么她这么自私的人,身边却有像谢琅与清云这样的人。
有时候对于他们的无私奉献,尚坷几乎是咬牙的。
明明没有什么人比自己更重要。
可他们却是一副除了自己,其他人都很重要。
“真的?”清云娴静的脸上显出笑意,握她的手又紧了几分。
“嗯。”
清云笑看她。
“传闻果真是不可信的,都传朝宗派的掌门是个歹毒,冷酷的恶女,可这一个多月来,我并没有觉得你恶毒,反而令人忍不住喜爱。”
尚坷瞥了她一眼,觉得她看人的眼神有问题的。
尚坷将鸡蛋羹吃下,与她说会话,便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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