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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孤独


段知然从屋内走出,夕阳余晖落在身上镀了满身的金光。

        庭院外的花香因着热气降下来,愈发浓郁起来,段知然只觉这味道熟悉得很,细细思索起来,好似在太后宫中嗅到过,带着佛教的庄重而又神秘味道来。

        玲儿踏着碎步,身后跟着些低眉顺眼的小侍女,手中端着一些衣物,想来是给自己准备的。

        瞧见自己站在正殿门口,玲儿挥挥手让剩下的人将东西都放在偏殿。

        “夫人可是要沐浴休息?”

        段知然点点头,心中琢磨着事儿。

        玲儿见她好似有话要问,贴心地往后挪了两步,疑惑地抬了抬眉毛。

        “啊……”段知然见状愣了片刻,“那个,穗穗呢?”

        她本是想问周行是信奉佛教还是如何,这院中分明没瞧见那样的花儿,然而气味轻轻浅浅,一直在自己的鼻尖萦绕,又好像那天大雨中的大青寺,让她联想到推开暗门,廊下挂着的灯。

        然而玲儿毕竟只是伺候内阁的小侍女,周行醒来之事又没有告诉她,眼下将军境遇极其危险,段知然万万不敢多加试探,生怕将军出什么意外。

        偏殿没有多远,几乎是谈话间就到了,还没等玲儿回答,段知然就瞧见了穗穗站在门口等着她,玲儿只关上了门让她们主仆呆在一处。

        穗穗帮她拆开头发,准备沐浴,今天一天的事情也就尘埃落定了,她正式和将军府绑在了一起,成为了定王妃,定远将军的夫人。

        穗穗一边帮她舀水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这一天的见闻。

        “我今日还瞧见了太子殿下,他丢了好大的脸面呢。”穗穗漫不经心道。

        本闭着眼睛昏昏欲睡的段知然一下就来了精神,睁开眼睛转过头,身下水声哗啦,“他怎么了?”

        穗穗白天在小厨房呆了小半天,又跟着厨房的人去前院宴厅帮忙,细细算来正是段知然把他赶走那时候。

        “殿下满身酒气,衣服上也有污渍,秦伯面色难看极了,指挥着侍卫几乎是把他扔进了宴会厅,赶巧那阵大人们都看了过来,殿下的脸红得好像能滴血。”

        “然后二小姐拿着帕子给他擦手腕,又被他推开,踉跄了好几步,小姐你也是知道侯爷的,侯爷说了殿下两句,殿下好似更生气了,不过秦伯往前走了两步他就没再动作了。”

        “大人们都觉得殿下有失风度呢……”穗穗帮她擦着头发,将今日的所见所闻一股脑都告诉段知然。

        段知然脸上挂着狡黠的笑,“啊呀呀,真是可惜,怎么没赶上皇上来的时候呢?也好让皇上瞧上一瞧,趁早让这个太子之位换人做。”

        话是这么说,想来也是秦伯得了消息,有心给周朔一个不痛快,这事一会儿还得谢谢将军。

        穗穗却被她这大不敬的话吓了一跳,转念又想到将军府中人是个什么样子,心中不免生出好几份的担忧。瞧着小姐没心没肺的样子,和将军府倒很是合拍。

        她这厢苦着脸,段知然却浑然不觉。

        段知然恨不得明日就能传出来什么“今朝太子酗酒暴毙”这类的传闻呢,段宁昭自幼时就一直跟着他,如今却只得了这么一个下场,真不知该说她痴心还是周朔薄情。

        前世盛宠的皇贵妃,怎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能落得如此的下场呢?

        自己也是两眼一抹黑的傻子,竟然没有早早地看出周朔的内里是这样一个坏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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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外玲儿还在那处等着,和穗穗二人一同陪着段知然回正殿,按照规矩,她应当和自己还昏迷的丈夫睡一晚。

        段知然有心抗拒,然而将军醒了这事只有她和秦伯知道,穗穗玲儿皆是满脸平淡地履行着新婚夜该做好的事。

        待进了正殿,段知然又是自己进去了。

        秦伯许是来过,屋内燃着红烛,月亮西沉,烛光一晃一晃的,窗外隐隐有些不远不近的蝉鸣声,挂念着将军刚醒,屋内的冰块放的不多,空气闷闷得往下垂,连同燥热一起,被段知然关在了门外。

        榻上的人听见了声响,好似很意外一般,略动了两下,在昏暗的烛光下头睁开眼睛想看清来人,一双眸子萃了大半个夜晚的星空,直直地盯着段知然。

        “你……”他眯起眼睛,认出了来人,心中还很疑惑。

        不是分房睡么?她怎么来了?

