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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对于铺子里添人这件事,清和喜晴已经见怪不怪了。

        她们还很好心地替对方拿包裹,毕竟捡人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人手多了摊些事情走她也好轻松些。

        而且解春寒和她们看起来年纪都相仿,相处起来倒也容易。

        尤梨不知道应恹为什么要留下解春寒,虽说她心里头也明白应恹做的所有事情其中必然有他自己的道理,但她依旧感到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

        像深潭古井突然冒出一朵气泡,隐晦得连她自己都捕捉不到。

        于是解春寒就这样在铺子里住了下来,房间安排在梵不枝的隔壁。

        但她从来就不是个安分的,乖巧温驯了没几天便显露出本性来。

        -

        这天夜里,解春寒抱着枕头悄悄地溜到了尤梨的房门前,轻轻叩了几下,得到尤梨“是谁”的回应后朗声表示睡不着想找个人谈心。

        尤梨本就不需要睡觉,晚上一般都是依靠发呆来度过的,两人对坐也好过独自沉闷,闻言便将房门打开一道缝隙,让解春寒进来。

        结果当然聊天是没聊成,这丫头嘴上说着睡不着,结果话没讲两句头便像小鸡啄米似的点,脑袋一沾床就睡得死死的,徒留尤梨在一旁冷眼旁观,后悔给她开了门。

        尤梨摸着下巴琢磨,现在把人丢出去合不合适,会不会显得有点缺德,但估计也不会比这小丫头的行为更缺德。

        不应该啊!

        难道在她这个阴森森的活死人旁边会比在自己温暖的卧房里更好入睡吗?

        尤梨甚至觉得自己身为活死人的尊严受到了蔑视。

        要知道,她的屋子可是公认的哪怕烧了火盆也不知为何比寻常屋子要冷上几分的存在。

        真想不通!几近耻辱!

        尤梨没有看人睡觉的爱好,于是轻手轻脚地走出门去,在走廊上徘徊了一会儿,决定往应恹平日办公的书房去碰碰运气,说不定应恹还在书房内,可以为自己答疑解惑。

        她心中疑虑仍旧没有消除,甚至有加重的迹象。

        她始终想不通应恹为什么留解春寒在此,心中的几种猜测都被她自己否决了,她想直截了当问个明白。

        加之已经一日有余没见应恹露面了,尤梨便寻思着主动去找他。

        没想到应恹居然不在书房内忙碌地挥斥方遒。虽然一开始扑了个空,但好歹尤梨经过柳暗花明,寻到了站在院子里的应恹。

        他今天的装束也极简,那一头乌发如瀑,束之高阁用玉冠插一木簪,却垂落三两白纱巾于后,同发没入腰间。

        远处有鸦啼,干涩嘶哑,回荡在深夜中的庭院显得有些失真。

        近处有月光,难得的不冷清,洒落于他发间铺一层浅银,寂寥中又将他辉映得有几分柔和。

        清风、白月、还有应恹身上冷冽的气息。

        所有的一切都困囿,盘旋在他们之间。

        似乎已经形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只一眼,尤梨就知道应恹等的便是自己。

        “想问什么便问。”余光扫过她那欲言又止的样子,应恹开了口,打消她的迟疑,用的依旧是尤梨最熟悉的平淡口吻。

        尤梨顿时有些不悦,偏偏又说不上具体缘由来,只当做是自己的辗转反侧在应恹那里像是不值一提的笑话,被戏耍于股掌之间,蒙在鼓中的感觉使自己窝火。

        于是她将所想的都问了出来:“你拉我回铺子来,可不止是为了那些寄错地的奏折吧,是不是早就聊到解春寒会来找你了?还有啊,你怎么将解春寒留下了,莫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那可真是了不得,堂堂鬼煞大人也会动凡心,还是对着这么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应恹不为所动,等尤梨一通无理取闹的冷嘲热讽结束后才淡淡答道:“并非。”

        “好话赖话全凭您上下嘴皮子一碰,鬼煞大人说不是就不是。既然不是看上了人家,那总得给个别的什么理由糊弄糊弄我吧,”尤梨不虞的面色转为凝重,她微扬了尾音,拖拽出些试探的意味来,“到底是为何?”

