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乐宴土地庙开棒裁虎衣
趁唐僧师徒安寝,这里且把话回说到:观音菩萨选了取经人,又在那长安城上空,显了真容后,便与木叉踏祥云回转。路过两界山时,观音便放缓了云步,想再看一看大圣,木叉却阻道:“佛祖还等菩萨徼旨呢。”观音道:“也罢!”说着便又起动云头,继续往西。木叉道:“那三个怪兽不知还作不作孽?”观音道:“亏你说起,那三篇咒儿也忘了告诉取经人。”木叉道:“佛祖不是说等三怪兽不听取经人话时,再把咒儿告诉取经人吗?”菩萨道:“这些畜生连咱还不放在眼里,将来能听取经人的话吗?早晚不都得告诉,我哪有时间还专来一趟!”木叉笑道:“师父怎知取经人要过狼头山?”观音道:“这狼头山是取经人通往西番诸国的必经之路。你下去再叮咛一声,叫他们专心等候取经人唐僧。我先前行,你随后赶上。”主仆说着便来在狼头山上,木叉就要降落云头,观音道:“惠岸,这下边好象在起寺院,这魔兽不知搞什么鬼?”木叉道:“我下去一问便知。”说着落了下去。工匠们来来往往,正盖庙宇,木叉绕着路,只向洞门走去。好多穿着华丽的小和尚,在那洞门前玩耍,木叉情知是那一群强盗改了面,便拽了一个道:“你家大王呢?”小和尚道:“我们这只有方丈,没有大王。”木叉笑道:“对!对!方丈在哪里?”小和尚道:“俺有三个方丈,你问哪个?”木叉道:“谁哪个都行。”小和尚指着洞门上方道:“你看,方丈们都在诵经洞里念经哩!”木叉看洞门上,真的写有“奉经洞”三个字,便随了小和尚向洞内走去。进得大厅,那木叉只笑得直不起腰,这三个怪兽都穿袈裟,剃了光头,一边喝着酒,一边跟着狐狸军师念那《金刚经》。看木叉来了,都慌忙站起来,道:“太子爷莫笑,你老来的巧,也喝一盅?”木叉道:“观音菩萨叫我来告诉你一声,取经人已从长安出发,不日就要从这经过,你仨要专心等他。这取经人是有来头的,是金蝉子转世,你们要尽心保护他。他若独个儿过了这山,佛祖是要治你罪的。”老大道:“我们这庙还没盖好,他怎么就要来了?”老二道:“我们走了,这大庙谁来经营?”老三道:“都是老大出的馊主意,说是要响应观音大士的恩旨,吃斋向善。这可好,花了好多钱财,还没享受,就要散火。”木叉道:“不要误了取经大事。”说着,向洞外走去,三个怪兽慌忙出洞相送。木叉出得洞,便驾云赶菩萨而去。
三怪兽回到洞中,老二道:“还学这破经何用?”老大道:“你就是个猪脑子,我们把这凡胎迎到山上,假意奉承,还不是我们说了算,等玩够了,再起程不迟。”老二道:“你才是猪脑子哩!金蝉子是燃灯老佛的得意弟子,他虽转投凡胎,可慧心不变,他让你说了算?若得罪了他,弄不好我们弟兄三个栽给他也未可知。”老三道:“那怎么处?”老二道:“若从燃灯老头算起,这金蝉子应和如来主子平辈。观音找的这个取经人,咱主子未必满意,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替主子换个取经人。”老大道:“这金蝉子本是万年不坏的佛体,正转托凡胎,不得变化,可他这一身凡肉却是金贵,谁若吃了,谁也就成了万年不坏的佛体。”老三道:“那我们何不蒸着分吃了?”老二道:“这次老大说到点子上了,吃了他的肉,我们将来就是如来佛的首席弟子,比那观音菩萨还要风光。”老大道:“这取经人虽已从长安出发,这几千里也得他走上一两个月,不要忙。到那时,正赶上大庙盖好,我们把声势造大点,弄个佛像开光大会,就是不寻他,他也寻上咱的门。”老三道:“主意不错,到那时他若不寻上咱门呢?”老二道:“派小的们追回呗!”三怪兽商议停当,继续喝酒不题。
