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第二章重生
沈浓绮意识恢复过来的时候,她正勒着缰绳,御马驰在一片草原上。
头顶的天蓝得不像话,清风拂过面庞,新鲜的空气窜入鼻腔,扬鞭的同时尘灰沸起,耳边还有“哒哒”的马蹄声及马酣声。
沈浓绮只以为自己在做梦。
毕竟她因服用软骨散,已经整整在景阳宫养了两年。初时软骨散的毒性尚轻,她还能拄着拐杖出宫走走,后来走不动了,便让宫人们抬着凤辇出去转转,再后来,连抬手都困难,只能躺在床上熬日子了。
她几乎忘了,原来御马驰骋,是这样的感觉。
她正在沉醉在这美妙的“梦境”中……直到身后传来了无比熟悉,且语带担忧的声音。
“娘娘怎么忽然驱得这么快?您头次试驾,可得悠着些!”
“娘娘,这嫩草都还没长出来呢,今日权当过过瘾,待正开春了再来吧?”
沈浓绮顺着声音张望过去,发现在不远处站着的,居然是自小便在她身边贴身服侍的婢女,弄琴与袖竹?
可她们二人分明已经死了。
一个因她病重而欲闯出景阳宫求医,被刘元基施与蒸刑,活活闷死。
一个因想偷传消息回卫国公府,被刘元基揪出后,赐给了太监做对食,而凌虐而死。
她们怎会活生生还站在眼前?沈浓绮隐觉不对。直到她察觉到所处的校场似曾相识,□□是那匹已绞杀、却常出现在她噩梦中的汗血宝马,以及手中曾让人绞断的马鞭时……
现实与记忆渐渐重叠,然后完全合在一处……电光火石间沈浓绮才意识到!她重生了!
沈浓绮记得眼前这一幕。这年刘元基赠了她匹毛色溜光水滑,四蹄健硕的汗血宝马。
她心血来潮想要试驾,结果跨上马,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马匹便不知因何受惊,乱跑乱踢,暴躁难驱,竟将她甩落至马下。
她虽幸免死于马蹄之下,可却被摔断了一根肋骨,刘元基正是趁她卧病在床的修养期间,才在她的药中混入了软骨散。
可以说,此事乃是她悲惨命运的开始。
“吱吱!”
没等她完全反应过来,原本乖顺的马儿却狂躁了起来,马昂首嘶鸣着,蓦然将两只前蹄高高抬起,险些将沈浓绮摔了下去!
不!她不能受伤!她不能重蹈前世覆辙!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身边亲近之人一个个再被暗害!
她要自救!她要复仇!她要前世伤她之人付出抵命的代价!
有这股信念支撑着,沈浓绮瞬间冷静了下来。趁着马匹还未完全发作、前蹄落地的间隙,迅速将马鞭的一头绑在缰绳上,一头缠在腰间,将身躯与骏马紧紧贴着捆绑在了一起,然后伸出双手死死抓住马脖子上的鬃毛,任马儿如何翻腾、狂蹦,她都不撒手!
果然,弄琴与袖竹很快便察觉出了异常,呼喊出声。
“来人啊!皇后娘娘遇险,快来人救驾!”
“若是皇后娘娘有何差池,皇上定让你们人头落地!”
