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绣毂香车
不到午时，凤芷容就催促着丫头们把她打扮得齐齐整整，待李灵芝来时，院里早已收拾干净，她自抱着暖手炉、披着大红芙蓉斗篷，在铜镜前数不尽的眉开眼笑。
“敢情‘进宫’才是你的解药，闹了这两天，难得清静片刻，也总算是见着一个笑脸了。”李灵芝一进门便开口。
凤芷容起身道：“娘，你快来瞧瞧，我这样好不好看？”
李灵芝往镜中一看，只见她女儿面上脂粉如嫣，头上碧翠摇曳，那髻上的金丝孔雀开屏步摇在日光里耀眼夺目、闪闪发光，竟不像是寻常进宫，反如公主出嫁一般。不禁摇头道：“我的女儿，你这样打扮只怕比贵妃还过些，也太招眼了？”
凤芷容把个小嘴一撅，“怎么招眼了，宫中佳丽千千万，我不打扮打扮，五殿下怎么会看得见我。”说着，转身向母亲道：“况且，以往进宫，我也是这样打扮的。”
李灵芝无奈摇了摇头，又伸手替她整理衣衫，忽一眼瞧见她红色的斗篷底下穿着一件金色绣了芙蓉的衣裙，不由瞪大眼睛道：“你……你怎么穿了这件舞衣？好端端的，又不是去跳舞，倒把自己弄得这般下作，快把它换下来是正经。”
凤芷容却是赌气后退了一步，“我不换。母亲才回来，红着脸就让我换衣服，却说我不正经？你才不正经呢！”
“你说什么？”
李灵芝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两颊，霎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少不得自觉脸上无光。遂低了低头，上前哄着她道：“容儿啊，你怎么越发娇惯了，娘不是为的你好吗？你回回见那位殿下，不是浓妆艳抹就是忙不迭的跳舞，难免人家不会觉得腻味。不如，偶尔换换装束，一来多几分新鲜，二来也不至于在大殿下薨逝的关口落人话柄。是不是？”
银蝶听了这话，出声道：“可不是，听今日接我进来的那位将军说，如今外头都不准穿红着绿，怕犯了讳，被杀头。”
李灵芝紧着道：“你近日也不曾出门，如今外头管得严，不巧遇上了怎么办。那日我见你穿的一件碧玉石色绣百合花的衣服就很好，即清雅又美丽，何不换那一件，也叫旁人眼前一亮，不薄你‘第一美人’的名号！”
凤芷容听了奉承，心下顿时不再抵触，又想到银蝶的“杀头”二字，便开口答应了下来。
李灵芝一面吩咐丫头往屏风后头给她换衣服，一面道：“只你一人进宫，我实在不放心。奈何这是王爷的命令，别说我，便是你爹也左右不得。我总还得交待你几句，你应该知道里头的规矩，不管谁问什么话，记得少说些，免得说多错多。”
凤芷容在屏风后头道：“我又不是头一回进宫，知道的比你多，你也不用急着交待我，什么样的事我心里都有数。再说，还有七公主呢，你慌什么！”
李灵芝虽说名义上提了忠武侯夫人，但依旧规，公侯之家的续弦不能进宫问安，若非特许也不能加以封诰。因此，要同凤芷容论起这个来，她反论不过。只好道：“你就是这样一个得性，说了什么话、得罪了什么人都不知道，所以才叫你闭嘴。还有一句，没有人在你身边，七公主若指望不上，你便报你舅舅舅母的名，或你表哥的也成，别在里头吃了人家的暗亏。”
凤芷容翻着白眼道：“从前，只要报上父亲的名，谁不给我几分脸面。如今倒好，让我报舅舅和表哥的名字，也太丢人了！”
她最后几个字虽说得小声，但李灵芝还是听了个真切，当下气得肩膀一沉。虽说她嫁给凤敬良之时，只是一个姨娘，李知远也还没有升官，没什么好说的。可今时不比往日，李家怎么样也有御史之位，她也曾做到了侯夫人的位置，品级也不低，如何在凤芷容的口里，就变成“丢人”了？
莫不成，这个女儿还要嫌弃她的亲舅舅不成！
当即气道：“你舅舅表哥怎么丢你的人了，你再敢提这个事，也用不着进宫，直接跟着凤敬良进大牢蹲着去！罢，罢，近来我总是让着你，倒让你得意了！”
凤芷容也气不过，怒道：“呸，你哪里让着我了，今儿还打我呢，大家都瞧见的！”
母女两人正争执着，门外突然一个丫头忙忙走来，道：“夫人，将军有话传来。”
李灵芝觉得声音耳熟，打斜眼一瞧，原来是桂芝。
只见桂芝不知何时换了一水儿荷色的袄子，脚上穿着一对厚厚的棉鞋，头发梳得那叫一个光滑透亮，让人难以将她和之前那个哭哭啼啼的丫头相提并论。又因她脚上有伤，举步走来之间，摇摇如柳，如似吹烟，竟颇有几分西施之态。
好个小狐狸，脚都伤了还跑到这院来传话？也不知趁着她不在，向凤戢羽做了甚下作勾引之事！当即把脸一拉，冷声道：“什么话，说！”
桂芝进来，恭敬道：“回夫人的话，将军说他累了，要歇着，大小姐若是要带什么礼物进宫，叫夫人自行去办。”
李灵芝冷声道：“这样的事也要烦我？你只让常笙去办吧，我也还累着呢！”
“这个，这个……怕是不成。”
“怎么不成，难道这点小事还要本夫人亲自去办吗！”
桂芝慌得赶紧跪下，诚惶诚恐，“夫人息怒，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刚刚有人来报，说常管家的父亲快不行了，将军已准他回去。现下……家里也没有了别人……”