且说木叉离了狼头山,急踩了两下云头,霎时赶上了菩萨,便把三魔兽如何念经,如何盖庙的事说了一遍,观音也笑个不止。这师徒边说边行,不须两个时辰,便来到灵山。见阿傩正在山门前闲逛,观音道:“师父可在?”阿傩道:“师父在西园菩提树下静坐。”菩萨便吩咐木叉,在外边等他,自已往西园行去。进得园来,满眼灿烂,虽是秋末季节,百花照开不败。如来坐在大树荫下,嗅着花香,眯着眼睛,正忘我的享受着这美好的时光。观音走上前,合掌道:“弟子求见师父。”如来睁开双眼,示意观音坐下。观音侧身坐在了如来东边的一个蒲团上,便将寻找取经人的事说了一遍。如来道:“这金蝉子就因不听你师祖讲经,才被贬下凡间思过,你叫他取经,他能受得这个苦?”菩萨道:“他是大唐皇帝亲赐的首席僧官,号召力极强,若他能把三藏经卷取回大唐,普及佛法可事半功倍。”如来道:“这样说来,他也是个合适的人选。”菩萨又把三个狮虎兽的事,捡可说的叙了一通,如来道:“这三个宝贝正盖寺院?”菩萨道:“听木叉说,还给你塑了个大金身。”如来笑道:“汝子可教也!”忙又止住了笑,道:“你回来的正好,这就去霸洲一趟。”观音道:“霸洲出事了?”如来道:“上回派去的几个传法罗汉回来说,霸洲各国人不买佛法的账,说很难在那打开局面,又说耶蘇教正要风化整个霸州,大有向东推进的趋势。你去访察访察,到底什么原因,我皇皇大教,竟在那立不住脚?”观音道:“南海我也要回去一趟。”如来道:“好罢!从南海回来再去。”观音道:“雀儿岛我也要去一趟。难陀菩萨捎了两次信,我还没顾得去。”如来道:“算了,去霸洲我另派人。去雀儿岛替我向菩萨问安!”观音便辞了如来,出得西园,径直下山,叫了木叉,起祥云向南海行去不题。
一日,如来佛正与菩萨、金刚、阿罗、比丘僧尼等众说法,忽有五方揭啼和五行山山神,奉着压贴前来徼旨。如来急忙散了僧众,把揭谛和山神召到偏殿道:“谁揭了镇猴的符咒?”金头揭谛道:“佛祖不知?”如来道:“细细讲来。”揭谛道:“有一大唐僧人前去揭的贴,他言他是唐朝皇帝御派前往咱灵山取经的。”如来道:“何以就揭了镇贴?”揭谛道:“他言大圣灾难已满,正该出山。”如来道:“这猴子已镇了多少年?”揭谛道:“到今六百三十年。”如来道:“这唐朝僧人可去了峰顶?”揭谛道:“并没去峰顶,只在石匣旁念了一篇经,那镇贴便自揭了起来。”如来道:“那你们没阻拦?”揭谛道:“俺只道这《揭贴经》是你老传的,便没拦。真可笑,这妖猴还不愿出来。”如来道:“怎讲?”揭谛道:“猴子说被镇的时间还不到,就不能出来,是那唐和尚劝说着才出的石匣。”如来道:“这猴子出来时,没把那山震坏?”揭谛道:“是那唐和尚叫猴子不许动那山基,以免伤了山民,猴子出来时,只震碎了石匣。”如来道:“你们各回各位,山神便去五行山安家,揭谛还去天宫听差。你们这几百年也多有辛苦,我会上表天庭,叫玉帝给你们记功放奖。”众神衹谢恩退去。
