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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9章 见面


嫂子望着这位和蔼可亲的年轻人,说:“这个兄弟是不知道啊!俺宋家遭‘黑大门’的冤,受‘黑大门’的气,真是说不完,诉不尽。俺和‘毒蝎子’,有血海深仇啊!”
尤林紧咬着嘴唇,眼里闪着复仇的光芒,气愤地说:“看来,‘毒蝎子’真是吃杏专拣软的捏!欺负人欺负过头啦!我看跟他去拚了算了!”
那个年轻人环视1下这个空洞洞、冷清清的小场院屋子,然后很和气地对尤林说:“那样干,可就太便宜他了。不信你算算,他‘毒蝎子’害了多少人?治死了多少命?有多少孩子在他手下成了孤儿?有多少女人在他手下成了寡妇?别说他1条命,就是十条命,1百条命,也坠不过咱1条来呀!小兄弟,你说呢?”
“说的是啊!”赵万程听了年轻人的1席话,觉得很入耳,很对心思。
“这话1点不错!把那些狗东西刀劈斧剁、油炸雷轰,也解不过咱穷人的恨来!”
说罢,赵万程掏出烟袋,装上烟,用手抹抹烟嘴,两只手递给了对面的年轻人。年轻人双手接过来,又从赵万程手里拿过正要打火的火镰,把火绒1撕,对好火石上的刃锋,“嚓”的1下,火绒着了,冒起了1缕青白的烟,他按到烟袋上,抽起烟来,白色烟雾在屋里飘摇。
宋如石把年轻人按到炕沿上坐下,为难地说:“穷家穷舍,连个坐处也没有,在炕沿上坐坐,也算尽了俺对你的1番谢意吧!”
嫂子看看这个年轻人,庄稼人的手,庄稼人的脸,庄稼人的打扮,庄稼人的模样。
朴朴实实,大大方方,再看看他提的那个布口袋,里面全是装着石匠用的錾磨工具。
嫂子又是提问又是肯定地道:“看样子这个兄弟也是个出力气的,”她望着年轻人的脸,问,“是不是?”
“还用问?”宋如石接上去说,“贫汉子,穷苦人!要是那些下流的狗东西,看见咱穷人的孩子被财主家的狗咬了,不拍起巴掌在1旁眦着大牙笑才怪呢!还能给你抱上孩子送到家里来?”
年轻人很欣赏宋如石这段话,从这段话里,透露出了这个老人的爱憎界限。
于是,很自然地介绍说:“我叫王长林,老家是掖县。我爹当石匠,出了1辈子力,受了1辈子苦,吃不上,穿不上,也没法子养家糊口,就教给我这么个出力气的手艺,出来混饭吃。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耍手艺跟要饭没有什么两样。日本鬼子打进来了,军阀官僚跑的跑,当汉奸的当汉奸,剩下的,吸咱老百姓的血,刮咱老百姓的肉,还有法过?我从掖县混到黄县,从黄县混到蓬莱,又从蓬莱混到这里,1步难混其1步,以后还望两位大爹和嫂子多多照应。”
宋如石皱纹纵横的脸上露出笑容,摆摆手说:“那里话,不瞒你说,穷人的心贴得就是近。咱们初次见面,就觉着热乎得要命,以后有不周到的地方,尽管说。俺穷尽管穷,总是本乡本土的人哪!”
阿水在炕上躺在妈妈怀里,忘了伤痛,瞪起圆溜溜的黑眼睛,看着这个生人的面貌,听着这个生人的话语。
多亲热啊,就和自己家里的人1样!他望着王长林说:“大叔,你就在这村干活吧。你就住在这里吧。”
尤林走过来,圆墩墩的脸上飘露着真心实意的表情。也说道:“大叔,你就在这干吧。穷人和穷人话能说到1块,我愿意听你说的话。”
王长林点点头。他转身看看阿水的腿,和那冻得红肿的脚面,问道:“痛不痛?”
阿水使劲咬咬牙,摇摇头。
嫂子用袄襟盖盖水孩的伤处,问他:“孩子,你怎么惹翻那条狗啦?”
阿水摇摇头,愤愤地说:“不是。是那个地主崽子欺负我,又唤出狗来咬我的!”
王长林看看水孩的腿,沉思了1下,缓慢地道:“这鬼年头,真是人狗难分!这些狗地主,横行霸道到极点了!这么1个孩子,他们出动了挎着手枪的儿子、老子,还外加1条狗,真是不要穷人活了!狗牙有毒,天又冷,冻天冻地的,穿得又单薄,得当心点。我看先烧点热水,和上点咸盐,洗1洗,去去毒吧。”
1直坐在炕里面的水孩妈听了,把阿水的头放在嫂子的胳膊腕里,下来炕要去点火烧水。
王长林看看天色,已经黑了,屋外不远的小枯树有几只黑老鸹在扑扑啦啦地叫。
他提起那个布口袋来,对全家人说:“坐的时候不少啦,以后要是不嫌弃,有什么石匠活落要做,就张罗我1声。今日我走啦!”
