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话 灾厄的种子
“有什么本事？”
巴兰的腔调颇为不屑，像是在重复一句讲滥了的笑话。
“愚蠢的精灵啊。秩序天使大人赐予我的眼睛，早已看穿你那廉价的把戏。”
巨剑举过肩头，蓄势待发。
阿米那斯紧攥着手中的佩剑。对手不过只是人类，无论速度还是力量，终究难以与己抗衡——
巴兰的额头破裂，绽放出一颗猩红的眼珠。
只是一瞬间——即使是能轻松躲掉暗箭的阿米那斯，也根本反应不及，被直接打飞！
在空中失去了意识。
清醒过来时，头痛欲裂，强撑着从地上爬起。
胸甲被整个砸凹进去，爬满了蛛网般稠密的裂痕，渗出丝丝血迹。
他顾不得疼痛，余光一瞥，爱丽丝竟愣在原地，与巴兰仅五步之遥。
匕首亮起，阿米那斯钻入阴影世界，向着两人飞速跑去。
身体涌起暖流，伤痛飞速消散，视野也逐渐清晰。
眼见巴兰高举利刃，下一秒就要砍向爱丽丝脆弱的身躯。
故技重施！
阿米那斯从后方落下——背后永远是发起偷袭的死角，而无论多厚的盔甲，都有足以插入剑刃的缝隙。
“上当了。”
巴兰冷笑道。
才刚从阴影中现身，阿米那斯还未来得及躲避，却见眼前红光一闪，巴兰瞬间化作一团火球，接着猛烈地爆炸！
强烈的冲击波将还在半空中的阿米那斯再次震飞！
他险些再次失去意识，及时地唤出匕首，钻进阴影，飞速运动的躯体瞬间凝滞在半空，缓缓落下。
烧焦的皮肤发出莫名的香味。漆黑如炭块的地方，片刻间光滑如新。
然而爱丽丝的情况不容乐观。她仰面倒在地上，满身血迹。而接下来，恐惧与愤怒交织在一起——
巴兰粗暴地钳住她的脖子，缓缓举起。她的双脚离开地面，无助地挣扎，漫无目的地四下乱踢。
“看看这张脸，五官都要扭到一起去了，真是丑陋啊……很难受吧，想呼吸是吗，不想死吧？”巴兰狂笑道，那女孩脸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
阿米那斯愤怒地冲出。伤害爱人决不能饶恕！
只是呼吸之间，他的剑刃已劈向巴兰的面门。
一声冷哼，巨剑如狂风般袭来，直挺挺地扫来。
阿米那斯瞬间躲入暗影，轻松躲开致命的半圆斩击。与此同时，巴兰忙于反击，已将爱丽丝丢在了地上。
如溺水者上岸一般，她拼命地呼吸着，泪腺不自主地崩溃，喉咙里传来撕裂般的阵阵哀鸣，痛苦地趴在地上，不断干呕。
“丑陋的垃圾。我才不会在这里杀了你——我要亲手把你送上火刑架。”巴兰悠闲地晃着巨剑，仿佛只是在把玩小孩子的木头玩具。
额头上的眼睛闪烁着诡异的光。阿米那斯在暗影中四处走动，焦急地寻找着可能的破绽。然而无论走到哪里，巴兰都直勾勾地盯着他——阴影之外的人类，视野中应当空无一物。
“我已经把毒针插进了她的脖子，你还有十分钟来拿解药。”巴兰摊开手掌，只见一颗白色的药丸。“你大可以躲在里面拖延时间，我不介意。”
如此恶毒！
阿米那斯浑身颤抖，他心里清楚，以巴兰的身手，此番交战几乎是毫无胜算。
如果是别人，他百分之百会选择逃走。然而，看到被痛苦折磨的爱人，他做不到——
阿米那斯从巴兰右侧现身，二话不说挥剑砍来！
出手的一瞬间，巴兰的反击竟先行到达，封住了进攻的方向！
他瞬间钻入暗影，穿过巴兰的身躯，几个呼吸间便出现在对方身后。
他正要挥剑猛刺，巴兰却如预料到了一般，抡圆的大剑顺着转身的力道，直接砍向他的脑袋！
他心里一惊，躲入暗影的一瞬间，脖子右侧已被狠狠砍中，力道将他砸翻在地。伤口深及骨头，愈合的速度极慢——若再晚半秒，就会被巴兰直接斩首。
“差一点啊，我还以为地上是一具尸体了。”巴兰嘲讽道。
他能看见。
阿米那斯的心里一凉。发起那样预知一般的攻击，绝非超越人类常理的反应速度可以解释。