如来道:“迦叶何在?”迦叶便从殿外跑进,道:“弟子在。”如来道:“观音回来没有?”迦叶道:“还没有。”如来道:“去选六位精明强干的护教伽蓝,速去五行山,查看妖猴的动静。叫他们隐蔽行事,不要叫猴子发现了。”迦叶刚出了偏殿,迎面撞见观音。观音道:“师父可在里边。”迦叶边走边道:“在!”观音便走了进去,见如来忙施了礼。如来道:“这金蝉子还没过大唐地界,就捅了大娄子。还不知以后会出什么事呢?”观音道:“这陈玄奘闯祸了?”如来道:“他过五行山时,把妖猴放了出来。”观音惊讶道:“他有这个能力放猴子?”如来道:“我也纳闷。能解这六字符咒者,纵横三界内,没有几个。”观音道:“这石猴乃是天地孕育,若天长地久,别是他自已化解了法力?”如来道:“不可能!我镇石猴的时候,特意手握墨石,法力比平时增加了两倍,这石猴不可能一个人能出来。除非?”观音道:“除非是什么?”如来道:“除非这金蝉子偷学了师父的《解符经》。”观音道:“他已转托凡胎多次,万事都是从头开始,他还能记得《解符经》?”如来道:“他虽转托凡胎多次,可他真性隐存不散。”观音道:“这猴子出来,会不会再惹事生非?”如来笑道:“但愿他别找我的麻烦就好。”观音道:“要不要去度化这猴子?”如来道:“这猴子本性无佛,不然我也不会镇他几百年,若灵山有此妖猴,这雷音将会永无宁日。”观音道:“我是否要去看一看取经人?”如来道:“不必了,你这就去大唐峨眉山,会着普贤,先把那件事办了。”观音道:“那三篇紧箍咒儿还没传给玄奘呢?”如来道:“我再派人罢!”观音便辞别了如来佛,带着木叉,往大唐那边行去不题。
且说迦叶选的六个护法伽蓝,不敢怠慢,念动咒语,聚云雾跃上半空,便往两界山飞去。三个时辰的工夫,五联山峰现在众人眼前,大家便放慢云步,细细观赏起来。大护法道:“咱家佛主可不是浪得虚名,这五联峰造的巍峨壮观。”二护法道:“这南北怕长有二百里哩!”三护法道:“宽也有三四十里,沟壑纵橫,峰峦叠翠。特别是西面,崖险壁陡,在此立个山门,真不枉向佛一回。”四护法道:“这山是雄伟!可六百年前,霎然降下时,不知压死多少无辜生灵哩!”五护法道:“要想人上人,就要踩死人。”六护法道:“咱也下去看看,关押猴子的地方,或许几百年、几千年后,这里能成为游玩圣地呢!”说着众伽蓝压下云头,都在中峰前边落下,见两个老头正坐壁前。大家看时,原来是此山山神和本处土地,双方相互厮见了。山神道:“六位护法怎有空来这里走动?”护法道:“先问你们两个坐在这里干啥?”山神道:“我和五方揭谛刚去灵山交了封贴,佛祖要我这里安家,我也刚回来不久,正和土地兄讲大圣呢。”伽蓝道:“大圣在哪里?”山神前指道:“那不!石匣已被大圣震碎,峭壁也脱落了几十丈,我这下边坐的,就是才震落的石块。”六护法见说,便都走向前细看了一回。土地道:“大圣被镇时,我和山神、揭谛常在这里和大圣闲聊。这大圣一走,也没了说话的,这心里总感觉空落落的。”说着竟掉下泪来。大家都忙安慰他,土地抺泪道:“因都想念大圣,山神大哥要把山神庙建在这里,正动员我也把南峰边的土地庙搬过来。”二伽蓝道:“以前的山神庙呢?”山神道:“说来惭愧,几百年也没庙宇,都是和五方揭谛合住在峰上的临时居所里。”三伽蓝笑道:“这一临六百多年,居所还在不在?”山神道:“早被黑烟熏的不成样子了。说好了,土地兄,就把居所搬到这里,两庙同守着这猴撞壁。过几天就给这方圆保长托梦,叫他们合资快来建庙。”土地便点头应了许。山神又道:“光说我们自已,还不知你几位老弟有何贵干?”大伽蓝道:“佛祖要我们哥弟几个来看一看猴子,出来后在干什么?”土地道:“大圣都自由了,还叫你兄弟几个不自由,真是的。”二伽蓝道:“可知大圣现在何处?”土地道:“我看得真切!大圣出来,在涧里洗了个冷水澡,被峰东猎户刘太保领家去了。”众伽蓝商议道:“那咱就偷偷地去看一下去,别叫他走了。”土地道:“我和山神还没尽地主之宜,几位兄弟先去我那小庙喝两杯薄酒,我熟门熟路,过会去查访一下不就好了。”护法们求之不得,忙谢了,都跟着土地、山神,向南峰土地庙走去。