        段知然只穿着半厚不厚的里衣,外头披着绣花外套,轻轻地吸了口气,闻见满屋的檀木味儿。

        她瞧见周行就那样躺在榻上,二十多岁的英武将军,却被自己保护着的人下毒暗害,到如今只能缠绵病榻,有人来就聊上两句,没人来就躺在瞧不清人的黑夜里,昏也睡也。

        她就了揪衣角,把桌上的红烛端起来,放在了榻边的博古架上,博古架上还有几个摆件,她一手拿着蜡烛,一手把摆件拨到一边。

        “诶……”周行抬起头瞧她,见她执着的要命,只好叹了口气,“放那儿就成。”

        若是他能起来,这等杂事又怎么能轮到段知然来做呢?

        段知然今年长了些个子,可身量依旧纤细小巧,府中备下的里衣到底还是略长了些,小姑娘白净的手指青葱一般,怯生生地藏在喜庆的红里。

        周行心中塌下来一块,放柔了声音:“你怎么来了?”

        “不是说新婚之夜我们两个要睡在一起吗?”段知然声音闷闷的,站在榻前,像是学堂里犯错的小姑娘。

        周行眉头微皱,本想说不用,又见她一身衣服单薄,怕她着了凉,只好作罢,撑着身子往里挪挪,给她腾出来一块地方。

        他这一动,段知然又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她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味道是周行身上的。

        他一边求佛,一边染血,不知拜的是什么,修的又是什么。

        段知然又想起自己前世那短暂的一生,到后来宫中没有旁的人,自己也病得走不动,小侍女把自己推到宫门口,自己就这样瞧着日升日落。

        一开始她还会害怕,冷宫是何等的静谧,静到一声鸟叫都能引起她的战栗,可后来她习惯了,也不再盼着,甚至闭上眼睛,感受着因为太阳而引起的天气变化。

        自己久居深闺,自然不觉得有什么。

        可周行不一样,他是疆场厮杀的大将军。

        陆柏舟在家闲下来超过两日便会浑身长虱子似的难受,更何提周行呢?

        可眼下他只能躺在这儿,温柔地瞧着自己,动作间有些局促地安慰着这段不明不白的姻缘送来的夫人。

        周行等了好半天,也没等到人坐在榻上,屋内静极了,段知然抽噎的声音就明显起来。

        这把周行吓了个够呛,也不管自己能不能起身,赶忙坐起来,“怎么了?怎么哭了?”

        段知然也觉得自己哭得莫名,心中憋了许久的事儿,周朔的丑恶嘴脸,段宁昭的小心思,久别重逢的舅舅舅母,护着自己的陆柏舟,还有新交的朋友,慈爱的太后……

        仿佛在水中压抑了许久突然被人捞起,按了两下胸口之后猛地恢复呼吸,她在今日才第一次见到的、堪称少年英雄的、自己的夫君面前,哭了个昏天黑地。

        周行向来行走军中,从不知道这样水做的姑娘该如何哄,心中又记挂着男女大防,他坐在榻上,没比热锅上的蚂蚁强上多少,额角硬生生地逼出来一滴汗。

        段知然倒是个省心的小丫头,哭累了就坐在地上接着哭,然而瞧见将军皱成一团的脸又没忍住地笑了一声,一时之间哭笑不得,冒出一个鼻涕泡。

        段知然:“……”

        周行:“……”

        饶是周行再不懂得,也知道现在是姑娘最难堪的时候,自己不应该多加嘲笑,是以很上道地背过身去,装没看见。

        段知然扁着嘴,有心为了刚才的尴尬再哭一场,然而也不知是累的还是怎的,竟然哭不出来了。

        于是她认命地红着耳根坐在周行给她挪出来的一块小地方,狠狠地吸溜一下鼻涕。

        周行又默默地从榻上的红木架子摸索,把帕子递给了段知然。

        段知然只是接过来,没动静。

        周行等了许久,才转过身,看着哭红了脸的兔子,强压着嘴角问:“好端端的哭什么?”

        窗外的风吹进来,吹的烛火一晃一晃,段知然断断续续的,“我觉得将军你太辛苦了……你好孤单,你就这么在榻上……”

        她哭得一抽一抽,周行却听懂了她的话,挣扎了许久,才轻轻地碰一下她的衣角,“我又不是瘫在床上了,会好的。”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段知然又想起了自己那时天天和宫里的小侍女说“会好的,会好的”,可是最后,自己还是孤单地死在宫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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