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城南深巷，无名宅院。阳光照彻长廊，而阿玦正在毫无目的地闲逛。
今日一大早那个名叫暮四的青年就拉着另一位书生样的暮六过来客房，话里说的是怕昨晚仓促招待不周，今天再过来看看添置些什么，可是那偷偷瞄过来的眼神，除了昨晚的好奇与探寻外，今天却莫名又多了丝意味深长的同情与不忍。就连那位本来正常许多的暮六，今天也明显被带得神情莫测了起来。
阿玦只觉得莫名其妙。难道朱漠尘为了使我的身份合理正当，给我安排了什么离奇多舛的命运不成？
那二人一脸莫测，时而深思，时而交换个眼神，气氛颇有些微妙。正当阿玦尴尬地想要当场逃离时，终于来了侍卫说朱漠尘喊他二人书房议事，阿玦这才松了一口气。若是他们问出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身世问题，那可就太不妙了。
阿玦不欲让更多人知道她这样离奇的存在，假身份还是必须的，要赶紧去“串供”了。
暮四临走前告诉阿玦，今日无事，若她无聊宅院中可随意行走，所以阿玦此刻才会在廊下漫步。无意识地，她随意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书房里，除了暮四、暮六与朱漠尘外，就只有这次随着朱漠尘前来的侍卫队的队长。昨天一落脚他就已经安排人手去探查归南城中各方动向，此刻他正是来汇报昨天朱漠尘离开揽玉斋库房后那一方的动向。
“禀主上，昨日那队人马出来追查后无果，就据守库房没有其他动静了。”
“不对呀，他们这么草率就敢做这种诛九族的买卖？”暮四认真考虑了一下，“该不会是他们知道王爷来查，不敢轻举妄动了吧？”
朱漠尘也在思考是否有这个可能性。皇陵墓藏品被盗这个消息是否属实还未有定论，皇帝也是先压下消息再探查，帝京里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不过寥寥，断不会有泄露出去的可能性。
“我离京的消息可有泄露出去？”
“没有。诸位大臣只知王爷近日告假，已多日不曾出府。”他们恨不得朱漠尘永不上朝才好，否则又要“把持朝纲、国无宁日”了。
“王爷什么都没有带走，想必他们只当是普通的失手小贼，所以只加强防守，却没有继续追究吧。”暮六说道。
“对呀，王爷离开库房之前必然做了布置，不会让他们察觉到真实目的所在。如今已经过去了一夜，他们清查完发现东西没有少必然不会再大张旗鼓地追查，否则不是自己暴露自己吗？”暮四也赞同暮六的猜测。
但偏偏——
朱漠尘本来一直在听他们分析，此时抬头看了他们三个一眼，坦然开口：“少东西了，我带走了一件。”
“啊？”暮四、暮六二人面面相觑，侍卫长眼里也都是困惑。那这揽玉斋，可真的是沉得住气啊。
这个问题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头绪，但是事出反常必有妖，朱漠尘即刻吩咐侍卫长加强对归南城风吹草动的勘察。
“另外，还有一事。”侍卫长看了一眼朱漠尘的神色才低头继续说下去，“昨夜追击您的那队人不是寻常的护院侍卫，要更厉害一些。他们的武功身法瞧着有些熟悉，倒像是帝京中哪个暗地里和我们打过交道的大人家的。”
天子脚下无小事，京中官邸哪片屋檐下不是皇室宗亲就是重臣清贵，和帝京扯上关系的必不是小事。不过这样险中求富贵的买卖，要说和京里毫无关系，京里没有一只手为之保驾护航，那也是不太可能的，是以朱漠尘早已有心理准备，倒是没有太惊讶。
只是，祈祷不要和皇室宗亲扯上关系吧，否则消息一旦属实，那就是不肖子孙挖老祖宗的墓了。近年皇室子息本就微薄，也不知到时候皇帝下不下得去这个砍头的手。
侍卫长离开后，暮六马上想起来刚刚还有件事没有讲清楚：“王爷，刚刚您说是从那库房里拿走了一件东西，那，东西呢？”
知道这次是来查什么事情后，为了提前做好准备，来之前暮六就暗自从礼部取出了大雍朝有记载以来的所有丧葬记录一直在看。人死如灯灭，任你生前是皇帝也没什么不同，这些书册就像是一堆废纸无人问津，再加上他家王爷的权力，即便全取走也是无人问津、无人察觉的。
所以，他准备了这么久，王爷拿到东西后竟是不准备给他吗？暮六心里都有些沮丧了，该不会王爷觉得他没用，也准备逐他出府了吧？他又不准备娶妻生子，这些年攒的银两应该够他花吧。暮六心里认真盘算着。
朱漠尘无论如何是察觉不到这俩侍卫心里随时准备着被扫地出门的想法的，他回答暮六：“在阿玦姑娘那里。”
“是她腰间戴的那块玉佩吗？”暮四瞬间想起了什么。
“对。”
“啊，这……”
主上呦，咱堂堂雍王府什么珍宝没有，您怎么偏偏就送了人家姑娘一个地底下刨出来的、来历不明的东西呢？人家还直接就带着不离身了，看来这姑娘不是掳来的，是一厢情愿被骗来的。
王爷，虽说难得见您对一女子如此上心，但是这证物是好不容易才得到的，甚至还惊动了对方，难道不应该第一时间先收好研究一下吗？这，这未免有点草率了啊。
