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小人
谢琅以水云居太吵,不能使尚坷安心养伤为由,将尚坷带到了荃榭殿。
谢琅不在的这些日子,殿内一直有弟子来打扫,所以依旧整洁干净。谢琅抱着尚坷进来,下意识地在殿内扫过一圈,目光忽然定在一个东西上。
怀中的尚坷见他停住脚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顿时悚然。
古铜色,三足两耳,一条长龙首尾相连。
谢琅看向的正是温子瑜宗子茂从西阁偷……借出来的炉子。
尚坷一把推开谢琅,挣扎着从谢琅怀里跳下。
受了重伤的尚坷动作干脆利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护住了炉子,还妄图在谢琅的眼皮底下将炉子藏在衣袍内,偷偷带走。
“不用藏了,我已看到。”
怀中骤空,谢琅垂下双手,“弟子炼制的炉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尚坷试图解释:“我是为了完成夫子布置的作业,不得已才将炉子借出来的。只是还未来得及还。”
尚坷在心中暗骂温子瑜与宗子茂。
炉子被盗一事,很快传遍了无烬宫,这让四位长老以及众多弟子很是惶恐了一番,怕是别的门派别有用心的人偷偷潜了进来。
于是下令彻查下去,同时夜间又增加了许多的弟子巡逻。
十分重视的态度。
温子瑜与宗子茂也没想到,将炉子从西阁带出来能造成这般的局面,不敢将其还回去,怕被发现是他们干的,受到处分勒令他们退宫。
尚坷只能替他们收拾烂摊子。放在水云居恐怕会连累清云,尚坷只好将它藏在荃榭殿,荃榭殿没有谢琅的吩咐无人能进,藏在此处最为安全,原本尚坷想的是,等风头一过,便逼着温子瑜宗子茂还回去。
结果……
“借?”谢琅反问。
尚坷略有些心虚,但却理直气壮道:“就是借的。不是我说,无烬宫的规矩实在太死了一些,一到傍晚四个阁便关门了,这让想多些时间来修炼的弟子怎么办?”
尚坷在心里哼哼。
先发制谢琅,她最会了。
谢琅沉思一会儿,“你说的不无道理。之前四个阁确实如你所说是随时开放的,不过因为时间充裕,夫子布下任务后,有些弟子通常会一拖再拖,白天浑噩,到了深夜才紧张起来,这样久了,弟子的精神萎靡,所以我和四位长老商量,到傍晚便将四阁关起来,以便他们能尽快完成炼制的任务。”
尚坷再次心虚,任务一拖再拖,说的不就是她和温子瑜宗子茂吗?
“当然也有想要多些时间磨练技艺的弟子,一般这种弟子,通常会有长老给的手令,只要用手令,不论何时都可以进四个阁。”
谢琅的声音如同汩汩流动的溪水一般,娓娓道来。
她用来质问的话,通常是无理取闹,刻意为难,即便这样,谢琅依旧耐心地解释。
“反正我借都借出来了,你要怪罪便怪罪,要罚便罚吧!”尚坷破罐子破摔道。
我才不怕。
“不罚。”谢琅声音很轻,像是哄一个脾性不好的孩子,他顿了顿后又道:“炉子重量等同于一个十岁的孩童,将它从西阁搬到这里,所耗费的力气不会少,下次不要再借了,我拿手令给你。”
“过来。”谢琅走向床侧,“我替你疗伤。”
尚坷咬咬唇,走上前去。
“躺下。”谢琅道。
尚坷一怔,随后看了看自己沾满血污的衣袍,又看了看干净到一尘不染还发出馨香的床铺。
“我脏。不躺。”
谢琅盯着她,眸子一丝情绪都无,像是被密林围着的潭水。
这样的目光上上次见,是他要她穿一件极为娇嫩的襦裙,上次见是他要带她无烬宫。
哪一次都是尚坷落于下风。
这次想必也不例外。
尚坷妥协,脱了鞋子,躺上去。
再次躺到谢琅睡过的床上,尚坷不如之前那么抵触。
“比试输了退出无烬宫,为何要答应顾南之?”谢琅忽然出声问。
尚坷气哼哼,还不是怕因为我,让你的弟子对你心生间隙吗?
说出口的却是:“我又不一定会输。而且最后我就是赢她了,是顾南之不讲武德!”