李灵芝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莫非一个将军府，离了管家就没人了？不过，她总算也是这里的家主，这种话要是说出来，不免伤的是自己的颜面。于是道，“罢了，现下情况不明，也不便大张旗鼓带什么礼，免得落人口食，就不必了。”
桂芝只好应了一声“是”，颤颤站起，忍着脚痛摇晃着退了出去。
不过一时，凤芷容便换好了衣裳，同时，把那大红的斗篷换成了以往白狐狸毛的。李灵芝亲自上前，把她头上的孔雀开屏步摇换成了镶金的菊花钗，又好生端详片刻，见无逾矩，才放心了。
接着，小厮在院外回报，说时辰已到，母女两个这才携手走了出去。
凤芷容一面走，一面在心里嫌弃自家的“小门小院”，虽是没有说出口，可那眼神处处透着鄙视，叫李灵芝心头一阵一阵的憋屈。也难怪女儿这样的表情，便是她自己，住惯了侯府大院，一时也不大适应这样的环境。只不过想着，与其在那边跟着被凤敬良连累下狱，这种日子也算上极好。
不过片刻，便来自凤宅门口。
母女二人刚迈出大门，就见凤戢羽带着一个小厮早已站在外头。一个护卫头领则站在不远，正抱拳说话。
“大将军，时辰已到，属下奉王爷之命，携‘五香车’接凤小姐进宫！不知小姐何在……”
他话音未落，李灵芝已笑着上前来，“将军怎么在这里，刚才桂芝那丫头还说您要歇着呢，敢是骗我来着？”
护卫头领见有女眷出来，忙低下头去。
凤芷容进宫心切，一见此景立刻抑制不住欣喜，开口大声问道：“你们那么多人，都是来接我的吗？”
头领忙道：“是，属下等人，恭迎凤小姐上轿！”
“好啊，我就来！”凤芷容提了裙子，欢欢喜喜抬脚就要走。
“容儿。”李灵芝慌忙拦住她，“你这丫头，你爹爹好心来送你，怎么不作个礼就要走？”
凤芷容略略白了凤戢羽一眼，不料却被他一个眼神瞪过来，只好不耐烦的跺了跺脚，飞快向他扶了一扶。
这里在外头，她可不想当众被训，出丑于人前。
凤戢羽对她的态度更是嗤之以鼻，目光冷冷，彼此之间，上毫无半点父女之情！
李灵芝见女儿心情不好，将军的脸色也不好看，生怕他二人又要吵起来，忙笑道道：“容儿啊，你随王爷进宫去，我和你爹在家等你，千万记住了我刚才和你说的话……”
“哎呀，我知道了。”
凤芷容竟不待她把话说完，一个转身，上轿去了。
……
华丽的绣毂车驶离了黑宅，往贞津道的大街上浩浩前行，时不时，引得路人争先相望。
凤芷容坐在车轿之中，心中数不尽的得意，非但顾不得母亲的话，便连数日来受的气也一下子烟消云散。
要说这“五香车”也果然是名不虚传，坐在里头香气阵阵，暖风微微，整个人就好似进了神仙宝洞一般，享不尽的心旷神怡！
前儿凤芷容自己的车，为着陷害凤惜华给摔坏了，她做梦也想能有一辆如此有面子的车轿。上回七公主出宫，她倒见过同样华贵的车，但那时只是远远瞧见，并不曾得坐上一坐，她心里也着实羡慕了许久，回家后还连着梦了那车两三天。
不想今日，她的梦想竟成真了。若是凤惜华在，定要她好好看看，什么样的车轿才是“洛京第一美人”该有的！
她这里心思浮动，却不知外头车轿往东走了一段后，转而向了相反的方向。没一会儿，队伍穿过嘈杂的人群，在一处安静的地方停了下来。
“姑娘，到了，请您下轿吧。”护卫头领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凤芷容欣喜道：“到皇宫了吗？这么快！”
“回姑娘，还不曾到皇宫。我们王爷吩咐了，要在这里同姑娘一并进宫。”
“什么，还没到吗？”
凤芷容掀开帘子，只见眼前一个大大的院门，门头上金黄的大匾写着《飞流居》三个字，旁边还挂着一幅旧联。如此墙院景象、上色着漆，竟让她觉得十分眼熟。
“这是……天云楼？”
“是的，属下等人只能送姑娘到此，还请姑娘见谅。”
凤芷容便是再不懂事，也知这是王爷的命令，左右不得，忙整了整衣饰，步下轿来。一时站了站，又问：“你们王爷莫不成住在这里？”
“回姑娘，我们王爷远道回京，不愿劳民伤财再建行馆，所以，暂时于此下榻。”
“原来如此，他可真是一位好王爷呀！”
正说着，前方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一个花白头发的长袍老者大步从门里走出来。“哎呀，凤家小姐来了，在下奉王爷之命在此等候小姐，久闻小姐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一见凤芷容，就眉开眼笑、奉承讨好，好一幅趋炎模样。
凤芷容心里自然很是受用，又见此老者略略眼熟，一时想不起，便问道：“不知这位是……”
那人抱拳道：“在下莫闲，是个闲散画师，我们王爷请小姐进院一叙，他已在花园等候姑娘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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