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千里之途(十一)
这只小箭准头不错,时机亦是恰到好处,刚好在宵征登上墙顶的第一时间便直朝他的要害而来。
可惜力道稍差,远不如此前沈玄□□的劲道,宵征长棍轻轻一拨,便挡开了去。
而那稚嫩的声音,很明显就是如羿的喊声,此时在宵征听来,竟格外悦耳。
这小子还能这么精神,应当无恙。
他心里想着,转身招呼甘棠:“上来吧,如羿他们看来没事儿。”
却不想刚一转身,脑后劲风又起,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直冲他而来。
好在宵征及时警觉,身形灵动一翻,跳入院内,躲了过去。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在半空中散做一片,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呛得他差点喘不过气。
“自己人、自己人,别动手!”
他这下学聪明了,连忙大喊到。在他身后,甘棠转着大伞,驱散了那股气味,轻飘飘落在他身边,像个没事人似的,还顺手点燃了火绒。
火光照亮了院内,将此前看不清的角落都照的分明。
还捂着鼻子的宵征抬起头,看见在大殿塑像背后,以及两侧的厢房内,十几双眼睛正滴溜溜的盯着他们。
“是甘棠姐姐!”
如羿的童声又脆脆的响起,他从香案底下钻出来,手拿小弓跑出了大殿,一路跑到了甘棠面前。
“甘棠姐姐,你们终于来了这里来了好多、好多的坏人,好吓人!”
说着,还抱着甘棠的腰,撒起娇来。
一旁的宵征看不下去了,一手揉着鼻子,一手揉着如羿的小脑袋,没好气的说道:“你就认得你甘棠姐姐,我你就不认得了?还敢偷袭!”
被宵征一阵□□,如羿终于是承受不住,低着头认错:“对不起,我我真没认出来。太黑了,我一看到有人上墙,就赶忙射箭。再说你也没有提前打招呼呀。”
“你小子,看不清还听不出我的声音吗!射我一箭还不够,还放这这什么药粉,想毒死我?”
宵征又在如羿头顶一阵猛揉,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地上的褐色粉末。
刚才他只是少量吸入就涕泗横流、难以呼吸,毫无反抗之力,若是被正面击中,估计很难再继续站在这里了。
“那药也没毒,就是让人喘不过气而已。”
如羿被他揉得头晕,怯生生的说:“再说了,那也不是我扔的。”
“还狡辩!不是你扔的是谁扔的?难道是尚老太医扔的?”
宵征装作恶狠狠地样子,长棍一杵,气势十足。如羿也不敢反驳,只能躲到甘棠身后,不去看他。
这时,韩兴提着□□,一身血衣从厢房里走出,他神色尴尬,轻咳了两声。
“咳、咳那些贼人才退去不久,外边危险,我们还是进房里说吧。”
此时跟着他走出的,还有仅剩的十余名羽林军将士,几乎是人人带伤,个个憔悴,看得出来,是经历了一场大战,就连伤口都只是草草包扎,还不断有鲜血渗出。
尽管如此,这群训练有素的羽林军将士,还是各自拿着武器,手中扣着一个黑色小包,警觉的巡视着墙上、门口等位置。
“先把火灭了,别让外面看出端倪。你们先跟我进殿,其余人各自准备,不可掉以轻心。”
尚观羽这时终于出现了,他扶着门框,神情疲惫,但他的话仿佛军令一般,让一群羽林军精神一阵,各自归位,到屋内墙角隐藏起来。
可见在这段时间内,尚观羽便已获得了羽林军的认可。
韩兴、宵征与甘棠人三人跟着尚观羽走进大殿,绕到三清塑像背后坐下。
这里除了身后一扇小门,前方空间皆被高大的塑像挡住,不怕敌人的暗器偷袭,但由于月光也被挡住,也显得这里更加阴暗,几人只能摸着黑席地而坐,大致说起现在的情形。
“我们一路上山,刚开始还安然无恙,但行至山腰后,马匹便被杀手以暗器杀死,只能步行。后来杀手追了上来,人数众多,我们不敌,又加上徐司直中毒愈深,只能留下几人断后,向别处突围。”
韩兴低声讲着,也是猜到了那几名留下断后的羽林军万万不可能存活,声音更是悲切。
“我们本想往山下去,奈何山路被堵,幸得尚老太医搭救,进得道观才能够依仗御敌,暂时将他们打退。”
被尚老救下?
宵征与甘棠眼神都有些奇怪,往生门杀手的厉害他们可是领教过的,其武力之高强、手段之狠辣,便是一般羽林军都抵挡不住,尚观羽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家,是怎么救下韩兴几人的?
好在尚观羽也没有卖关子,主动解释到:“不过是用了些驱赶猛兽的药粉,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宵征二人想起了刚才那令人几欲窒息的气味,皆是心中一肃,对尚老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徐司直现在如何?”