爱丽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已经昏迷许久。
“五分钟。”巴兰说道，仿佛置身阴影之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阿米那斯，“有什么招数都使出来。”
总会有办法。
即使能看到，他的剑刃也无法延伸至此，这是最后的阵地。
他直视着那骑士，无法看穿那躲在盔甲之下的，高傲而狂妄的脸。
还有最后的底牌，赌上性命的全力一击——
阿米那斯平举佩剑，慢慢逼近巴兰，对方也慢步后退。
距离拉近。他现身，作势出剑。如预想一样，巴兰已经先挥剑砍来！
电光火石之间，他没有再躲进阴影，而是侧身上前，硬生生地抗下了一记重劈！
从腋下到胯部，右边一半的部分被直接砸碎，血肉横飞。
在失力倒下前，阿米那斯抛下佩剑，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诡异的匕首插入巴兰的腹部。
他朝着巴兰轻蔑一笑，转动匕首，瞬间躲入暗影。
“是我赢了。”他说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藤蔓与暖流交织着，奇迹般地修复着支离破碎的身体。
巴兰的上身燃起绿火，瞬间包裹全身。
他不敢松开匕首，在这非人的怪物倒下之前，他绝不能有一点闪失。他即将置对方于死地，而这是只有自己才能涉足的世界！
火势越来越大。他听见盔甲碎裂的声音，就像摔碎无数瓷罐那样清脆。接着就该是肉体化为齑粉，归于虚无的时刻——
一阵异响。
炽热的红色火焰燃起，将原本的冰凉而充满腐烂气息的墨绿色火焰完全吞没。
匕首忽然异常沉重，像大鱼咬钩一般剧烈颤动。阿米那斯急忙想要松手，却为时已晚——
巴兰那粗壮的手臂从火焰中浮现，死死钳住阿米那斯的脖子，高高举起。
周围仍是墨绿色的阴影世界。
“这就是秩序天使之力。”巴兰狂笑着，身上的火焰熄灭。那盔甲虽然面目全非，却只是留下大片暗绿色的黏稠痕迹，毫无破损。“滚出来吧！”
他用力一拉，竟将阿米那斯从暗影中拖了出来！
倒塌的房屋仍在燃着烈火，浓烟滚滚。
“魔女很快就会下去陪你。”巴兰转动剑柄，顺着小腹缓缓捅进阿米那斯的身体，“这是回敬你的，劣等精灵。”
血肉撕裂，断骨的闷响。
如大限将至的巨树，被伐木者拦腰砍断，就此断绝。
他将爱丽丝一把抓起，掰开已发紫的嘴唇，喂入解毒药丸。
脚步声响起。
“巴兰大人，情况如何？”同样失真的声音。
巴兰回过头，面前整齐地站着十多名身穿暗红色盔甲的骑士，均刻有烈焰与雄狮的图案。
“魔人已被处决，把魔女带回审判所。”他说道。
“村民呢？”那人问道。
“你说这些怕死的废物？”他不屑道，“去联系协会的人，检查这里的矿脉有没有受影响。这比那些蝼蚁的命重要。”
“是。”
几人上前，麻利地将爱丽丝捆住上身，准备押送。
她从昏迷中醒来。看到已死去的阿米那斯，以及成群的暗红色骑士，已经知道了一切。
悲痛万分。拼尽全力也无法嘶吼和痛哭——毒药造成了不可逆的损害，只能发出干涩而沙哑的响声，像魔物一样令人生厌。
“带走。”巴兰冷漠地说道，“你要赎罪。”
天亮时分，哈斯特塔尼的深山里，只留下被烈火焚尽的木屋残骸，以及空无一人的村庄。
……
那本破旧的红皮书浮在半空中。莱特伸手去抓，在触碰到的一瞬间，书本燃起墨绿色的火焰，瞬间归于虚无。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莱特昏沉地醒来，发现自己正趴在桌子上，姿势极其慵懒。对面坐着一个金色头发的男孩，看上去有些瘦弱，穿着和周围人同样的校服，胸前别着一块袖珍徽章。
“这里不是睡觉的地方。”那人说道。
周围响起一阵笑声。
