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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夏家


送走了薛家的人,三姐便马不停蹄地去了琉璃厂的书肆,预备选几本闲书送于宝玉。

        既然要送礼,三姐就去了最大的那间书肆,她近来也自诩半个文化人,可谁知店中的小二打量她的装扮,硬是推荐了几本江湖侠客四处打打杀杀的小说,被她拒绝之后,又卖力推荐风花雪月才子佳人的话本。

        三姐只好问他:“经史子集四书五经在何处?”

        那伙计这才止住话头,将她带到里间的书架,这些大部头正经读书人家都有祖上传下来的带批注经典,一些贫寒学子更是得手抄,三姐心底并不很看重这些,也无时间耗费在抄书上,便挑了几本家中没有交给小二包起来,又道:“我自己转转,你不用多说了。”

        三姐耳边清净下来,一排排书架看过去,与应试有关的书籍自然摆在最显眼的位置,纸张自是上等,字迹清晰可见。再有畅销的小说话本戏曲唱本,印刷差些也无妨,薄利多销。更有刻印精致的名家书贴碑文、佛经历书等,琳琅满目,看的人眼花缭乱。

        她左看看右翻翻,自己先消磨了不少时光,眼看着快到中午,忙挑了两本讲述各地风土人情,既有趣又能学些东西的不算闲书的闲书,安慰自己这些不会带累了宝玉正经的课业。

        三姐只买了七本书,就将自己月余的收入都付出去了,不禁暗自咋舌,想到回去告诉了老娘,她又要唠叨。

        那伙计看她出手大方,也以为是个财主,又殷勤问要不要送上府里去,三姐心有余悸不再同他讲话,自己接了书,提着剑往宁荣街去了。

        她去的急,心中一时忘了这等人家的门也难进,最后搬出宁府珍大奶奶妹子的身份,那几个门房才道宝二爷一直在园子里。

        三姐往日也听说过荣府为娘娘省亲建造的大观园,别的一概不知,那晓得宝玉住哪?只好问清了路,往那边去了。

        这次可巧,她刚到门口就碰见茗烟从里头出来,要不然想进去也难。

        茗烟见了三姐,要不是她先叫了人,还有些不敢认,“姨奶奶,您有什么吩咐?”

        “也没什么事,宝二爷可在家?”三姐看左右无人,索性直说了。

        茗烟答道:“姨奶奶,真不巧,二爷去赴北静王的约,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三姐看眼天色,只好将东西交给茗烟,“这事我送二爷前些日子帮我找师傅的谢礼,你悄悄的交给二爷便是,等二爷得了空,我再来谢他。”

        茗烟连连应了,摸出是书,因问道:“姨奶奶给的是什么书?要放在外头书房里还是送进去?”

        “讲地理人文的,随你放哪都行。”三姐又叮嘱几句别弄丢了,才拿着自己的东西往家走。

        回到家果不其然又被尤老娘说了几句,三姐便拿自己打听到的消息糊弄她:“听说桂花夏家想给她家里姑娘找个女夫子,妈你说我可能选上吗?”

        尤老娘成功被她转移了话题,“夏家可是皇商,京城中也算数得着的大户人家,你又没正经读过书,人家岂会要你?”

        打击完三姐,她又说:“我家的女孩也是精心养着的,何必去给夏家姑娘做劳什子夫子,我可听说那姑娘不是个好缠的人,你可当心被她欺负了。”

        “这种消息妈是从哪听说的?她家下人传出来的?”

        三姐在外行走也没听说过夏家小姐的消息,顶多知道桂花夏家当家的老爷没了,唯有奶奶带着姑娘过活。

        尤老娘支支吾吾,说不出消息来源,反被三姐抓住,劝她再别说外人闲事。

        从家中脱身出来,三姐倒真去了夏家的铺子,向掌柜自荐说要当姑娘的先生,也是撞一撞运气,再看她家如何行事。若是行商严谨,来做个账房或是镖师也可。

        三姐出门打工,旁人见是个女子,总要冷待一二,再有胆子大了,调笑之语也不少,此次登门她也做好了心里准备,不料那掌柜看了她一眼,竟然客客气气请她坐下,又道:“稍等。”

        他自去了内堂,三姐坐了不一会,便见帘子后转出一位富贵夫人,几个丫鬟并掌柜的跟在身后。

        三姐便猜这位就是夏家的当家奶奶,也就知道这位掌柜为何丝毫没有怠慢,她一边感叹自己的好运气,一边福身道:“太太好。”

        夏太太见是这么个干练标志的美人,心里先满意了几分,道:“我才说要给女儿找个师父教些东西,可巧你知道了,不然这等品貌我何处寻去。”

        三姐便谦虚几句,同她来到后堂,先说了姓方,又向夏太太介绍自己学习四书五经诗词歌赋乃至律法契约的成果,甚至当场写了一副字给她看。

        夏太太没想到竟是这么个实诚人,笑道:“方姑娘,你的学识我知道了,比我那孽障强上百倍不止。你如此出色,想必家中父母都以你为傲,看你年纪,只是不知是否定了人家呢?”