王长林朝外1转身,那扇用树枝编结的小门“嗵”的1声开了,随后连跌带闯地奔进1个人来。正在下炕准备烧水的阿水妈朝后1闪,但就在她撤脚后退的1霎,凭着她特有的感觉,她认出了这个人来!她1转身,像个孩子似的,1头扑到嫂子怀里,失声叫道:“嫂子!······”
她的眼泪象泉水般地涌了出来。
屋里的人1齐抬起了头,望着进来的这个人。
大家惊讶地迟疑了1刻之后,先后脱口喊道:“爹爹!”
“震海!”
“兄弟!”
太突然了!突然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正因为突然,使屋里出现了不该有的沉寂。
这1家人的突然相聚,谁也猜不出是忧是喜,是灾是祸。各人心里也不知有多少冤和仇要倾诉,有多少苦和痛要倾吐。
尤林看到8年前夜里送走的亲人被折磨成这个样子,1头撞在干爹爹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宋如石、嫂子打量了下离别了8年的亲人,周身打了个冷战。
赵万程看着宋震海这副模样,心里1阵绞痛。只有王长林用同情和陌生的眼光,和阿水1起望着这个陌生人。
宋如石过来指着宋震海对王长林说:“这就是阿水的爹,做梦也没想到能在这个时刻回来!”
他又对宋震海介绍着:“这位叫王长林,是刚来到咱这面錾磨的。今日傍晚‘黑大门’的狗把你这个没见面的儿子咬伤了,亏了你这位兄弟从狗嘴里抢救了出来,咱1家人千言万语也谢不尽哪!”
宋震海挪过脚步来,抓住王长林的手,用嘶哑的、但是有力的声音说:“好兄弟!叫我说什么好呢!多亏你啊!”
嫂子扶起阿水来,指着宋震海说:“这就是你朝想夜盼的爹!快!叫爹呀!”
阿水瞪起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看了1下,咬咬嘴唇,从心底喷发出1个字来:“爹!”随即扑了过去。
全屋人又沉默了下来。
7年的生离死别,有多少话要说,从哪里说起?
嫂子把宋震海从头看到脚,1副多么叫人难受的苦难模样!当她看到他那麻袋片下的两只磨得血淋淋的双脚,泪珠成串地往下落,心疼地说:“我的兄弟!看你这脚,这么长的路,怎么走过来的,是人受的滋味?”
赵万程心里1阵阵发酸,弯腰把脚上的牛鼻子脸纳底鞋脱下来,塞给宋震海道:“我的侄子,快穿上吧!”他突然预感到什么,急促地问,“震海!你爹······”
宋震海咬咬牙,把握紧的拳头往土锅台上1砸,难过而又低沉地说:“我对不起叔叔和嫂子,也对不起老亲旧邻,他老人家不在啦!”
宋如石的太阳穴上像被击了1拳。他打了个趔趄,1步迈了过来,用那双比钢锉还硬的手抓住宋震海的膀子,问:“你说什么?死在哪里?怎么死的?”
愤怒的烈火和仇恨的泪水1齐从宋震海的眼里往外冒,他强咽下去,陷进了那段悲愤的回忆里,他沉沉地说:“东山的狼吃人,西山的狼也吃人。临走那年,还没到天津卫,在1片荒滩野地里,走了3天3夜。这3天3夜,两个人烟火没见,粮米没沾牙。饿了撸两把野菜塞到嘴里,干了喝两口臭水解渴。到第3天的傍黑,爹爹饿得走不动了,他躺在地上,两手抓着土,嘴里断断续续地叫道:‘给我口饭吃!给我口饭吃·······”
宋震海低下了头,声音哽咽了。
他脑子里又出现了那恐怖广漠的荒野和那吞噬穷人的漫长的路。
停了停,他又接上说:“我跑出十几里路,在海滩的草窝里找到1户穷苦人家,要了两个菜团子给爹吃了,这才缓过口气来。我们又走。
可穷人走到哪里也没有活路啊!死活总算来到了关外,又经过千难万苦,经穷乡亲们的说合和作保,在抚顺煤矿找了个活落,下煤井子挖煤。
这1年,日本鬼子进攻关东3省,蒋光头命令光撤不打,不到3个月,把3个省双手送给了日本帝国主义,煤矿也被日本强盗占领了。
谁知那日本鬼子比狼还狠,半年不给工钱,白干活,还不管饱。
天长日久,人们饿得连腰直不起来,哪还有力气干活?可是少挖1锨煤也不行!鬼子、监工、打手整天跟在屁股上,轻的拳打脚踢,重的腿断胳膊折。
去年夏天,有1次,爹饿得实在撑不住了,抓了两把日本鬼子垛在矿上的生豆子,还没掩到嘴里,被1个叫村上的鬼子看见了,这些灭绝人性的狗东西放出狼狗来,活活地把爹咬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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