莱特一脸迷茫地看向四周，这里似乎是理性之厅二层的开放借阅区——学生的自习室。有不少学生正盯着他看，浑身不自在。
“我们本来不打算打搅你休息，可是打呼噜就有点过分了。”对面那男孩又说道，“不看书的话，可以出去吗？”
又是一阵笑声。如果不是禁止喧哗的要求，恐怕会更加夸张。
“对不起。”莱特感觉脸上挂不住，只得赔笑，看了看桌面，没见到那本书。他又弯腰看向桌底，四下张望，却还是没有踪影。
“你在干什么？”那人问。
“我书找不到了。”他回道。
“什么书，你在这里睡了半小时了，就没拿过书。”对方颇有些生气，“能快点走吗？”
“好吧。”他看了那男孩一眼，虽然心里有些意见，但也只好作罢。还是早点离开比较好。
他走下楼，刚好看到对面的自助台。
犹豫着，他再次打开，下意识地输入“阿米那斯”四个字：
暂无结果。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记得哈斯特格维亚邦惨案——那里发生的一切，与寄宿在自己身上的魔女，与阿米那斯这个名字紧密联系在一起。他隐约意识到，方才的梦境似乎隐含着更多的秘密。他本已窥见所有过往的秘密，而现在那扇打开的门又关上了。那些支离破碎的残影，像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记忆，令人心里恐慌不安。他试着去回忆，却始终蒙着一层迷雾，想不起任何细节——
只有一种无法言说，愈发痛苦的悲伤。
他走出图书馆大门，距离与戴亚克斯约定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
内心的不安愈发浓烈。那三个燃着绿火的黑影在眼前挥之不去。
“或许该向戴亚克斯请教一下。”他心想。
……
阴暗的地牢。
火光摇曳。牢房内，横七竖八地躺着无数已死的魔物。数十米长的巨蛇、沼泽巨蜥、双头巨蝎等庞然大物，几乎将房间塞满。
巨大的身影出现在牢房门前，手持着一本厚重的绿皮魔法书。宽大的身躯遮掩在斗篷之下，隐约看得见绿色与紫色的血管般的纹路。
它的身后侍立着一人，一身漆黑法袍，戴着扭曲的面具，隐约可见一对毛绒的兽耳，还有一小截白色的长尾。
“纳维拉，你是否在阴影中看到那人的模样？”持书之人问道。
“回主人，很抱歉，我没有看到。”面具人回道。
“你们两人的能力让我有些担心。”那主人说着，将书翻开，“我已经见过其他次神的仆从们，他们拥有足够坚韧的心，也很清楚自己的使命。”
“回主人，属下会尽忠尽职，为您奉献一切。”他回道，尾巴不安地在地上来回摆动。
“人或是精灵，生而拥有命运所赐予的宝贵之物。想要成为次神，逃离悲哀的宿命，就必定要舍弃虚伪的希望。”那人说着，将一只上锁的木盒交给面具人，“那人已经舍弃了一些，但还不够。你们要先于他突破自我，必须跨过这道门槛。打开看看吧。”
面具人打开木盒。
无数只绿色的小虫子，覆盖紫色的鳞甲，背部、腹部和触手上长满红色的眼睛。它们躁动着，拼命地往外爬，却始终如撞在无形墙壁一般无法脱离。
“这是？”他不解。
“魔法不是万能的，你的师兄还不能发自内心地赞同我的观点，只是碍于威严嘴上顺从而已，我必须让他认识到，我们的实验有多重要。”那主人指向牢房内，“这成果还不错，但远远不够。魔物和人是不同的，我们需要进一步的研究。人类、精灵和半兽人虽有差别，但还算接近。”
“您的意思是？”面具人试探着问道，言语中隐藏不住兴奋之情。
“拿半兽人开刀。由你来做。”他说道，“这是舍弃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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