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这个倒爷听了仿佛不敢置信,他的嘴唇蠕动了片刻,而后黝黑的眼神流露出一丝的感激。

        他一跃而起,“好嘞,那真是太感谢同志您了”

        “您要多少,我帮您挑大个的拣”

        “大妹子”这个称呼转变到“您”的敬称,没有一丝阻碍,叶青水有些哭笑不得。

        鸡蛋的价钱也不贵,一分钱一只。叶青水掏出了三毛钱,添上一点儿五两的粮票就可以买下小半框了。她用装包子的棉布,裹住了这些娇弱的蛋儿们。

        这年头鸡蛋就是很精贵的补品,无论是坐月子的女人还是生病的老人小孩儿,都梦寐以求着能喝上一碗糖水蛋。但是由于计划经济的缘故,规定了每家至多只能养三只鸡,多养了就是割社会主义的尾巴。抱着三十多只蛋,叶青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充实和富足。

        有了蛋,她就可以做点有营养的糕点了。

        叶青水收收好了摊子,看了看日头,时间还早得很,她攥着兜里热乎乎的钞票儿,打算去门市补给粮食。时间还嫌太早,镇上赶早排队的人也一脸困倦,没有闲工夫盯着她黑乎乎的脸看。

        快轮到叶青水买糖的时候,她发现张援朝张小公子翘着二郎腿坐在售货员旁边“视察工作”。

        猴子乍然抬头看见了叶青水那张脏乱的脸,嘴里的茶水差点没有喷出来。

        叶青水发现他认出她来了,心里便有些忐忑,谢庭玉身边那一圈兄弟朋友对她不太友善,要搁在平时对她有偏见,叶青水不痛不痒。但出来投机倒把碰到熟人,这就不是叶青水愿意的了。

        还没等张小公子开口,叶青水麻溜地从怀里掏出一只剩下的包子塞到他手上。

        “啊呀张同志真是好久不见,后边还有很多人排着队,就不和你叙旧了。”

        张援朝的嘴巴蠕动了片刻,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拿狐疑的目光打量着她。多看了几眼之后,他嫌弃地挪开了目光。

        这村妞儿把自己捯饬得是一次比一次寒碜。

        “两斤面,五两糖、三两油,二两肉,谢谢同志”叶青水脆声地道。

        她买到了粮油迅速撤离队伍,骑上洋车儿的时候,叶青水饿了一夜的肚子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她揉了揉肚子,无奈地忍着饿意赶回了家。

        门市部里,张援朝攥着手里尚存余热的包子,心里哼哼地想着绝对不能被敌人的糖衣炮弹给腐蚀了。

        一点小恩小惠岂能收买他金子般坚定的心不过他得瞅一眼,村妞儿给他送了什么口味的包子。浪费粮食好像也不太好。于是他决定忍痛吃了敌人送来的糖衣炮弹。

        然后,他拆开了包装的纸,深吸了一口气。

        包子的甜丝丝的豆香儿味攫住了他,再咬一口,流沙般柔软甜蜜的滋味轻轻溢出,像甘霖抚慰了久旱的沙漠,未曾尝过美味的舌尖像是得到了抚慰,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最后,排在门市部外买粮食的客人,纷纷一脸垂涎地盯着张援朝满足而愉悦地啃着包子。

        气饱了,但是又没办法说什么

        叶青水赶回家的时候,天才灰蒙蒙地亮起来。

        因为是农歇日的缘故,公社的社员们并不干活。于是城里来的这些知青也不用起得那么早。叶青水洗干净脸,蹑手蹑脚地钻进被窝的时候,谢庭玉还没有醒来。

        她看了眼谢庭玉,熟睡中的他脑袋上的发丝微微翘起,有些呆,褪去了白天的严肃正经。朦胧的晨光下,他的皮肤像加了滤镜一样,毫无瑕疵。他晒了一夏天了,还是比女人白。叶青水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被晒伤的脸颊,不禁地有些羡慕。

        叶青水倒头一觉便睡到了吃午饭的时辰,她洗漱完后手脚麻利地做了午饭,这才有闲工夫数挣到的钞票儿。

        买面粉花了两毛,油糖肉加起来一共五毛钱,加上三毛钱的鸡蛋,钞票儿就花得差不多了,手里一共还剩下九分钱,她想起谢庭玉随手送出的雪花霜就值一块钱,而她做了一晚上的苦活,只换来了这些粮油。她不禁发出穷人的叹息。

        不过这些粮油肉票儿,还有各种杂七杂八的票据倒是挺丰富的。这让叶青水稍微安心了一些。这年头,城里人使用的票儿比钱还值钱呢农村不发这些肉票儿的,只有年尾的时候杀年猪,每家每户分个十来斤的猪肉沾沾味。

