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056章生辰
056章
她的手指悄悄漏开了缝，所以她清楚地听到了哥哥跪着爬过去，膝盖摩擦沙砾的声音，更清楚地听到了侍卫长得意的大笑声。
一次又一次。
她无声地泪流满面，内心的悔恨几乎要将她淹没。
数到最后一下，食月忍不住冲过去抱住了双腿模糊的哥哥，但她不敢哭出声，把声音死死地憋在喉咙里，细瘦的双臂紧紧地锢着哥哥的腰。
在他们以为终于过了这一关时，却又听那个侍卫长冷冰冰地说：“老子是放过小贱奴了，但还是要有一个人跟我走。你们谁——”
他的视线穿过奴隶营。
“代替她去？”
奴隶营中陷入一片沉默。
清风怜爱地摸了摸妹妹的脑袋，正要嘱咐什么，食月忽然若有所感地紧紧抱住他，一副死都不让他走的架势：“不，你不可以去！”
去了就回不来了！
侍卫长不耐烦地吼：“快点！谁去？要是没人代替，老子就带这小贱奴走了！”
小食月越发抱得死死的不撒手：“哥哥……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听着年幼的妹妹无助地含泪呜咽，清风心中也是一片浓重的悲哀。
他要是不在了，谁来照顾妹妹呢？
压抑的气氛中，忽然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一名少年跃众而出。
“我代替她去！”
食月一脸鼻涕泪水地看过去，她哭得泪眼模糊，视野中看人都是模糊的，只见那个有些模糊的陌生少年朝她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他比她高两个头，却配合她屈下了膝盖，与她的视线齐平，少年有一双明亮的黑眼睛，笑起来眼睛弯成了一双细细的月牙，让人顿生亲近之意。
他小声地同她说话，不叫除了她和她哥哥以外的人听到：“你叫食月对不对？”
她顿时忘了哥哥嘱咐过不要跟陌生人说真名，只傻傻地点了点头。
“真巧。”少年又是一笑，他还有两颗小虎牙，边说着话边笑，就都露出来了，“我叫时来月。我比你大，你该叫我哥哥。”
她睁大了眼睛：“你是哪个食？”
“同你不是一个食，我是时间的时，不过我俩还是挺有缘，名字读起来只差一个字，而且我这名儿起得，就像注定为你而来似的。”他有点手痒地学着她清风哥哥，揉了揉她的脑袋，“看在这么有缘的份上，你能不能叫我一声哥哥听听？”
“……”
“不错，你哥哥教得真好，可不能随便管个人都叫哥哥，是我肯定也得这么教。”
小食月愣愣地看着少年站起来，朝她摆了摆手，依旧笑容灿烂：“好了小阿月，我走啦，来月哥哥祈愿你这一生平安喜乐。”
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中，食月内心深处有一股万分强烈的，想叫他不要去的冲动，但是看到哥哥血肉模糊的脸，那股冲动就卡在了喉咙里，发不出一丁点声音了。
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少年。
听说他被斗兽场的猛兽一口咬断了喉咙，当场就死了，他的尸体连同其他奴隶的尸体一起，被随便地扔到了乱坟岗，然后叫荒山野岭的野兽给吃掉了。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多了一个怪癖——没事就喜欢去乱坟岗瞎逛。
而哥哥那条受伤的腿，因为没钱可医，落下了病根。
想起那件事，青年也有些沉默，他吃过午食后，静静地看着食月将碗筷收拾好，在她转身离开，准备要走出屋子时，才说：“平平，你别怕，我不会让你没有哥哥护着。”
他知道她心里担心什么，所以他想叫她放心。
少年背对着他眨了眨眼睛，笑着应了一声：“嗯！”
·
午后雪便停了。
因是上元节，又是食月的生辰，晚食格外丰盛。
食月的一身力气不适合下厨，坐着等吃就行，坛年纪小，还轮不到他做饭，锦光会吃不会做，做出来的东西人嫌狗憎，清风因为腿疾下不得厨，好在华宁靠谱，书生把笔换成了掌勺，对着食谱上的“适量”、“少许”，竟然也能做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
晚食摆在凉亭里，这里与十日之前比，已经大不相同。
那时他们来时，院子当中除了一个孤零零的凉亭和一块假山石，便是一大片凄凉萧瑟的枯败花叶。
现在枯败的花叶已经尽数拔去，假山石挪到了靠近大门的位置当影壁，凉亭与假山石之间空出的一大片空地便挖出了一个池塘，凉亭与后院之间辟一条青砖石板小路，小路两旁栽花种草，还开辟了两大块菜地。
日落黄昏，华宁在厨房忙活，忙得热火朝天，食月和锦上跳下窜地挂灯笼，将凉亭和各屋的屋檐都挂满了，坛蹲在池塘边，往水里一盏一盏地送莲灯，清风坐在亭子里，抱着暖烘烘的手炉含笑看着他们。
天边摊开一大片粉橘的晚霞，把每个人的笑脸都涂上了柔暖的光。
“开饭啦！”
