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心虚不安
阿满自然是没有失忆的。
然而,等到那股猛烈的疼痛褪去以后,她却根本没有半点儿机会来向侯夫人解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侯夫人一脸焦急地拽了府医过来给自己诊脉,然后听着那府医文绉绉地说了一堆她听不懂的话后又用不甚确定的语气道出结论。
“回夫人的话,这位姑娘额上的磕伤不轻,估摸着颅内有些血块不曾消散,这才出现了失忆的症状。不过,用药调理着,等那血块消融了,兴许记忆就能恢复了也不一定。”
听他如此说,侯夫人只觉得自己的诸般猜测得到了印证,如此反而镇定了下来,从从容容地吩咐府医开了药方,又命令身边的丫头亲自抓了药熬制,忙活了半晌,方才重新坐回到阿满的身边,满目怜爱地看着她,柔声道:“从前的事儿想不起来就算了,打今儿起,你就好好地住在这里,就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
在侯夫人看来,眼前这个小姑娘之所以变成如今这般狼狈的模样,全是因为搭救自己的缘故。眼下人受着伤、失了忆,合该留在府里好生照料。至于阿满打哪儿来,家里人如何,侯夫人便盘算着派人自去打听。
侯夫人一片真心,言辞恳切,教阿满立时心虚不安起来。“夫人,其实我……”
“别怕,大夫也说了只是暂时的,咱们好好地养伤,等伤好了,就能慢慢想起来以前的事情,到时候你要找家里人,府里自会帮你去寻的。”
阿满嚅了嚅唇,在侯夫人殷切的目光注视下,到底还是把坦白的话又给悉数咽了回去。她知道自己假装失忆不是好的,可眼下这般误会了,却给了她留在永安侯府的机会。或许她可以趁着养伤的这段时间,好好地打听一番,甚至还可以找机会去试探试探小侯爷,弄清楚这几年来他身上到底了发生了什么,何至于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阿满回忆起从前江晏待她的好,若非江晏救了她,只怕她早早就已经没了性命,或是曝尸荒野,或是葬身狼腹,总不会安然长到这般年岁的。江晏之于她的意义,非是三言两语能够道清的,而这又是支撑着她不辞辛劳、千里迢迢入京的理由。而今一旦重逢,却见他待自己形同陌路,阿满心里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他不肯认自己,究竟是有难言之隐,还是……单纯的不想认自己?
当然,阿满不是没有想过直接向侯夫人道明自己的来历与来意,但她想着,如果小先生真的不愿意认她,她冒然抖落往事,岂不是要给他添麻烦?
千头万绪齐涌在心口,阿满只觉得胸口闷闷的,面对侯夫人的关心与呵护,一颗心教愧疚压着,沉甸甸的。
阿满不由自主地抱住侯夫人的胳膊,轻轻地将脑袋歪在侯夫人的肩膀上,低声道:“谢谢您。”谢谢您待阿满这样好,谢谢您这样相信阿满。“对不起……”对不起,阿满骗了您,等阿满弄明白所有的事情以后,一定向您负荆请罪。
小姑娘突如其来的亲近让侯夫人愣了愣,回过神以后,只当她小小年纪吃了这么大的苦头,难免无助,如此心中便更多了几分怜惜。
安抚了阿满睡下以后,侯夫人才从屋里出来,走到门口时方似想起什么来,回过身看向跟在后头一起出来的圆脸丫鬟,语带疑惑地问道:“你是哪个院子里的丫头?”
“奴婢双溪,从前是在逐风院伺候的,此番阿满姑娘进府,府里人手抽调不开,胡管家才向小侯爷借调了奴婢到流云居来伺候的。”
听说是从自己小儿子院里调过来的丫头,侯夫人脸上划过一抹诧异,但也不曾放在心上,只叮嘱了一句,要双溪好生照料阿满以后,便扶着身侧丫鬟的手朝流云居外走去。只是还没等侯夫人走出流云居的院门,就见着一个身穿天青色锦袍的少年郎领着小厮往这边来了。
“孙儿给祖母请安。”少年郎见着侯夫人,脚下兴冲冲的步伐猛地一顿,随即立刻摆出一副从容有度的模样,规规矩矩地朝侯夫人行了个礼。这少年不是旁人,正是当日在大相山上寻着侯夫人的那位,也是侯夫人的嫡孙儿。
看着孙儿故作规矩的模样,侯夫人无奈地摇摇头。小子这般作态也就骗骗他亲娘管用了。不过这会儿侯夫人也没去戳穿他,只看了眼他身后小厮手里捧抱着的物件,然后问道:“泽哥儿不在书房念书,怎么跑来流云居了?舞文手里拿的又是什么?”