        作为一个农村人,叶青水买得起肉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叶青水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悉心呵护地料理着这珍惜的二两肉。为了让这肉吃起来感觉口感丰富、吃起来物超所值,她把肉切成了丝,然后剁碎,夹杂着菌菇儿芋头儿一起包成团儿,塞进去掉蒂的山菇里。一口咬下去,先溅出一嘴儿的肉汁水,咬起来感觉像吃了全肉似的。

        她排队排得不算晚,可能门市的售货员认为她和张小公子沾亲带故的缘故,切给她的肉里边儿肥肉比瘦肉还多一点儿,油水汪汪地满足。

        叶青水做好了饭菜,上山打完柴的叶妈习惯性地称赞了句“水儿啊今早的包子真好吃,阿娘见你累坏了还没醒就没叫你,锅里温着给你留了一只,吃了没”

        “我和你爹刚结婚那会儿也是这么能闹腾的,你们年轻人体力好,多吃点,早日生个大胖小子。”

        她抿唇揶揄地笑,叶青水才明白过来阿娘好像误会了什么

        她有些窘迫,但却也没有解释。

        谢庭玉制造出来的这种假象,总比上辈子他整天冷着一张脸,就差没明写着“夫妻生活不愉快”来得好吧。

        “阿娘闻闻,嗯真香,水儿你又做了啥,快去叫小谢回来。我刚刚好像见他去知青点了。”

        叶青水为了避免阿娘再脑补些什么,赶紧洗了手出门去知青点找谢庭玉。

        红旗公社的知青点坐落在秀凤山山脚下,是当年全村唯一一座用青瓦砌成的屋子,墙壁被刷得粉白的。这几年来,从祖国四面八方来的知青,确实也为公社做出了贡献。

        有些知青来插队之后,做了公社小学的老师、做了生产队的会计、有些对机械熟悉的,成了公社里的拖拉机手。只是后来知青多了之后,渐渐地,知青的名声就不大如前了。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乡下人开始埋汰好吃懒做、拖后腿的知青。

        不过谢庭玉肯定是个意外,他在大队人眼里几乎是“十项全能”的,哪里缺了他,他都能顶替得上。

        这不,叶青水刚走到知青点,就听见了谢庭玉醇厚低沉的念书声。

        他手捧着一本泛了黄的书,挺直着腰身站着,一丝不苟地念书。自他的身边知青坐成一个圆,里三层外三层地坐得水泄不通。

        他念道“一个人的一生应该是这样度过的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在临死的时候,他就能够说”

        他稍稍停顿,抬起头来,望着下面乌泱泱的脑袋,那游散的目光仿佛看见了叶青水。

        他并没有太诧异,朗读的声音又响起,咬字清晰,字正腔圆,音律极美。

        他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朗朗晴日,清风徐徐飘来,谢庭玉穿着一身的确良的衬衫,脊梁挺得直直地。他沐浴着公社里好学渴求的小孩儿的目光,沐浴着有文化的知青景仰憧憬的眼神,那一刻他仿佛会发光似的。

        叶青水好像就明白了,当年自己是怎么喜欢上他的。

        她撇开了眼,踱着步子离开了人群里。她蹲在知青点儿外边无聊地数着从眼前飞过来的鸟儿,这样也能从外面听得见他念着主席语录收尾的声音,还有“讲座”落幕后响起的一片片鼓掌声。

        下了课了,谢庭玉先走了出来,挑起眉“你蹲在这里做什么”

        叶青水耸了耸肩,“阿娘让我来叫你回家吃饭。”

        知青点的知青们不嫌事大的,纷纷往这边凑过来了眼神。

        有些女知青瞟了叶青水一眼,特意关注了她来了听了没几句很没出息地退了出去,最后傻乎乎地守在门口等男人,大抵乡下愚昧无知的女人都是这样。

        她们也好似在替前阵子孙玲玉被教训的事情而鸣不平,嘀咕着说“到底是没念过书的,没见识,刚才谢同志说得多好,她估计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蹲在这里数蚂蚁呢”

        “叶青水呀,你和谢知青结婚那么久了,谢知青给你扫盲没有一个是满肚子文化知识,一个目不识丁,这可不行。谢知青人那么好,你回头得多向他虚心请教弥补自己的不足。”

        “走啦走啦,就你话多食堂的饭也堵不住你的嘴儿”孙玲玉把替自己鸣不平的女友拉了回去,同时冲着叶青水投来不屑的眼神。

        这种四面八方犹如潮水一般涌来的看热闹、看扁乡下人的目光,叶青水再熟悉不过了。她耸了耸肩,说“谢庭玉,还愣着干哈,回家吃饭”

        谢庭玉不禁呛了一声,他看着她像骄傲的小鹌鹑,虽然被人贬低了,但仍旧是毫不气馁。置耻笑与调侃于身外之物,好像眼中只有饭最重要。有点可爱。

        不过话说回来了,饭点到了肚子也饿了,谢庭玉想起家里的饭,不禁期待起来。

        他微微地配合,“来了来了。”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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