周围的操练的将士听到呼喊,抄起手中的兵器,很快便围了上前来。可众人皆知这马乃是皇上在塞外珍寻已久的宝物,马背上驮着的又是金枝玉叶的皇后,众人投鼠忌器,手中不管是长矛还是箭矢,都不敢用足十成的力道。
轻轻扎中骏马的几下,反而让它愈发癫狂,马眼发红地朝远处遁去,狂奔起来众人竟追不上。
沈浓绮回头瞧着众人的身影越行越远,她的心也越来越凉。缠绕在腰间的马鞭早就被颠松了,她也差不多耗尽了最后一丝体力,马儿又是一个翻腾,她抓着鬃毛的手一松,终究被马撅了下来。
所以哪怕是重生了,结果还是一样么?沈浓绮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可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她感受到腰间有股遒劲的力道将她接住,然后抱着她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她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睛,发现眼前男人的身影挡住了烈阳,在她身上遮下一片阴影。
他穿了身再寻常不过的靛青色金竹纹常服,织金竹叶纹在衣领围了一圈,将他俊逸的面庞衬托得出尘无双,入鬓的眉如墨画,眼睫下的目若朗星,头顶的发髻只斜斜簪了根白玉竹节束发,愈发使他多了几分清雅端正。
绚烂的的逆光晕染开来,在头顶照出个五颜六色的光环,映得男人浑身上下都染了金光。
前世为她搏命闯宫的是他。
今生令她免受搓磨的,还是他。
种种情绪齐齐涌了上来,沈浓绮的眼眶瞬间湿润,再也控制不住,上前一把便将男人抱住,哭泣着低唤出声,“胥哥哥……”
怀中蓦然窜入个娇软身躯,使得周沛胥浑身一僵,她哭得梨花带雨,似是受了万般委屈,将他的心神彻底哭乱了。
他不禁抬起手,想像儿时那般轻抚抚她的头以示安慰,可却在触碰到她身体的最后一刻撤了回来。
周沛胥抽身而出,退了一步,而后单膝跪下,“微臣救驾来迟,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这一步,生生将二人的界限划了出来。
泾渭分明,鸿沟宛若银河。
此句话犹如冷水,从沈浓绮的头顶浇灌而落,提醒了二人的身份与处境,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是了,现在已经不同儿时。
他现在当不了她的“胥哥哥”,她也做不成他的“绮妹妹”。
眼下她已嫁为人妇,是晏朝万千女子的榜样,母仪天下的皇后。
而他还寡然未娶,当了先帝临终前钦点的帝师,乃权倾朝野的首辅。
她为主,他为臣。
她在上,他在下。
方才二人紧拥的画面,若是让有心人瞧见了散播出去,不知要在朝中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好在距离隔得远,且方才那匹疯马将沈浓绮摔落后,竟调转马头疾驰而去,莽闯进人群中,众人自顾不暇,注意力皆在那疯马上。
那马本就是被精挑细选出来的良种,极其膘肥体壮,校场的兵士们大多又只是做京中巡防之用,武力比不上军中精锐,情急之下也未来得及穿戴甲胄,所以瞬息间,竟有许多士兵被踢翻在铁蹄之下,发出了痛苦的嚎叫声。
“此处危险,还请娘娘快快远离。”眼见疯马伤的人越来越多,又瞧见宫婢们从远处疾赶而来,周沛胥确定沈浓绮有人照料后,匆匆交代两句,便抽身朝疯马处奔去解围。
沈浓绮怔然地望着周沛胥远去的背影,心中着实五味杂陈。
仿佛眨眼前,她还被他紧揽在怀中,痛哭低语诉情意;
睁眼的刹那,他却与她如此生分。
弄琴和袖竹拥了上来,眼中带泪,后怕不已。然后关切着,上上下下检查沈浓绮身上是否落了伤。
“呜呜,娘娘怎得哭了,可是有哪儿跌伤了?”
“若是娘娘有了差池,奴婢可怎么同皇上与老国公爷交代。”
沈浓绮抬手抹了脸上的泪珠,并未让这份失落延续太久。
眼下二人身份确实有别,无论他心底是如何待她的,但若面上显得关心过甚,对彼此反而有益无害,且也不符合他那冷心冷情的性子。
她回过神来后,就瞧见在地上躺倒了不少负伤的士兵。性情刚毅些的兵士自是忍着,还是被疼得面目扭曲;有些软弱些的,早已满地打滚,发出了痛苦的嚎叫声。
这不禁让她想到了前世落马摔断肋骨的遭遇,真真感同身受起来。
“快!去御药房传本宫懿旨,命御医速速带上专治跌打损伤的膏药与药酒,及包裹伤口的缠带过来!”
“再命人去将热水烧好,多备些煎药的陶罐以待用,快!”