土地庙坐落在无名指峰下,转了几个弯,便来在庙前。这庙虽只有三间主房,两间门房,却是一个独立的小院,院内有两棵松柏,还有几丛幽篁,甚是雅静。土地忙把六伽蓝让到主房内,由山神陪客,自已到耳房内领了几个鬼仆,准备晚宴。一时齐备,就在门房里间摆开宴桌,一鬼仆又从耳房抱来一坛陈年烧酒,各人面前倒了一碗。土地道:“小庙寒陋,略备几样小菜和一坛薄酒,来与诸位接风洗尘,望见凉小神简慢。”大护法道:“土地贤兄客气,只是这满盘满碗皆是鸡鸭鱼肉,不敢动筷,还是换几样素菜为好。”土地道:“贤弟差矣!自古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还有一句老话叫:‘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坐’,修行在于心,而不在于口。来,都把酒碗端起。”大伽蓝还在犹豫,其他人早把酒碗端了起来。大伽蓝便咧嘴笑了笑,也把酒碗端了起来。土地、山神道:“来!一口干。”率先喝了个底朝天,六护法都不示弱,也都喝个底无酒,鬼仆便又依次倒上。土地、山神拿起筷子,道:“别客气,开始罢!”说着,把筷子抻进碗里,六位护法把酒盖脸,都大肉大鱼的吃开了。一个时辰不到,三坛烧酒,一桌鱼肉,都吃个精光。土地便给这些护法整理了铺盖,大家都迷糊糊的躺下,一觉睡到日升中天才醒,土地和山神早又把一桌酒菜准备在那里。大伽蓝道:“我们兄弟叫二位老兄见笑了。”说着,都起来洗漱。二伽蓝道:“山神大哥,可寻到大圣了?”山神道:“早寻到了。酒满上,边喝边聊。”说着,大家又入了席,先吃喝一通后,山神道:“这大圣仗义。因那唐僧一人取经艰难,大圣便做了他的徒弟,早晚奉他西行。”四伽蓝道:“这大圣傻帽一个,被佛祖压了几百年,刚得自由,又去取佛祖的经,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山神道:“为的是报唐僧的搭救之恩。”五伽蓝道:“这大圣能和佛祖大赌输赢,他的智商并不象老四说的那样低;他表面护着唐僧取经,说不定是向佛祖寻仇也未可知。”老三道:“老五说的有理,佛祖为何叫咱查看大圣行踪?可知佛祖也忌他三分。”老二道:“这下好了,大圣和唐僧混在了一起,一天走不上百里,我们在人间好好享受一番再回去徼旨。”老大道:“山神老哥,他师徒二人可动了身?”山神道:“还没动身,可能大圣回了花果山,唐僧在猎户家念经等候呢。”老大道:“别是大圣在玩金蝉脱壳,叫老和尚傻等。”土地道:“老弟说哪里话?大圣是板上钉钉的人,说一不二。兄弟不要急,在这安心吃喝,保你等来一个孙大圣。”众护法听这么说,都放下心,在土地庙吃喝等候起来。