华宁在厨房里喊了一声，食月几人便去端菜。
最后一道是华宁端出来的，他将那碗朝食月面前一放，笑着说：“阿月，生辰快乐。”
食月看着那碗长寿面，不禁一愣。
她以为今年没有了的。
华宁见她不说话，以为她不喜欢，便有些不好意思：“清风托我做的，若是不好吃，请多多见谅。”
食月夹起汤中那根细细的面条，未曾咬断，一口吃完了。
“阿月生辰快乐，今年一定顺心如意！”锦弯起桃花眼，开心地笑了起来，半大的少年许是害羞，将一样用竹条编织起来的事物悄悄从桌底下递给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生辰礼物，我自己做的。”
见他羞赧，食月便没有当面打开。
众人见状，也纷纷拿出自己准备的礼物往她怀里塞，哥哥和华宁两个人，竟然准备了不止一份礼物，满满的一怀，若不是食月及时用宽大的衣摆揽起来，只怕这些礼物都要满到滚到地上去了。
清风笑得温柔：“都是我费心准备的，再多你也得受着。”
食月抬眸，所有人都笑得那样舒心，她想起以前过的那些日子，一时间觉得有些虚幻，分不清现在是梦还是现实。
“怎么怔住了？”清风摸了摸她的发顶问。
食月抓住他的手，温热的，生机的。
这样温暖妥帖的烟火气……
竟然是真实存在的吗？
少年忽然轻声笑了起来：“没事，我只是高兴。”
她知道了，这便是她一直想要守护的东西。
吃过晚食，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外面的街市隐约传来欢声笑语，夹杂着活泼欢快的丝竹之乐，就连那方天际，也热闹得被灯光映亮了。
想来是上元灯节开始了。
锦和坛心痒痒，很想出去凑个热闹，但是他们不敢提。
如果他们都出去看灯了，留着清风哥哥一个人在家里，那得多孤寂啊？
换个角度想，假如是自己被留在家里，就算面上风轻云淡地说着“你们去吧，我一个人没事”，心里铁定也是难过的。
清风见锦和坛两个频频挪屁股，几乎都要坐不住了，不由笑道：“你们去看灯节吧，我一个人没事。”
来了来了，果然说这句了。锦和坛不约而同地想。
食月说：“哥哥也一起去看灯节吧？”
清风摇了摇头：“我有些乏了。”
食月便说：“那我也不去了。”
顿了顿，她佯装有些遗憾地感慨：“我以前都没有正经地逛过灯节呢，那时候没有像样的衣服，就算偷偷跑出奴隶营了，都不敢往人群里走，只敢躲在街边昏暗的小巷子里往外看……”
“我纵使想陪着你们去，也是有心无力。”青年拍了一下自己的腿，有些无奈地道，“还是什么知觉都没有。”
少年眼睛骤然一亮，笑着站了起来：“哥哥愿去就好，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
她朝亭外一跃，许是太开心了，竟直接使起了轻功，一个起跃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待得片刻，她便从黑暗中折返了，手中提着一个巨物，不过还没看清是什么，人就已经掠到了面前。
众人一看，发现她拿回的是一个靠椅样的带轮事物。
“这叫轮椅。”食月介绍道，“我从前听人说过，冕朝曾经有位皇子生来双腿残疾，后来皇帝重金请来天下的机关大师，为其打造出了一架轮椅，据说上能爬山下能凫水，行走跑跳自如，我这架虽不如那架，但也能令哥哥在平地上来去自如。”
她满眼期盼地问：“哥哥可要试试？”
清风蹙眉：“这轮椅既是那稀有之物，怕是价值不菲。”
“只要哥哥开心，花多少银钱都是使得的。”她有些黯然地垂下眼睫，“……这样我这心里，才能好受一些。”
青年顿时心软了，他轻叹一声：“让我试试罢。”
食月一喜，连忙站了起来，她环紧青年的腰腹和腿弯，像对待易碎的瓷器一般，将他小心地抱到轮椅上。
木匠的手艺果然不错，清风坐上去，腰臀靠在椅座上不宽不窄，高度也适合。
“其实不适合也不打紧，这个可以调整宽窄和高度。”不知她按到了什么位置，清风整个人随着轮椅升高了一大截，视线可以同食月齐平。
这下，锦他们几个也感到新奇了，挤过来听她说怎么控制这轮椅。
两刻钟后，一行人终于出了门。
“今夜是上元灯节，最热闹的地方要数御街和拱月湖边的万花街……”锦兴奋地说着，他早就打听好了消息，现在能出去看灯节了，自然滔滔不绝了起来。
他们叫了辆马车直接去御街，但九道牡丹门才行到了第五道，便被车马人流堵着不能向前了，几人只好下了马车朝前走。
一行五人，个个模样都生得好，又因清风坐着个模样奇异的轮椅，更是引来了不少人的好奇，有些胆子大的小娘子还上前赠香囊手绢等物什，只是都被婉言拒绝了。
“哥哥也太招人喜欢了点。”少年轻笑着叹了口气。
青年轻飘飘地斜她一眼：“所以你就要朝那些小娘子笑？想招她们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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