这头,将士们见皇后已不在马背上,又见不少同僚因疯马受伤,便再无顾忌,纷纷拿着手中的枪剑刀斧,朝烈马砍杀而去。
谁知那马亢奋不已,身上中了不少刀斧,却还是愚顽抵抗着,大有不肯罢休停歇之态。
“娘娘快看!那马背上的可是首辅大人?”袖竹眼尖,惊呼一声。
烈阳下,那穿着靛青常服的男人,不知何时跃身一跳,已骑在了那匹狂躁扭着身子的烈马上。
他上身伏低,臂膀的肌肉发力间,衣装被蓦然绷紧,将孔武有力的身躯呈现得一览无余,气势盖天,宛若云间的英武神将。
在马蹄落下即将伤人的瞬间,双掌死死拽住了缰绳,马首前蹄停顿在半空中,呈现了一个极其优美飒爽的弧度。
“快!退后!”跨在马背上的英武男人,厉言发令。
将士们立即听命,退后三尺。周沛胥在翻腾的马背上保持着平衡,拽拉着□□的疯马,终是控制驱使它,朝人群稀少的方向驰骋而去,直到望见了校场夯实的壁墙!
前头已然无路可走!可他速度不仅不减,反而脚踢马肚,让其奔驰地越来越快!
终于,在马头撞向墙壁、马颈断裂而亡的瞬间!周沛胥松开手中的缰绳,提气翻身下马。
围观众人眼见这一幕,心头大振,纷纷欢呼雀跃了起来!
天知若不是周沛胥制服了这匹疯马,校场上还有多少兵士会受伤。以前只听闻当朝首辅文采出众,能提笔定天下,却从未听闻过他会驯马,今日算是亲眼所见,心中愈发对他信服敬仰了几分。
这头,沈浓绮人虽被宫婢簇拥着,可心早就随着马匹消失的方向飞去了,哪儿有什么心思应对宫婢的关心?满脑子都是在担心周沛胥的安危,直到欢呼声乍然传来,她知疯马之事应是了了,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她下意思迈出脚步,想奔上前去,问问周沛胥是否受伤,下一秒却又犹豫了。
哪怕周沛胥刚才救了自己,哪怕他是当朝重臣。
可终究,周沛胥是个外男。
作为皇后,饶是再关心一个外男,最妥帖的方法,不过就是遣个仆婢上前询问伤情,然后大肆封赏一番罢了,哪儿有亲自过问的道理?
“娘娘受惊了,先回去歇歇吧,待太医来了再好好诊诊脉。”
“若是那头出了什么岔子,自然会有人来回禀的,娘娘莫要忧心,保重凤体才是最要紧的。”
两个婢女纷纷劝道。沈浓绮应了句是,然后扭头转了身,被仆婢门拥着往回撤。
但才走了没两步,她心中就止不住地泛上阵阵酸楚。
她前世也是这般循规蹈矩,也是这般安分守己,不敢行差踏错半步,处处谨守着皇后的应当应分,将宫中事物打理得尽善尽美。
可她又换来了什么?换来的是卫国公府满门惨死,换来的是原该流传千古的功勋之族,变成万人唾骂的奸逆之家!
换来的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如此蛇伤东郭的无妄之灾!
既然温良守礼、与人为善无用,那便都扔了吧。
这一世,她不想再那般憋屈地活着。
她要做她想做的事,见她想见的人,让伤她者付出代价,让欺她者自食恶果。
哪怕是不遵小节,哪怕是离经叛道。
沈浓绮的脚步顿住,扭头折身,将身后的宫人尽数甩在后头,快步朝前踏去。
周沛胥的目光,原正透过人潮,落在远处女子的身上,见她竟纵步而来,也立即寻了匹骏马,朝她疾驰而去。
蓝天白云下,宽阔苍茫的校场中。
一个仙姿玉貌着骑装的女子,与一个器宇轩昂的青衣男子,朝对方奔赴而合。
却又默契地,在距离彼此三步之时顿下,开口的第一句皆是,
“首辅大人是否无碍?”
“皇后娘娘凤体可否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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