        “解红尘求我庇护她。”应恹扭头,神情是少有的严肃,看得尤梨心头一跳,“解春寒心思深重,你还是少与她接触为好。”

        “用得着你说,难道我会看不出来吗!”尤梨鼓鼓腮帮,看上去像只生气的河豚,她觉得应恹总是把自己当傻子一样对待,心中不免愤愤不平。不过这留下解春寒的原因她倒是的确没想到:“庇护?她会遇到什么危险吗?”

        “她被一些东西盯上了。”应恹回答。

        尤梨咋舌,年纪不小,祸患挺大。

        看解春寒的样子也不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是什么东西能让解红尘对妹妹的安全紧张到需要为她央求应恹的庇护?

        尤梨皱眉:“话不要讲一半吊人胃口,这个习惯很不好——究竟是什么?”

        “无面人。”应恹的语气毫无波澜,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件事情无足轻重。

        无面人。

        这三个字如同平地惊雷,乍然听到这个,尤梨的心跟着颤了颤。

        倒不是因为这东西有多大的杀伤力,而是——

        它们非常邪门,邪门到哪怕是尤梨这样的活死人也无论如何都不想沾染的东西。

        人如其名,无面人实际上确确实实没有面目,它们是一群人形皮囊之下,粘腻油滑的怪异触肢。

        无面人算是一个罕见的群体。

        修炼失败无法完全化成人形的妖魔,最后都将归属于无面人这一种类。

        因为是失败品,这类东西妖气不重,妖性却极强,绝非善类,睚眦必报还格外固执,能不择手段、不计时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直到把你耗死为止的那种固执。

        好在它们的寿命在妖魔里并不算长,与人无异,但是坏也坏在此处,由于寿命不及大妖的十之一二,它们一生只会盯上一个猎物,永远跟随着自己这唯一的猎物,依靠吸食他的精气为生。

        其实要杀死它们易如反掌,但是要找到它们却难如登天。

        妖气低,再加之一些伪装,这意味着即便是修道之人也难以觉察出它们的存在,哪怕无面人就在他咫尺近处。

        而当无面人愿意暴露在猎物面前之时,则已经是猎物即将被它们吸食而亡的那一刻,此时已是神仙难救,做什么都于事无补。

        尤梨的心中骇然,解春寒小小年纪怎么就招致如此麻烦,继而脑海里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莫非,解红尘的死就与这东西有关?”

        道上传闻解红尘死得蹊跷,是个未解之谜。虽然有关的传闻种种,如恒河沙数,但至今无人真正明了死因。

        如此看来,倒真有六七分像是无面人所为。

        应恹没有接话,沉默着将目光放向远处,这是他的常态。

        尤梨心下了然,肯定又是所谓的“天机不可泄露”拘住了他。

        倒也不是他故作高深,要知道虽然应恹自己可以做到无所不知,他却不能违背天道,将自己窥得的因果告诉他人。

        这就意味着,在如今这种没有丝毫线索的情况下,解红尘的死因很可能永远都只会是一个解不开的谜团。

        沉默与压抑笼罩着庭院,月光从这头到那头,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久到尤梨几乎要以为他们的谈话早就结束了,应恹终于再次开口:“将你的死因告诉你,已经让天道对我不满了。”

        他嗓音平静,仿佛一年前,因助她恢复记忆而遭受天命反噬折磨的家伙不是他。

        若不是药童哭唧唧地指着她控诉她,尤梨根本不会知道,他那时险些丧去半条命,也因此损失了巨大的灵力,好长一段时间才完全恢复。

        尤梨看着他,突然被一阵无可名状的痛意钻心剜骨。

        那临死前的记忆,如同一根毒针,瞬间搅得她面部狰狞。

        恨意反复升腾,她狠狠地闭了闭目。又骤然回想起被剖膛开腹的剧烈疼痛,她在身心的双重煎熬中大彻大悟——

        原来心上人说想要她的心,竟是真的。

        不是情到浓时的甜言蜜语,而是偏执疯狂的死亡通告。

        是的。

        她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尤梨在应恹调配的特质药水的作用下做了三天三夜的梦,梦见生前种种。

        或许这已经不能被称之为梦了,应当叫做回忆。

        回忆里许多甚至是过去的她难以想通的,她都在沉睡里想通了。

        任庚舟,这个她生前天真地想要白头偕老的男人,她托付了一腔情爱的所谓良人。

        杀了她。

        -

        “果真是他杀了我。”

        “我原以为他在说笑,如今看来,他说想要我的心,所言非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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