        三姐打扮简洁又朴素,但仍能看出来是个未嫁的姑娘。

        她听夏太太这样问,便知是在打听她的出身家世了,或许夏太太为女儿找师傅,学艺要放到后面,结交人脉才是第一要务?

        三姐不敢肯定夏太太是否知道自己,又是否听说了那些艳事,含混道:“太太客气了,我才疏学浅,岂能与令千金相比。”不等夏太太多说什么,她接着道:“说来我也算不务正业,因羡慕江湖侠客,请托了人,拜了神武将军麾下一位亲兵为师,跟随他家的姑娘学武,有所小成;又曾在一家布庄做账房,粗粗理了往前三五年的帐,无一错漏。”

        三姐自夸丝毫不脸红,古语有言扬长避短,只要她没说谎就行。

        夏太太听她这么说也起了兴趣,仔细的询问了她在布庄做事的情况,见她回答得头头是道,果真十分有经商的天赋,又观察她举止妥当,心中已有定下来的意思。便令人上了新茶,与三姐聊起夏家最负盛名的桂花生意。

        三姐顺着话头,从桂花种植运输贩卖方面浅谈了几句,又跟着夏太太的话说:“这生意做得大,旁人自然眼红,如由也去种花拿来卖的还好,只怕有些小人眼红使阴招,不可胜妨,太太操心也是对的。”

        喝了两杯茶,说了一箩筐话,夏太太亲自出来送三姐,因问道:“方姑娘家住何处,改日我带小女前去拜访。”

        三姐心知这回躲不过去,将自家所住的地方说了,告辞离去。

        她已想好,夏家不肯她来教导姑娘倒是无妨,若说了这么多都不愿她去铺子里做事,只怕流言已传的纷乱,京城中大些的商行都不愿用她,要寻机缘只有出京去了。

        三姐提着剑,一面怨王熙凤,一面又觉得是二姐不愿回家来,脚步一转拐向小花枝巷,愈发恨贾琏得陇望蜀,好处全叫他得了,要担是非时却跑得不见人影。

        二姐自在家中消磨日子,听说妹妹来了,早把前几日的不快抛到九霄云外,忙出来迎她,又是让坐,又是打点吃食。

        三姐一腔火不好发出来,闷闷的坐了,道:“我才吃饱了来的,不用管我。”

        “你这又是怎么了?谁惹你不快了?”二姐还恍然不知,亲捧了茶盅给她,夺了长剑放在一边。

        三姐便任由她摆弄,姐妹俩闲话一阵,三姐撒娇道:“姐姐,我昨天练武,到如今肩膀还是酸疼的。”

        二姐嗔她一眼,坐到她身边动手为其按摩,半劝半怒:“我早说你不必非去习武,你自己不听,又能怪谁?”

        三姐笑着不说话,心里却想要是没习武,那天你就被王熙凤给带走了。她坐了半晌,见仆人恭敬略无错处,二姐脸上颜色也好,相来过得不错,便要告辞。

        二姐哪里知道妹妹不仅对自己的武艺引以为傲,还在外头跟人打架,苦留三姐用了晚饭,又遣人买了肉菜跟着三姐一起回家不提。

        未免老娘担忧,三姐还是将夏家之事省去不说,此后几天仍旧去三街九巷打听哪些店招人,更与倪二遇上几回,从他那里得知了不少消息。

        宝玉可比倪二难遇见多了,三姐抽空又去了大观园外头,一问又说不在家,问茗烟也不在,只好再做打算。

        等了几日夏家仍没有消息,三姐心中便有了数,在一家声誉尚可的粮商交了五百文大钱做保金,仍旧是在账房打算盘,不过却是给帐房先生打下手。

        像这等做了许多年生意的,都有自己信得过的人管总账,外头来得人是接触不到核心账簿的,三姐在陈氏时,表面上备受信任能理往年的账册,但真正的东西却是见不到的,否则东家只要把帐拿出来令她重做便一目了然,不必慢慢图谋她的做账法子。

        过了十月,尤老娘便准备起出门做客的衣裳首饰,又问三姐要不要租个马车轿子撑场面,三姐万分无语,道:“那日薛家的人都上门来了,她们岂会不知道我们家的境况,何必打肿脸充胖子?再说了,这宴席是薛家赔罪又道谢的,你只管去,怕什么。”

        尤老娘这才消停了,因问道:“听你这意思,若薛家不来赔罪,你心中还有气?”

        三姐挽了一套剑花,默然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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