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秦熙垂着头站在老师旁边。
她随意披着件深蓝色衬衫，没扣扣子，松松垮垮垂着。袖子挽起到胳膊肘，露出芦柴棒一般的小臂。她双手绞在一起，小身板儿有点僵硬。
“怎么回事啊，换到新班级就给我考成这个样子。作文居然能跑题，你再看看……”秦熙悄悄抬了下头，看见赵老师眉头紧锁，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赵思是她高一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因为教学水平一流，被安排在高二文科班做班主任。秦熙一直是她的得意门生，高一在班上回回语文都是第一。
尤其是作文。
文笔极流畅，老练得不像她这个年龄的学生能写出来的。
这孩子，唉……
早熟。
赵思一直很关注她。
“考试的时候在试卷上把题眼圈出来了吗，是不是又偷懒没做标记？”
“我之前上课讲了那么多都忘到后脑勺去了？”
“是不是我不在你们班就不会考试了，啊？”
……
赵老师对她要求很高。现在自己最好的学生去新班级后，第一次月考成绩就掉了，她觉得自己责任很大。
“老师，这次作文我审题没审清就动笔了，所以……嗯……下次考试我一定多花点时间看题目。”秦熙小声说。
赵老师看了她一眼。
秦熙小小的瓜子脸有些发白，咬着嘴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卷子。
老师长叹一声，换了个语气：“是不是刚转班不太习惯？老师也知道你家里的情况，你不要压力太大了……”
秦熙眼眶红了。
她最听不得老师提家里。
从小到大，她每次挨老师骂都不会哭。无论多刻薄的话，她就当个耳旁风，偷偷翻个白眼也就过去了。
除非老师提到她家。
除非老师边安慰她边露出怜惜的表情。
试卷上的字越来越模糊，她闭了一下眼睛，想把泪水憋回去。
谁知道就像打开了一个闸门，眼泪不要钱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掉。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秦熙抬头看过去。
两个男生说笑着走进来。
打头的男生皮肤有点黑，头发挺长，穿着件非主流的黑t恤。他牛仔裤裤脚卷着，特意露出脚踝，有点玩世不恭的样子。
他似乎认识秦熙。
很自来熟地冲她咧咧嘴，甩甩额前的刘海，露出看戏的表情。
秦熙很纳闷儿，眉头皱起来，捏紧小拳头。
跟在后面的男生比他高一些，黑色的运动裤在长腿外晃荡着，上衣过于宽松了，瘦得有些颓。他修长的手臂露出来，白得不怎么真实。
只见他轻轻带上办公室的门，转过身。
天。
秦熙在心里惊呼一声。
是他。
秦熙初中时的男神。
她使劲吸了下鼻子，眼泪一下子不流了。
楚云，好久不见。
但为什么见面非得在自己这么狼狈的时候啊喂！
好没面子……
男神微微眯起眼睛打量她。
秦熙努力把小脑袋昂起来。
赵老师听见她吸鼻子，才发现小姑娘一声不响哭了好一会儿。她抽了三张纸巾塞到秦熙手里。
秦熙：“……”
本来还想假装无事发生的。
这下人设崩了。
秦熙抽了抽嘴角，像捏烫手山芋似的捏着纸巾。
擦鼻涕是必然不会擦的。眼泪嘛……已经干在脸上了。
她低下头挠了挠脖子。
哎呀不好！
老师摊在桌上的教案，字迹都被眼泪泡开了。桌上也有一小滩泪水。
秦熙赶忙用纸去吸教案上的水，又使劲儿擦桌子。
赵老师：“……”
楚云偷偷看过来。
她嘟着嘴，手忙脚乱的。额前的头发掉下来挡住眼睛，她也没去捞。
一点点好笑。
楚云唇角勾起来。