天刚放亮,三藏就叫醒了悟空,悟空便把穿来的衣裳扔到墙角,把送来的新衣穿在身。三藏笑道:“悟空,你这是新人新气象。”师徒盥洗毕,便走出房门。伯钦一家子早已侍候下了斋饭,请师徒二人早餐。老妪笑道:“长老,你看神猴穿上这衣服,显得特有精神。”三藏道:“‘人是衣裳马是鞍’,这身虎皮裙子正合悟空的身。”吃过饭,师徒二人便收拾行李,伯钦便拿来了一大包烙饼和一包碎银子,三藏道:“我包里有金银,是唐王赐的路费,欣喜强盗没有夺去。我没想起给你家两锭,更不该再要你家的银钱。吃食我们收下就行了。”伯钦让了几回,三藏坚辞不要,伯钦只好作罢,道:“大圣,我后园里有几匹野马,不知能不能做个脚力?”大圣大喜道:“能!能!”三藏道:“那园里养的是你一家备荒的食物,怎能与我做脚力?况且那野马又不通人性,怎能坐人驮东西?”伯钦道:“这说哪里话,这大山南坡野马多的是,我怕养多了麻烦,我每天都能逮几匹。”不一会,伯钦便叫家童牵来了两匹紫红大马,又有两个家童从库房里拿来了鞍鞯。那马见了大圣,腰软蹄矬,站立不住。盖因那猴子原是天上养龙马的,有些法则,故此凡马见他害怕。家童往马上放鞍鞯时,见马哆嗦不止,便道:“太保,这两匹马怎么得了冷颤病?”大圣笑道:“马没得病,是他们两个怕我。”说着走上前拍着马道:“不要害怕,安心驮人驮物,我不打你们。”说罢,这二马真的四腿不惊颤了。一个马安好坐具,一个马放好行李,家童把二马牵到门外,师徒二人便与伯钦一家话别。老妪和媳妇送到门首,太保、东升不忍分离,顺着指缝涧,送过峰去,父子两个才与师徒两个话别。那父子只看着师徒走远,才转头回家。
却说那孙行者请三藏上马,自己前边引路,三藏骑马行在中间,驮行李的马匹跟在后边。行不多时,过了五行山,忽然见一只猛虎,咆哮剪尾而来。三藏在马上惊心,行者在路旁欢喜道:“师父莫怕他,他看我穿了他祖宗的虎皮得体,他也想送一件替换裙子哩!”说着耳中拔出一根针儿,迎着风,幌一幌,原来是个杯来粗细一条铁棒。他拿在手中笑道:“这宝贝六百来年不曾弄性,今日要开张迎客。”你看他拽开步,迎着猛虎,道声“孽畜!哪里去!”还没等那大虫反映过来,却被他照头一棒,就打的脑浆迸万点桃红,牙齿喷几珠玉块。唬得陈玄奘在马上叫道:“天啊!刘太保前日打的斑斓虎,还与他斗了半日,今日孙悟空不用挣持,把这虎一棒打得稀烂,正是‘强中更有强中手’!”
行者拖将虎来道:“师父略坐一坐,等我脱下他的衣服来。”三藏道:“他哪里有甚衣服?”行者道:“师父莫管我,我自有处置。”好猴王,把毫毛拔下一根,吹口仙气,叫“变!”变作一把牛耳尖刀,从那虎肚上挑开皮,往下一剥,剥下个囫囵皮来,剁去了爪甲,割下头来,裁个四四方方一块虎皮,毛朝下,搭在了马驮的行李上凉晒,道:“且去!且去!到了人家,借些针线,依着我穿的这条式样,再缝一条。”他把毫毛收在身上,又把铁棒捻一捻,依旧像个针儿,收在耳内,请师傅上马。
两个前行,长老在马上问道:“你才打虎的铁棒为何不见?”行者笑道:“师父,你不晓得,我这棍,本是东洋大海龙宫里得来的,唤做天河镇底神珍铁,又唤做如意金箍棒。当年大反天宫,甚是亏他。随身变化,要大就大,要小就小。刚才变做一个绣花针儿模样,收在耳内矣!但用时,方可取出。”三藏闻言,便道:“有这神棒,我们就不怕路上的狼虫虎豹了。”大圣道:“就是妖魔鬼怪,也不怕他。”三藏闻得此言,愈加放心无虑,策马前行。师徒两个走着路,说着话,不觉得太阳星坠。但见:
焰焰斜辉返照,天涯海角归去。千山鸟雀嗓声频,觅宿投林成阵。
野兽双双对对,回窝族族群群。一钩新月破黄昏,万点明光晕。