尚·自信·坷并未理解谢琅问的话深层含义,十分不忿地道。
“在比试之前,你连筑基都未筑基。你知道吗?”谢琅尾音轻轻发颤。
尚坷用手去摸谢琅的脑袋,谢琅面无表情地躲过。
“谢琅,你不会被雷劫劈傻了吧,我筑没筑基自己当然知道了。”
谢琅冷淡地望她一眼,不再理她,运用灵力替她疗伤。
尚坷闭上眼睛。谢琅替她疗伤,通常不会让她痛,只会让她觉得舒服,像是躺在蓬松的云朵里。
她与顾南之比试了一场,实在太耗费力气,她准备好好睡一觉。
谢琅的灵力进入她体内,果真是轻柔,缓慢,慎重。
尚坷舒服地叹息。
要是每次都能让谢琅疗伤,被打成重伤也不是一件坏事。
想起了什么,尚坷睁开眼睛。
“无量派的掌门渡劫,扛到第六道雷劫时被劈死了。春风派掌门不自量力,到第六道雷劫,虽是抗过,但双腿被废,今后不可能再站起来,继续修炼也是难事,还有许多被雷劫劈到亲娘不认的。甚至还有因此断子绝孙的。”
尚坷躺着。谢琅坐着,他站时笔挺,坐时也正襟,从肩膀到腰侧,像是规整的线条,一丝不苟。
他两指并拢,用指尖传输灵力。
听完尚坷所说,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越是这样,越令尚坷忧心。
无烬宫所有人都心系谢琅是否能渡劫成功,而以他们对谢琅的信任以及崇拜,谢琅未渡劫成功,自然会让他们感到失望,但更不好受的是谢琅。谢琅不是争强好胜的性子,但是除了刚到朝宗派与别人比试时落于下风,之后几乎无人是他的对手,不论是用剑,还是用符。站在云端里久了,跌落下来,看到别人失望或是不屑的目光,没有人能平静地接受。
谢琅应该也不能免俗。
“渡劫一事本就艰难,即便失败,也并非都是因为自身。我之前渡劫时,比你还惨,连第六道雷劫都没扛过,好歹你坚持到了第九道。”尚坷语重心长道。
“不就是渡劫,失败了就失败了,下次再来,别放在心上。”尚坷无所谓地说道。
“而且,不要因为别人对你失望,你便心生内疚。要么他们就自己渡劫成功,要么他们就闭嘴。”
治疗尚坷的伤,想必耗费了谢琅许多修为,使他俊美的脸苍白一片,薄唇却越发红了。他缓缓将目光移到尚坷的脸上。
说话的女子脸上显出一抹厉色,但又因为虚弱,厉色便成了虚张声势,像只假扮老虎的猫。
谢琅认认真真地嗯了一声。
尚坷听不出来他这两声嗯有何不同,只感觉他在敷衍。
这是她第一次安慰人,竟还敢敷衍。
尚坷气恼。
“嗯什么嗯,我说的,你听进去了没有。”
“听进去了。”
尚坷心满意足,随即又怔忪。
明明现在她是弟子,谢琅是师父,怎么好像又回到了朝宗派时,他是她弟子的时刻。
尚坷偷偷看了一眼谢琅,见他并无异色,放下心来。
谢琅停下动作。
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发现血污又多了许多。
他凝眉。
“你身上还有其他伤。”谢琅道。
快要睡着的尚坷顿时醒来。
嘴角似乎有些湿,尚坷去擦,意识到是什么后,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她睡觉竟然流口水了。
竟然流口水了。
尚坷故作镇静道:“没啊。”
谢琅盯着她不动。
谢琅脸色苍白,问道:“怎么回事?”