“好了，你先回去吧。”赵老师不想耽误她晚自习时间。
秦熙点点头，捏着湿透的纸巾慢慢往外走。
经过楚云身边的时候，她有意无意地用胳膊蹭了下他。
楚云心里微微一动，转过头。关门的瞬间，他们的视线对上了。
秦熙神色有点惊恐，可眼里分明满是喜悦。
楚云陷在她的目光里，有点恍惚，直到她低下头露出一个羞赧的微笑。
小小的面庞在门后一闪而过。
-
青延一中是a市最好的高中，是全市学子打破头都想挤进来的地方。因为收的是市里的好学生，学校估计觉得同学们一心一意学习，不会把心思花在穿搭上，所以大家平时都不用穿校服。
秦熙成绩一直不错，不过中考的时候没发挥好。进青延一中是绰绰有余，但和重点班失之交臂。
为这事，秦熙可没少被母亲数落。
“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不要给我找借口，成绩就是你的水平！”
“给我好好反省，不许和自己班上的同学比，多看看重点班的同学是怎么学的！”
……
诸如此类的话她都听烂了。
母亲程秋丽一直都是这样，压着她、逼着她努力学习，好像这样自己脸上才有光似的。
秦熙是单亲家庭。
父亲秦帆在她六岁的时候出车祸去世了。
家里人看她年纪小，最后一面也没有让她见着。
程秋丽长得很漂亮，不缺同龄的男士追求，但她一直都没再找伴侣。
她把全部精力放在女儿身上，唯分数是问。她总是说，你只有成绩好，别人才看得起你，才不会轻视我们家！
秦熙也一直很争气，从小到大都名列前茅，没少给老妈长脸。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每次考试她心态都很不好。
考前母亲总是说着你考不好会如何如何之类的丧气话，秦熙必须得花好多力气才能不让自己被母亲的“诅咒”所影响。
越是大型的考试，她压力越大。
中考的失手，其实在秦熙意料之中。
按照中考成绩排序，年级前100名可以进青延一中的重点班，也就是一班和二班。
其余18个班是普通班。当然，每个班也都有那么几个尖子生。
秦熙高一在16班。楚云在1班。
就像她母亲说的，秦熙总是盯着自己的年级排名。
因为班级排名没什么好看的，她是稳稳的第一。
秦熙很聪明，每门科目也很均衡，语文和英语尤其好。
高一的大型考试，她几乎回回能挤进年级前二十。重点班的同学也喜欢研究年级排名，每次都要看看是哪匹“黑马”把自己的位置挤掉了。
所以一班二班很多人都认识她。
高一结束会分文理科。
因为青延一中是理科强校，只会配五个文科班。16至20班被拆掉重组成文科班，原来这五个班内的同学被安排在3至15班。
秦熙去了3班。
她半是欣喜，半是担忧。
喜的是自己离楚云的班级更近了，两个班的任课老师也会有一些重叠。
忧的是来自己班级的老同学里只有她一个女孩子，必须得找新朋友。
而且，新班级里，还有一个她不愿意看见的女生。
-
秦熙从办公室出来后，立马溜进洗手间。她把脸上的泪痕仔仔细细洗去，擦干手上和脸上的水，对着镜子照了又照。
确认自己没有任何异样后，她才慢吞吞回班。
透过门上的玻璃，她看见班主任徐建军正站在班里讲话。秦熙不想打断老师，干脆站在门口等。
窗户打开着，老徐激动的嗓音传进她的耳朵。
“同学们，我来宣布一个好消息！这次月考我们班进年级前100的同学一共有三位，可喜可贺啊！”
班里一阵骚动。
“我来给大家念一下：班级第一，周衡波，年级排名42名；班级第二，贺晨飞，年级排名68名；班级第三，秦熙，年级排名89名！”
班里一下子炸了锅。
秦熙嘴角抽了抽，在窗外苦笑了一下。
梅晓念戳了戳前面的高越：“新同学好厉害呀！”
高越向后靠了靠：“我早就和你说了，之前16班几个大神都分到我班了，你看把我们老班乐得！”