见问,陆君泽忙拱手回话道,“是小六叔派人把大相山上遗落的物证都给拾了回来,其中有几样东西好像是流云居里住着的那位姐姐的,孙儿就专门给送了过来。”陆君泽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平日里被自己的母亲卢氏约束教养,埋头于四书五经,较之于同龄的儿郎总多了几分沉稳与儒雅,但实际骨子里还是藏着这般年岁少年郎的跳脱与活泼。那日在大相山,他亲眼见过山匪劫道留下的痕迹,又从随行的管事处打听到了当时的情形,得知千钧一发之际,若非那小姑娘从天而降,执鞭挥退匪寇,如今还不知是个什么局面以后,他的心思就活跃了起来。
那日小六叔救人回府,他勉强瞧见几眼,想着那小姑娘瘦瘦小小的一个,怎的就有那样厉害的功夫?
陆君泽心下好奇,决意要亲眼见见阿满,确定一二。至于确定以后要如何,陆君泽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悄悄地抿了抿唇角。如果能从那位姑娘处求得一本武功秘笈,他也好偷偷地练上一练呐。陆君泽如是想着。
侯夫人见他笑得一脸狡黠,自然也知道这小子说的话不尽不实,可听他提及自己的小儿子,倒似想起什么来了。她问道:“你小六叔人呢?”问罢,见陆君泽面露犹豫之色,侯夫人只当幼子又故态复萌,跑去流连花巷了,顿时心头火气,脸色都跟着沉了下来,“我看他就是要气死我不可!”
眼见侯夫人当真动了怒,陆君泽赶紧上前扶住她的胳膊,顾不得答应自家小六叔的话,忙解释道:“祖母别生气,小六叔他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是一早宫里来了人,说是奉了圣人的口谕,召小六叔进宫去。”
“你莫不是又在为他遮掩?”知道长孙与自己的幼子关系一向亲厚,过去几年里,但凡陆晏偷溜出府去胡闹,每一回陆君泽都会帮着百般遮掩。侯夫人无奈、好气又庆幸。庆幸长孙没有被不孝子带坏了去。
陆君泽自知事关小六叔,自己的话可信度就低了,这会儿只得仔仔细细地交待:“祖母,孙儿说的都是实情,可没有半句假话的。只是孙儿瞧着小六叔进宫前神色凝重,不知祸福,怕说了让您担心,才吞吐不敢直言的。”
确认陆晏果真是被召进宫去了,侯夫人的脸色倒缓和下来了。对于圣人召见陆晏一事,她是不怎么担心的,稍稍动动心思推测一二,也知道圣人是为了大相山山匪一事。
那大相山云渺寺香火鼎盛,盛名在外,便是宫中贵人也隔三差五地慕名而往。此番山匪行径猖獗,在天子脚下干出劫杀朝廷命妇的勾当,怕是让宫中贵人也跟着自危起来。论理大相山山匪一案,该由鄢都府与大理寺调查侦破,但圣人偏在此时亲召陆晏进宫,侯夫人转了转手里的佛珠,无声一叹。
看来圣人当真执着,竟是不放弃一丝半点能让晏儿更改主意的机会。
陆君泽在一旁觑着自家祖母的神色,因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预备趁此时机,错身溜进流云居去。然而,他一只脚刚刚迈出去,便听见侯夫人语带诧异地问了句,“这条鞭子是?”
陆君泽扭过头来,顺着侯夫人的目光看向舞文怀里抱着的一堆物件,除却一个蓝花布包的包袱和一柄油布伞外,还有一根长鞭。
“哦,这是在寒潭窟窿边上拾回来的鞭子,向随祖母去寺中进香的下人打听过,那日使了鞭子作武器的只有那位姑娘,小六叔也说,这鞭子是那位姑娘的东西。”陆君泽说着,又看向侯夫人,“祖母,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
侯夫人却不说话,只是盯着那根长鞭。
这会儿长鞭被卷成四五环,若是完全放开,该有九尺长,鞭身与寻常软鞭不同,非是使用皮革或麻草编制成的,而是采用北疆天山上难得一觅的罕见雪蟒筋皮绞以金丝制成。雪蟒皮柔若絮偏韧劲远超皮革麻草,与金丝绞编成鞭,若使鞭之人气力上乘,足以劈石断铁。然而,最教侯夫人移不开视线的则是玄铁鞭柄上镌刻的字迹——“满愿”,横撇点钩处,风骨凛然,足见镌刻之人的功力。
半晌,侯夫人摆了摆手,叮嘱陆君泽道:“阿满身子尚未恢复,你把东西送过去后可不许叨扰。回头你小六叔回来,见着了,让他到荣寿堂来见我。”
陆君泽连声应下,目送着侯夫人的身影消失在院外小道的拐弯处以后,方领着舞文迈进流云居。他与守在正屋外廊檐下的双溪打了声招呼,吩咐她进去通传一声,岂料双溪去而复返,只说阿满吃了药,药劲儿上头,这会儿正昏昏沉沉的睡着。陆君泽想要借此机会面讨武功秘笈的念头到底幻灭了,只好将舞文怀里的东西悉数托付给双溪,要她好生转交给阿满。
双溪胳膊上挂着兰花包袱,怀里抱着油布伞,手里攥着金雪软鞭,看着自家孙少爷的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愣是瞧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感觉来。
怪哉,没见着阿满姑娘,孙少爷就这样失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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