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暮四心满意足地看着二人坐下,仿佛是一个完成了包办婚姻的老母亲,高兴极了。尤其是二人风格迥异,一个像无极深渊覆冰雪,一个像从未停驻的风,如何也想象不出他们同框的画面。可是现在他们坐在一起,只觉得真是一对璧人,气息相合,容貌相称,赏心悦目极了。
暮四也满意极了,到时候王爷新婚,他就是最大的功臣!
暮六不知道暮四脑子里在做什么梦,他接过阿玦递过来的玉佩,立马投入研究。一下子让两个人都坐在这里枯等,尤其是事务繁忙的王爷,他内心也是十分着急的。
不过幸好王爷也来了,现在屋子里多了一个男人,想必阿玦姑娘也可以安心了。
好像有哪里不对?
不重要。暮六瞬间把那点疑惑抛却脑后,专心对待眼前的玉佩。
而从进来就没有开口的二人,还是没有开口。
一夜安睡带来的好情绪一直延续到现在。除了战事与政事外,朱漠尘是没有其他日常生活的。现在远离帝京,办事不方便,眼前就查案这么一件事,是以他并不介意被暮四叫过来。他随意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翻看起来,权当是在这里监工了。
书房重地,阿玦不好擅动。百无聊赖地喝了一盏茶后,她决定去看看暮六的进展。作为知情人、线索提供者,甚至可能还是不知情的局中人,她自然可以去问、去看。
这一边,心无旁骛的暮六手上眼上动作不停,嘴里还在指挥暮四:“快一点,你再看看你右手边那本,这个纹饰,我明明有印象的,我一定在哪里见到过。”
暮四被指挥地团团转,也是恨不得再多出几只手、几只眼来。
“重点找一找大雍立朝初期的那些记录。”仿佛想起什么,朱漠尘出声提醒。
上次夜间在库房被突然出现的阿玦打断了思绪,那个花纹,他也是有点印象的,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了。
“立朝初期?”表示疑惑的不止两个人。
“是。暮四听到没,快找快找!”
“听到了听到了,马上!”
暮四、暮六二人对王爷的命令会疑惑缘由却不会质疑正确性,立刻就去扒相应的书册了,至于另外一个人会出声,倒是稀奇。
立朝初期,那不就是……
在方锦处时,她曾短暂地恶补过那段历史,她记得的,雍启帝。
我容身的这枚玉佩,竟是和他有关吗?这一次,阿玦真的在意了。看着面前这相似的容颜,她再次产生了时空的错乱感。于是她主动问道:
“你为何如此说?”
“只是有些微薄的印象罢了,怎么,姑娘可是想起来了什么?”
或许她也曾亲眼见过?那面前这人,可就活了近千年了。
“并不曾,我之前从未见过这样的花纹。”若真的是立朝后的,那时候她已经长眠地下了,自然无缘得见。
“只是,立朝初期,那不就是雍启帝在位时期了?”这个或许是他后代的男人,也记得那段历史吗?
“哦,是吧。”他的语气太冷漠了,竟像是不屑一顾。
阿玦不知为何却有些生气了:“你不知道吗?听说坊间幼龄小童都能讲出他的故事。”
阿玦并不知道他的故事在近千年后,是否还真的有如此多人口口相传,但据史书与方锦所言,统一乱世、建立了无上功勋、奠定了大雍朝千年基业庇佑后世数代子孙的开国皇帝会这样就在他的子民中失去痕迹,那真的太凄楚了。他付出了许多失去了许多才有了大雍朝,至少,他应该被人们记得。
“天下分分合合,成王败寇,他不过是个成功的投机者罢了。”雍启帝说来是他的祖先,但是他却对他毫无好感。此刻,毫无缘由的,他尤其不愿和眼前的女子提起。
“你竟然怎么看他?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为了让百姓都有片瓦遮身、有片衣蔽体、有余粮可吃呢!”
那个曾经连官服都不会穿的少年,他肩上却承担了数万人的希望,他真的只是想,让大家有一个起码过得去的生活啊。
“我不知道。怎么,你知道?”
“我……”
是啊,后边的那些年,我也不知道。我甚至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欺骗了他,后来还悄无声息地离开他,连一点念想都不给他留,他一定很生气吧。后来的那些年他富有四海,受万民拥戴,会开心一些吗?他,会很快就忘了我吧。
孱弱的灵魂猛然受到了剧烈的冲击,阿玦闭了闭眼,不敢再想。
没关系,都过去了。
朱漠尘心里情绪莫名不稳,不过随口而出一句话,不料竟引来了女子如此大的反应。看着对面摇摇欲坠的孱弱躯体,他的心里竟蔓延上一阵愧疚。
双方的争执早已引起暮四、暮六二人的注意,两个平常连话都不说的人,此刻竟显出几分剑拔弩张,他二人真的是既震惊又害怕,可是话题涉及到开国皇帝,他们俩又不像对面那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祖宗,即使对人家有什么意见也不敢妄议皇室呀!
现在像是暂时“休战”了,暮四急欲说些什么中和一下紧张的氛围,他们王府好不容易才有个女主人的影子呀,怎么能因为一个早已化成灰的人跑了呢?