老徐拿三角板在讲台上象征性地敲了敲。
“好了好了，大家安静一下。这次前三名里有两个都是新同学，大家要以他们为榜样！这次月考，总体看来大家都有进步，我们班一定会越来越好，大家说是不是！”
“是——”同学们拖长了嗓音。
秦熙透过窗子，看见梁以薇低着头，在一片喧闹中显得有点突兀。
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手里的卷子却已经被抓成了一团。
梁以薇考了班级第四，刚好没有被表扬到。
老徐推门出来，看见秦熙蔫蔫地站在门口。
“哎哎？小秦啊，怎么站这儿不回班呢……正好，我也想找你聊两句。”
老徐把教室门关上，和秦熙一起往楼梯方向走了几步。
“这次月考是班级第三啊，还可以，我刚才也和同学们表扬你们新同学呢！”
“没没没……老师，这次没考好……”秦熙拼命摇头。
老徐笑了。
“我也正想说呢，看了你高一的成绩，这次考试应该没发挥出你的水平……”
老徐停顿了一下，眉头一皱。
“是不是刚到新环境不太适应？有没有不习惯哪一门功课的教学模式呀，和同学相处呢，有什么情况都可以和老师讲。”
秦熙连忙摆摆手。
“是我自己的问题，哈哈，我作文跑题了，语文成绩就有点拉胯。”
她抬起头看着老班。
“老师、同学都对我很好，我真的很喜欢新班级！”
-
还记得开学第一天，新来的同学要上讲台自我介绍，还得把名字写在黑板上。
秦熙排在第一个。
前一节课的老师留了满满一黑板的板书没有擦。
她心里敲着小鼓，有些迟疑地往讲台上走。
得先擦个黑板……等等……靠近顶端的板书我好像够不着诶。
擦一半好像也不太好。
那我跳起来擦？
感觉好傻。
秦熙身高不到一米六，她心情复杂地在讲台边找黑板擦。
这时坐在第一排的高越从座位上蹦起来，冲上讲台三下五除二就把黑板擦干净了。
嗯。
中间还跳了几下。
他回座位前，还冲秦熙做了个“请”的手势。
好感动。
秦熙一下子不紧张了，她朝高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拿起粉笔，行云流水般写下自己的名字。
台下传来同学们的小小的惊呼声。
她的字很漂亮。但不是那种中规中矩的娟秀，而是潇洒不羁的大气。
父亲秦帆教过她快一年的毛笔字。
这就给她的硬笔书法打下了基础。
“大家好，我叫秦熙。”
“秦始皇的秦，康熙的熙。”
秦熙给大家鞠躬的时候，台下响起了无比热烈的掌声。
甚至等到老班做出让大家停下的手势，还有零零碎碎的拍巴掌声。
秦熙眼眶红了。
那天午休结束，秦熙拿着杯子去饮水机灌水。
细细的水流出现了两秒就停了。
她把杯子放到讲台上，把空桶拎出来，眼珠滴溜溜转。
秦熙只有八十斤左右，那个饮水机桶对她来说太重了。
但也不是完全搬不动。
只不过需要借助一些小技巧。
她把讲台边的椅子搬到饮水机旁边，右脚踏在椅子上，让大腿平面紧挨着饮水机底座，深吸一口气打算搬起装满水的新饮水机桶。
谁知道身边突然窜出一个人。
昙在洲抢在她前面扛起桶。
“哐当——”
换好了。
“……”
秦熙面无表情地看着换好桶的饮水机。
“哈哈哈哈哈哈哈——”
刚刚“助人为乐”的这个人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
秦熙抱着胳膊等了快两分钟，昙在洲才直起笑弯的腰。
他用手抚了抚脸上笑出来的褶子，看着保持着古怪姿势的秦熙，挑了挑眉：
“您搞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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