行者道:“师父走动些,天色晚了,那壁厢树木森森,想必是人家庄院,我们赶早投宿去来。”三藏果策马而行,径奔人家,到了庄院前下马。行者走上前,叫声“开门!开门!”那里边有一老者,扶筇而出,忽喇的开了门,看见行者这般恶相,腰里套着虎皮裙子,好似个雷公模样,唬得脚软身麻,口出谵语道:“鬼来了!鬼来了!”三藏近前搀住道:“老施主,休怕。他是我贫僧的徒弟,不是鬼怪。”老者抬头,见了三藏的面貌清奇,方然立定,问道:“你是哪寺里来的和尚,带这恶人上我门来?”三藏道:“我贫僧是唐朝来的,往西天拜佛求经,适路过此间。天晚,特造檀府,借宿一宵,明早不犯天光就行。万望方便一二。”老者道:“你虽是个唐人,那恶的却非唐人。”悟空厉声高呼道:“你这老儿全没眼色!唐人是我师父,我是他徒弟!我也不是甚‘糖人、蜜人’,我是齐天大圣。你们这里人家,也有认得我的,我也曾见你来。”那老者道:“你在哪里见我?”悟空道:“你小时不曾在我面前扒柴?不曾在我面前挑菜?”老者道:“这厮胡说!你在哪里住?我在哪里住?我来你面前扒柴挑菜!”悟空道:“你是认不得我了,我本是这两界山石匣中的大圣。你再认认看。”老者方才醒悟道:“你倒有些像他,但你是怎么跳出来的?”三藏道:“他已灾满,那压贴飘走,他便出来了。出来后,正遇上贫僧,便跟我做了徒弟。”老者闻言,却才下拜,将师徒请到里面,即唤老妻与儿女都来相见,具言前事,个个欢喜。又命看茶,问悟空道:“大圣啊,你也有年纪了?”悟空道:“你今年几岁?”老者道:“我痴长六十有九了。”行者道:“你还是我重子重孙哩!我那生身的年纪,我不记得是几时,但只在这山脚下,已六百余年了。”老者道:“是有,是有。我曾记得祖公公说,此山从天而降下,就压着一个神猴,只到如今,你才脱体。我往年见你,是你头上有草,脸上有泥,还不怕你;如今脸上无了泥,头上无了草,却像瘦了些,哪里能认得。”
一家儿听得这般话说,都呵呵大笑。老者颇贤,即令安排斋饭。饭后,悟空道:“你家姓甚?”老者道:“舍下姓陈。”三藏闻言,即下来起手道:“老施主,与贫僧是华宗。”行者道:“你是唐姓,怎的和他是华宗?”三藏道:“我俗家也姓陈,乃是唐朝海州弘农郡陈家庄人氏,我的法名叫做陈玄奘。只因我大唐贞观皇帝赐我做御弟三藏,指唐为姓,故名唐僧也。”那老者见说同姓,又十分欢喜,即令儿子打扫厢房,搬进行李,牵马入槽,就请师父休息。行者道:“老陈,还有一事累你,有针线剪刀借我用用。”那老儿道:“有!有!有!”即教妈妈取针线刀剪来,递与行者。三藏道:“悟空,要针线干啥?”行者道:“再做一件替换裙。”三藏道:“拿来,师父给你缝制罢。”行者笑道:“师父会裁缝衣服?”唐僧道:“当年我儿时在寺院,常见师叔师哥们裁制僧衣。”行者只好笑着把虎皮送过来。三藏用剪刀把虎皮裁了边,用针线连结一处,打了几个马面的折子,又把余下的皮条,缚在皮裙的上沿,一会便做了一件裙子。三藏直了直腰,道:“悟空,穿穿看。”大圣道:“不用试,看着就合适。”此时各各事毕,师徒与那老儿,亦各归寝。
次早悟空起来,请师父走路。三藏着衣,教行者收拾铺盖行李。正欲告辞,只见那老儿一家人早具脸汤,又具斋饭。斋罢,方才起身。悟空把行李放到马背上,又扶侍三藏上了马,就前边引路,不觉饥餐渴饮,夜宿晓行。又值初冬时节,但见那:
霜凋红叶千林瘦,岭上几株松柏秀。未开梅蕊散香幽,暖短昼,小
春候,菊残荷尽山茶茂。寒桥古树争枝斗,曲涧涓涓泉水溜。淡云欲雪
满天浮,朔风骤,牵衣袖,向晚寒威人怎受?