往生门杀手的暂时退去让甘棠心中的焦虑缓解不少,但又立刻想起身中剧毒的徐庚。她环顾左右,这小小一片地方,也不像能够容下病人的样子,
“他在厢房内睡下了。现在服了第一记药,已无大碍。过几个时辰,再服用一记,便可解除毒素,行动自如了。”
尚观羽沉吟片刻,说到:“他本身毒不难解,但他中毒时心神激荡,又兼疲惫至极,毒素入体太深。如果要彻底清除余毒,需要持续服药,但有几味药我这里也没有,需要尽快找来,否则”
“否则如何?”
宵征忙问到。
“恐怕他一两年内会口舌麻痹,逐渐难以言语,到三五年后,就再难开口说话。但现在外有追兵,若要采药”
“无妨,麻烦尚老将药材外形特征告知于我便是,区区追兵还拦不住我。”
宵征轻笑着说,看架势是想要独自外出采药。
“胡闹!”
原本一直在旁安静的韩兴忽然喝到,爆裂的语气将宵征都吼得一愣。
“连外面那群人的人数、实力都不清楚,就要冒然出击,你真不拿自己的命当一回事吗?”
他眼睛瞪着宵征,极其愤怒。只是这怒气并不是针对其他人,而是恼怒自己罢了。
他平日里光环加身,骄傲不已,此次护送,也是亲自挑选将士。本以为只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任务,但没想到,才出长安不久,便折损如此多的将士,这让他心中的骄傲被踩的粉碎。
山路上,那些断后将士们的惨叫和嘶吼他不是没有听到,但他能如何呢?
身负垂死的徐庚,他只能往前突围,否则再多的牺牲都将毫无意义。
可当尚观羽将他们救下,无尽的自责便将他淹没,他很自己为何不能护住同伴、恨自己为何不能手刃敌寇、恨自己为什么只能缩在道观里,依仗尚观羽的药粉才能抵挡住对方的进攻。
他很自己太过弱小,致使敌人猖狂,袍泽惨死!
所以在听到宵征准备独自外出采药的请求时,情绪才会如此激烈。
宵征被韩兴问得有些说不出话,他也确实不知敌方的人数与实力,但看那九具羽林军的尸体也知道,对手并不是弱者,至少不会真如他所说这般能够轻松应对。
“确实不必太过着急。”
尚观羽此时打起了圆场:“这药只需三日内采集到,然后制作成汁,每日服下,连服七日,便可清除余毒,所以也不用着急今日就冒险外出采药。”
宵征等人总算是稍稍放心,可看向殿外依旧黑暗的天色,想起藏于暗处的敌人,心中又隐隐担忧。
“可有破敌之策?”
甘棠看了看尚观羽,又看向情绪逐渐平息的韩兴。
“我们准备等到天亮开始突围,垂云山是达官贵人常来游玩、拜佛之地,随性护卫不少,那些杀手想必不敢乱来,而且”
“你这才是胡闹。”
宵征无情地打断了韩兴的话:“将危险引到无辜之人的身上,这就是羽林军的抉择?”
“若那些护卫不敌这些杀手怎么办?”
“若杀手拿下高官的性命做威胁怎么办?”
“若杀手因为我们的逃脱,大规模杀伤百姓怎么办?”
“你”
虽然宵征被甘棠拦下,口中更为严厉的话还没有说出,但此前的话语,也已经将韩兴给打击得不轻。
这位年轻的羽林军校尉先是瞪大了眼睛,眉头紧皱,好像有剧烈的情绪在内心激荡。然后他长叹一口气,萎靡地坐倒,低声苦笑。
这一笑,连他锋利的眉峰都软了下来。
“对不起,确实是我的过失。但今夜之事太过突然,我的心已经乱了,实在想不出其他破敌之法。还还请二位赐教。”
韩兴十六岁从军,驰骋沙场近十载,虽有败绩,但锋芒不折,一路披荆斩棘,方成为最年轻的羽林军校尉。
沙场对敌,他不惧任何人,可面对这些来无影去无踪的杀手们,他就显得手足无措,虽护得住自身,却护不住同伴,是以骄傲如他,也低下头来,让更善于此道的不良人接过指挥权去。
这不是他第一次选择低头,但却是最为无力的一次,所为的,也只是让更多人能够活下去而已。
宵征看着眼前有些颓丧的韩兴,也不知该去安慰,还是该去鼓励,想了半晌,只说出一句“交给我吧。”
可说过之后,他一时也没有良策,只能求助地看向身旁的甘棠。
甘棠会意,想了想,看向韩兴,但见到其人萎靡的精神,又转向尚观羽问到:“尚太医,此前退敌时,可曾看清他们是从什么方向离去的?”
尚观羽正待思索,一边的如羿忽然答到:“西面!他们退进了西面的林子里!”
道观北面临崖,不必多虑。南、东、西三面皆是密林,各有道路上山。杀手退入西面密林修整,也正好印证了宵征二人此前从南面上来,为什么没又看到任何人影的情况。
尚观羽见如羿这般清楚,也是一愣,大手抚摸在他的头顶,柔声说到:“这孩子心细胆大,这一次倒是帮了不少忙。”
他转面向甘棠说到:“若是他们是进了西面的林子,老朽倒有一个法子,可将他们一网打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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