“不小心摔到了。”见瞒不过,尚坷垂眸道。
其实是那日被成峰等人所伤,成峰等下了狠手,将他们打伤后,又在他们的伤口上撒上了一种名为蔓的毒,不及时医治,会慢慢扩散,直至全身成为腐肉。
宗子茂藏着无数的灵丹妙药,有可专门医治的,在比试之前,尚坷服用后,毒被抑制,只是许多伤口还留有腐烂的肉,必须要切除。
这种事,她万万不敢让温子瑜宗子茂来做。
也不敢说与清云。
尚坷便暂时不管它,想等比试完之后再说。
然后,此刻便被谢琅发现了。
并非她要做善人,想要揭过此事,而是她要亲自报仇。
谢琅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睛后,已经恢复了平静。
“嗯。”
这伤无论怎么看,都是有人故意为之,她把谢琅当成傻子骗,谢琅也不戳穿。
“我看看伤势如何。”
尚坷自然……不能让他看了。
伤大多在脊背上,虽然不隐蔽的位置,但是让谢琅看,也是难为情的。
“不行。”尚坷咬牙。
谢琅凝视她几息,神情逐渐凝固,起身走出去。
谢琅一句话不说,走时也太干脆。
这让尚坷愣住。
她忽然惶恐。
谢琅不会生气了吧。
随后又想,生气便生气,谁在乎。
她恨恨地在床上捶了一拳,闭上眼睛,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响了一声,尚坷立马起身。
却是看见了清云。
清云焦急地走到床边,“宫主说你身上除了内伤,还有许多皮肉伤,让我来看看。”
清云的手摸了摸她的脸,那场比试她还心有余悸,若不是宫主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你也真是……”清云边说边脱下她的衣服,在看到尚坷身上的伤时,整个人都僵住,手指忍不住哆嗦,颤声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本该光洁的脊背,满是青紫,还有剑划破的伤,其中有一道伤直接从肩胛骨划到腰侧,伤口似乎在愈合,但周围腐烂的肉却在不断的扩大,已与衣袍黏在了一起。
清云眼眶骤然发红。
尚坷自然也不会与她说。
清云除了练剑,其余时刻最感兴趣的便是用药用毒,此时一看便知,这伤口上应是染上了名叫蔓的毒。
伤口周遭的腐肉必须切除,不然……
清云从储物戒中拿出一个匕首,数次刀尖到尚坷的脊背上,又缩回,实在不忍心。
最终还是狠下心来,将刀尖刺入皮肉。
尖锐的痛传遍全身。
尚坷耳鸣了一瞬。
兴许是谢琅每次给她疗伤都不会让她疼,所以她越发娇贵,竟是一点疼都受不住了。
她能感觉到刀尖在刺入她的皮肉,在她肉中来回划动,而后被割去。
她冷汗淋漓,在满是谢琅气息的床上,咬住枕头。
她疼得受不住。昏昏沉沉地喊疼。
喊谢琅。
甚至因为疼,她怨恨起了清云。
谢琅不会让她疼的。
她要谢琅。
听见她嘴里小声地唤谢琅,清云轻轻叹息,收了匕首,起身出去。
门打开关上,一直守在门外的谢琅走进来。
闻到熟悉的冷香,尚坷鼻头一酸。
委屈再度涌来。
“你生什么气?凭什么生气?”尚坷语带哽咽指责道。
看着床上疼得冷汗淋淋的女子,谢琅呼吸都轻了几分,双目有些发红。
但说出口的话一如往常,是极轻的。
“我没有生气。”
“你有!你就是有!你就是生气了!”
谢琅不与她争辩,“嗯,我生气了。”
尚坷哽咽道:“我就是不想说,为什么要逼我。”
“以后不会了。”
尚坷所中的毒,谢琅已经从清云嘴里得知,这时便道:“剩下的,我来。”
尚坷摇头,泪水扑簌扑簌落下:“疼,不要。”
“有我在,不会疼的。”谢琅耐心道,俯身将她凌乱的头发整理好,又替她擦去眼泪。
尚坷颤动着眼睫望着他,眸子湿润,鼻头通红,一边抽泣一边道:“你、不许骗我,不许让我疼。”
“不骗。”
尚坷的眼泪又流出,她不是爱哭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在谢琅面前,情绪总是敏感。
反正这不怪她,都怪谢琅。
谢琅什么都不说,生气不说,高兴也不说,让她胡思乱想。
谢琅背过身子,再面对她时,手里多了一个东西。
尚坷盯着那东西,眼泪顿时止住了。
“这是我闭关时雕的。等会儿拿着就不疼了。”
谢琅给她。
尚坷呆呆地接过。
经过三个月不懈努力,谢琅雕小人的功力……又下降了许多。
眼睛一大一小,腿一长一短,躯干扭曲,她相信谢琅一定是想要雕一个微笑的小人,但尚坷手里拿的小人嘴角虽然上扬,但神情十分诡异,放在门口定能辟邪。
尚坷撇嘴,明明已经够惨了,为什么还要看着这么一个丑兮兮的东西。
她的眼泪汹涌而出。
“怎么样?”谢琅问。
本着既然谢琅不让她疼,那她自然也不能让谢琅难过。
所以她含泪点头,“好看,我喜欢。”
谢琅身子陡然一松,眉目舒展了些,“喜欢便好,我那里还有许多,等替你疗完伤我都拿给你。”
想到自己的屋子里放满了这些诡异的东西,尚坷悚然,立即道:“不用了……你辛辛苦苦雕的,我要两个就行了,剩下的你留着吧。”
“你……是不是不喜欢?”
尚坷立刻摇头,“我喜欢!你给我罢!”
谢琅轻轻笑了一下。
“嗯,都给你。”
接下来谢琅果真不让她疼,因为谢琅的手指在她额间轻轻一点,她一句谢琅还未喊完,瞬时便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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