虽然二人思考的内容不同，但暮四、暮六此刻俱是沉默无言了。
书房里一瞬间鸦雀无声，朱漠尘看了下首二人两眼，接着说：“阿玦姑娘对玉佩来历应该有所了解，暮六，你有不明白的就去向她请教。”
暮六茫然地看了暮四一眼，然后回话：“是，王爷。”
“那王爷，阿玦姑娘知道您的真实身份吗？”既然如此重视阿玦姑娘，暮四问到了关键性的问题，这决定了他们可以坦诚相待到哪一步。
“没有，不必特意隐瞒，也无需主动告知。”
“是。”暮四暮六二人齐齐应声。
事情已经吩咐完，朱漠尘径直起身出门离开，然而脚步声刚响到门口就戛然而止了。
现在远远出现在朱漠尘眼前的，是似幻似真的一幕。阳光下的女子，像冰亦像雾，脆弱，明净又看不透。但是此刻没有人会计较她的神秘莫测，只会想方设法留住她。因为，她好像真的快要消散在天地间了。
一时之间，朱漠尘不愿出声，恐惊对面人。
阿玦也看到了朱漠尘。她一通乱走加迷路，没想到好像走到了人家的书房重地，仿佛是一个装傻装得不聪明的奸细，着实是有点尴尬了。
可是，那人天光下的容颜，更像了，着实是令人怀念啊。无论是灵魂转世还是机缘巧合，能在这偷来的寥寥时间里再见到这张熟悉的脸也是有意义的不是吗？她无意打扰或纠缠，到时候只想静静远去。
正想再“傻”一次，当做没看见对面有人直接掉头走掉的时候，对面有人偏偏出声了。
“阿玦姑娘，你来了。正要叫人去请你呢。”刚刚好走到门口的暮四眼睛十分锐利。
想见王爷？看我的！
刚刚王爷的意思不就是要营造一份出其不意知道身份的惊喜嘛，王妃，有希望了！
看着一边说话一边迎上来的四、六二人与慢慢踱步跟在后边的某人，阿玦只得打消离开的想法。
一行四人于是重新回到书房。
阿玦一落座暮四就立刻亲自奉了茶送过去，暮六看着莫名殷勤的暮四，再看看手边空空的自家王爷，只得也去奉了盏茶。
等到四人落座，暮六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看着阿玦开口问道：“阿玦姑娘，最近我们在追查一桩案子，您手里的玉玦是重要证物，您方便给我研究一下吗？”暮六看着朱漠尘无所表示，故接着说下去，“听主上说，您亦对其了解甚多，暮六不解之处，还请姑娘不吝赐教。”说完暮六便抱拳施礼以示态度。
了解甚多？倒也谈不上。阿玦看了一眼上首的朱漠尘，没有多说什么，只回答应允：“好，若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必然会全力相助，知无不言。不过我有一个要求，这玉佩是我不离身之物，若要给你研究，我必须在场。”
“这……”事关皇室秘闻，暮六不敢轻言许诺。他正要看向王爷请他定夺，暮四却立马开口了。
“没问题，姑娘如此重视这玉佩，我们自当遵从。只是查案辛苦，时间又紧张，要劳烦姑娘了。”
阿玦姑娘如此珍视这玉佩，对我们王爷一腔痴心，王爷的态度也很清楚了。至于皇室秘闻？暮四从来没觉得他家王爷在乎过，即便是这次查案，更多也不过是为了清理官场上盘根错节的势力，暮六这个木头脑袋，得让他少说两句。
阿玦点头致意，表示理解。既然玉佩的归属权明了，那其他也就无所谓了。
“哎，你……”
看着抢话的暮四，暮六要生气了。从刚刚莫名殷勤这个人就不对劲了，现在还敢越过王爷擅自做决定，他该不会是看人家姑娘好看就心动了吧，这可是王爷喜欢的人！
“哎，我说的对！六老爷咱赶紧去看书册记录吧，您看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在这里，等你研究完人家早就跑了，别拖拖拉拉地误了王爷的大事。”暮六话还没说完，就一脸欲言又止地被暮四推搡着带走了。
说话的人走得飞快，尾音还在房间内回旋人已经见不到影子了，一时之间，衬得书房里静极了，于是阿玦还没反应过来就面临了相对无言的状况。她拿起茶盏喝了一口。
“你，能食人间五谷？”
正事上朱漠尘对暮四、暮六二人还是十分放心的。虽然对暮四的行为略显惊讶，但是这正好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所以他也就没有再开口。这玉佩对阿玦有不一般的意义，想来是用作“寄生容器”了，他确实无意侵占。
女子的神态一直平静和缓，无论是对谁都有一种与世隔绝的疏离感，包括他。昨天夜里那眸光中出现惊讶与似曾相识时竟是最像人的一刻，此刻早已都无声散作烟云了。
“自然可以。”
这人竟然会关注这种事情，阿玦心里还是觉得稀奇的。毕竟朱漠尘给她的感觉太冷寂无情了，像是面前有人血溅三尺也不会动容的那种人。
自醒来后，她一爱这喧嚣人间，二爱就是这无数美食。在食物色香味的创造力上，时间与百姓永远是最好的催化剂。若不是她余生寥寥又无钱财、屋舍，她是非常想尝遍天下美食再自己做的。
起码我还有时间品尝，想到这里，阿玦内心暗暗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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