正当暮四一筹莫展差点急得跳脚时,救兵终于来了——
“王爷,我找到了!”暮六难掩激动出声。
王爷?不出所料,他果然是皇室的人,他的后代。
来不及细想,阿玦和朱漠尘、暮四一起围上前去。
“王爷请看这里。”暮六指着手里泛黄变脆的纸张上的一幅图对朱漠尘说:“这个花纹,和玉佩上的花纹几乎一模一样。”
众人看向那幅图,虽然笔墨已经有些模糊,但是那细致流畅的轮廓确实与玉佩上的花纹如出一辙。暮四也慢慢说明这幅图旁边的注解:“这记载上说,这是雍启元年开始使用的图案,当时雍启帝要求他的寝殿永安宫里全用这个纹样的装饰,但是也仅限于永安宫。雍启帝驾崩后,就再也没有人用过了,所以记录也只有这一页。”
朱漠尘看着这一页文字,只觉得胸腔要被凛冽的冰雪洞穿。这一刻,他仿佛置身于空荡冷寂的宫殿,手里轻轻摩挲着一朵花的轮廓,默默地等一个,永远也不会出现的人。
真的,太冷了。再也没有人会牵起他的手,把温暖传递给他。
阿玦的内心也是百转千回。
她没有想到,一千年后,早已阴阳两隔的两个人竟然因为一枚玉佩再次联系起来。她再也不能保持岿然不动的超然物外,回忆的浪潮来势汹汹,她的神志快要被冲垮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的复生,会和你有关吗,可是,故人不在,这样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你来回答我呀。
有那么一瞬间,阿玦难以抑制地生出妄想。
二人的神态都不太对劲,暮四左右看看。这又是怎么了?
雍启帝的墓可能被盗了,这可是天大的事呀,我头皮都要麻了,您二位怎么现在神思不属了!
“王,王爷,您看……”
“确实是皇陵被盗,派暮九回京通知朝三,让他加急再派一队我们的人过来,顺便让他知会陛下。你让侍卫长暗中盯紧知府,看他与这事是否有联系,若无联系,随时准备公开身份,这里距离京城太远,我要用这里的军队。”
“是,王爷,我这就去。”暮四又看了二人一眼,急匆匆出门办事。
“暮六,你继续翻书册,他生前有使用记录,死后呢?他的陪葬品名册,尽快找出来。”
“好,王爷,我立马就找!”
眼前只剩下阿玦,朱漠尘忽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快速转身离开。
一阵天旋地转,随之而来的不是脑中熟悉的剧痛,而是虚浮的无力感。朱漠尘几乎有些惊喜地发现——那个梦,延续下来了。
“她们要找到我了,快走!”柔软又温暖的小手下意识牵着他起来。
我走不动了,她小小一只,拉不动我的,她会抛下我吗?
不知道是怀着怎样的心思,他一个等死的人,身体里忽然爆发出一股力量,紧紧地跟着小女孩,两个小人儿仅仅牵在一起,踉踉跄跄地往前跑去。
原来我真的比她还矮呀,紧紧盯着身边的晚晚,他想。
前边的小人儿还没跑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已经听不到远处呼喊的声音,晚晚就牵着手边的人蹲在了一个她觉得隐蔽的墙角。
此刻她才意识到不对——
“呀,弟弟,我怎么把你也带上了?”她惊讶极了,傻乎乎的,想拍拍她的头。
他还没想好要回什么,
“咕——”
算了,他再也不想说话了。
“弟弟你饿了呀,对了!”
晚晚仿佛记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手帕,看着渐渐露出来的糕点,他想:原来那么浓郁的奶味儿还因为这个呀。
他看着女孩把糕点递到他眼前。
“正好我也饿了,弟弟,我们来吃这个吧,是我娘亲好不容易学会的,很好吃哦。”
离得近了,他能看到眼前奶白的小肉手和她身上的精致衣衫,再低头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他不可抑止地自惭形秽了起来,他们的差别,真是太大了。他想遮挡自己的狼狈,至少,干干净净地出现在她眼前。
她的手仍然举着,眼睛里澄澈认真,只映出一个他来。他接过手帕,小心翼翼举着,轻轻捻起一块,没尝出什么味道,只觉得瞬间有了力气。你不想被她们找到吗?那你跟着我,我会把你藏好的,这里的地形我很了解,保证谁也找不到。我也会,好好照顾你的,你,嗯,你只需要仍然像这样,在我身边说说话就好了,我不会觉得你不对,也不会觉得你吵,我保证。
可是这注定不可能。
晚晚眼珠子咕噜噜转啊转,片刻后仿佛做了什么决定:“弟弟,我要回家了哦,她们再找不到我父亲母亲就要担心了,我就勉为其难原谅他们吧。”
“弟弟再见。”
身边的温暖消散得飞快,他甚至来不及回一句再见。手里的糕点还残存着温度,他缓缓攥紧。
那就下次再见吧,他想。父亲是文官,舅舅是将军,小名叫晚晚,住在这附近,他会找到她的。
——可是,这里是哪里?
忽然,一股巨大的茫然席卷了他。
没关系的,没关系。时间那么长,这里也没有很大,他总会找到她的。到时候他可以帮她实现任何愿望,她想学武功就学,不想学也无所谓,他会变得很厉害,保护她,保护她想保护的人。
到时候他一定要立刻告诉她他的名字,他叫——哥哥。
现在,眼下第一件事,他要长高。
世界在眼前缓缓淡去,朱漠尘平静地睁开眼。不知梦是否还能延续,他希望梦里的“他”能见到他想见的人,这样的期盼,他从出生就不曾拥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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