师徒们正走多时,忽见前边大山挡路,又有多人向那山上走去。三藏通:“悟空,自离开陈老儿家多日,不曾见这么多人。你去问问,这是什么山?”说着,就要下马,悟空忙扶住他下来。三藏道:“我来问罢。”说着,往前紧走几步,正遇一个背小竹篓的壮汉,道:“请问施主,这山唤作什么山?”壮汉道:“你是远来的和尚罢?”三藏道:“贫僧乃大唐来的要往西方取经,路过此地。”壮汉道:“这山唤作狼头山。”三藏道:“男女老幼都往山上去干啥?”壮汉道:“几个月前,这里还强人出没,无人敢近山前,好多良家妇女都被山贼抢去,先玩后吃。自从被抢的两个姑娘活着逃出山后,这里再没强盗,却来了一群和尚。具说是和尚打跑了强盗。拿银钱买了木材砖瓦灰浆,请了几百个良工巧匠,盖起大庙来。庙还没盖齐整,又塑了好多神像。都说有神佛相助。这不!已经齐工了,这大庙明天做佛像开光大会。小和尚十几天前,就四围下了好多告帖,叫山民都去赶佛会。说能见到佛光的,都能长命百岁。有这好事,谁不前来!远的山民,拿着干粮,带着铺盖,都已提前来了。我的几个亲戚,昨天就上了山,我这去给他们送饭食去。”三藏道:“你家不去看佛像开光?”壮汉道:“我家就在前边村里,明儿一早去。”说罢,背篓上山去了。
三藏回头,来至马前,道:“悟空,我来时,在法门寺立下誓愿:逢庙烧香,遇佛拜佛,见塔扫塔。今即有大庙开光,怎肯错过!不如上去停留一天,过了盛会,咱再西行。”大圣道:“本是强盗山,转眼变成了佛山,说不定佛盗一家也未可知。”三藏道:“亏你跟了我这么多天,一点禅理都参不透。強盗能盖庙塑像?”大圣笑道:“那以前的强盗哪去了?”三藏道:“刚才你没听说,和尚打跑了強盗。”大圣道:“明天开光,今天上去干啥?不如就近寻个人家,住上一晚,明早上去。”三藏道:“我们师徒行到这里,正遇大庙开光,或许咱与这庙有些缘分,不如早些上去,见一见当家方丈。”悟空道:“请师父上马来。”三藏道:“山路可好行?”大圣道:“你往山上看,这是一条往寺院运物件的大路,不但行马,还能行车哩。这几辆不是大户人家的车?正往山上上呢。”三藏道:“一早行来,也有几个时辰。不如找个背风处,吃些干粮再上山。”大圣道:“那石壁边避风。”说着把马拢了过去。行者从包内拿了汤钵道:“师父,把饼拿出先吃着,我去寻些水来。”说着,向那山涧下走去。三藏把行李从马背上拿下,两匹马便去那坡边啃那干草,三藏把干粮袋拿出,掏了两个面饼和一块咸菜,依着壁石坐下,啃起饼来。一个饼没吃完,大圣便端着一钵山泉水走来,递给师父道:“这水是从泉眼里接的,温温的,特甜,快喝来。”三藏接过钵盂,喝了两口,喜道:“这水好喝,那饼你也吃些。”大圣笑道:“少吃些干饼,那山上方丈还叫咱吃斋饭呢!”三藏也笑道:“哪有饿着肚子等吃客席的理。”说着,把饼递了一个,大圣接了饼,便也吃了起来。
师徒二人吃好饼,便唤来马匹。大圣把行李放好,三藏也登上马,拐上山道,随着信男信女,便上得山来。这山只有一个高峰,远远看去,就如一匹饿狼,面东仰头长啸,四周不高的山岭交错重叠。虽是隆冬天气,那片片松柏也丛茏苍翠。盘旋了几个缓弯,约走了一个时辰,峰的向阳开阔处,在四周松柏的掩映下,一座恢宏的寺院,现在三藏的眼前。寺院的左右两边,特别是前边的开阔地上,搭了好多篷包;墙角,树下,崖旁,都放满了铺盖、包裹。对着大山门,留有一条宽阔的通道,一直往南,延申许远。通道两边,一个挨着一个,都是敞门大篷,有卖饭菜的,有卖汤馍的,有卖香烛纸马的,有卖玩具衣服的,有卖果品零食的,人来人往,乱烘烘,好不热闹。师徒二人牵着马,只能远远地站着看,三藏道:“我只知大唐庙会繁华,没想到这西番地界也有这盛会,我算开了眼界了。这大庙将来必定香火旺盛。”悟空道:“我去买些热汤给你喝。”三藏道:“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再说。”大圣四下望了望道:“师父呀!要远一点,才有地方。”三藏道:“好罢,就远一点。最好草丛多的地方,马儿也有草啃。”说着师徒两个一人牵了一匹紫红大马,向西南方向走有二里远近,来在一处小悬崖下。三藏道:“这地方好。峭壁下既避风又避雨,不远处还有一池泉水,这远近都是荒草。”说着,师徒二人把行李、鞍鞯卸下,把缰绳围在马脖上,任两匹马儿吃草饮水。大圣抱了几抱干草铺下,打开一个包袱,把铺盖放好,把干粮、钵盂拿出,这家便安了下来。三藏道:“悟空呀!你就在这看行李马匹,我到庙里和方丈照个面。”悟空道:“若方丈热情,留了你呢?”三藏道:“我若不回来,那唐王赐的十锭银子还没动,拿一锭来,去买吃食,自睡便了。”说罢,向庙院走去。不知这大唐御僧进得开光寺院有何好处,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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