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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 35 章


“你躺在我

        他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了一件会令安问的世界爆炸的事。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打得任延的脸撇向一侧。他眸色一深,用舌尖抵了抵微破的唇角,  一股轻微的刺痛像针扎,  舌尖舔到淡淡的血腥味。

        安问不敢置信地站着,如被人骤然扔进了冰冷的深色湖泊中,他不仅不能呼吸,  湖水灌入他的耳朵,令他的鼓膜和太阳穴都嗡嗡鼓噪着,一切都飞速远去,  他的世界浸透了空白的、茫然的噪音。

        安问的嘴唇张了张,是“混蛋”两个字。

        任延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变态,  被安问打了,他不觉得折辱,被安问无声地骂了,也不想为自己申辩,  心里甚至微微觉得遗憾,遗憾安问不能出声,  否则“混蛋”两个字骂出声,  该怎么好听勾人?恨不得他多骂两句。

        “好好的,  打我干什么?”任延拿手背蹭了蹭唇角,  果然有血丝,说出口的语气却是如此混不吝。

        安问羞得发抖,不知道他哪来的坦然和脸面。他连打手语都觉得羞耻:“你耍流氓。”

        说了句毫无杀伤力的话。

        “这不是没有吗?”任延短暂地笑了一声:“怕当众对你耍流氓,  所以干脆就没有做,  怎么还打我?”

        真是强词夺理!安问瞪大了眼,  手语慌乱磕绊:“你、你的意思是,  难道还要我谢谢你?”

        身体的反应却控制不了,他的目光条件反射地往任延的部位看去,又猛地闭上眼睛。

        任延将他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笑了一声,声音低了下来:“怎么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还好意思问!安问涨红了脸,又想揍他,这次却不容易得逞,反而被任延扣住了纤细的手腕,禁锢住了,沉声带着哄:“别闹。”

        安问蹙着眉,在敞着拉链的书包里找凶器,盼盼法式小面包一颗接一颗扔进任延怀里,焦黄的香蕉也被掷进任延怀里,还有什么?棉花糖劈头盖脸地砸,带着香甜的味道。

        任延被他的暴力行径砸得止不住地笑,一边躲,一边却不松手,笑得肩膀都发抖。

        再没有趁手的凶器了,安问落了下风,终于被任延将两手都扣住:“出好气了?”他挑眉,玩世不恭。

        安问摇头,嫉恶如仇似的瞪着他。幸而他没有真正的仇人,否则瞪得这样子可爱,恐怕无济于事。

        “那等我说完,回去再发脾气好不好?”

        任延问着,两只手的大拇指温柔但强硬地顶开安问紧攥的拳,捏着、揉着他的手心。

        他一时没回答,任延威胁:“不点头的话,就不放手,你想骂也骂不了我了,嗯?”

        安问在他昂贵的球鞋上踩了一脚,将手用力抽了出来。

        任延又笑,两手抹了下脸,继而将十指插入黑发中,看着aj上被安问留下的黑乎乎的泥印子:“对不起,其实还没做好准备跟你说的,……我喜欢男的。”

        他又撒谎。

        他根本不喜欢男的,或者说,还没发现自己喜欢男的。收到的情书和约炮私信都被无视,不是没有好看的男生对他表白,也有像安问这么乖的,打球时给他递水,手指不小心擦到一下都会脸红,但任延的眼神从来都平静淡漠,居高临下时,恍如深潭般没有波澜。

        安问懵了,刷地一下抬头:“你不是恐同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恐同了?”

        “你……校表白墙经常有男的跟你表白,你很厌恶。”

        任延好笑地蹙了下眉:“什么?我没关注过表白墙,第一次用小号关注也是因为你。”

        “那……你不喜欢我碰到你,说我没有边界感,洗完澡不给我看,第一次睡醒我们抱着,你吓到滚下床。”

        “嗯……”任延回忆着,释然地笑了一下。

        确实。原来他从那么早就不自觉地对他有感觉了。因为对他有感觉,才会因为他与人相处时那一份不设防的无边界感而恼火、而烦躁、而紧张,潜意识里抗拒的是,“如果他对别人也这样,怎么办?”

        会不爽,会嫉妒,会想要将他藏起来,保护好。

        如果他够黑暗,心里有一头野兽自幽暗密林中踏出,这头野兽会想要将安问束之阁楼,会妄图给他扣上贞操锁蒙上面纱,将他高高地关在高塔之上,只有他能造访,能触碰。

        任延仰起头看着安问,目光平静但锐利:“因为你让我紧张。”

        “为什么?”

        任延无奈地看着他。

        安问懵懵地,光束穿过林间,投射在他脸上,将他的天真照得如此澄澈透明。

        但是再圣洁的人,也随即渐渐地明白过来。越明白一分,脸上就越是红上一分,就越是口干舌燥一分。

        任延仰着脖子,喉结突出,咽动时微微滚动,图穷匕见:“你太好看,是我喜欢的类型。”

        安问:“!”

        别说了!!!

        “换卓望道就不会,就算在他身上做两百个俯卧撑,就算洗澡时他过来给我搓背,我也都不会硬。”任延稍稍想象了一下这个场景,心里不由得一阵恶寒。……嗯,有点恶心,承受不了。

        已经坦白到这个地步,任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安问的神情。

        他只能慢慢来,先坦白自己喜欢男的,看他的反应,再一步步往下走。如果安问会被吓到、抗拒,就一步步帮他脱敏,如果还是接受不了,任延想,那就算了……个屁。继续脱敏。

        “你讨厌吗?”他冷静地问。

        安问先点了下头,又迟疑着,摇了摇头。

        “不知道?”

        安问点点头,手语重复:“不知道。”

        “觉得我是变态吗?”

        安问这次用力点头,神情委屈赌气愤怒兼而有之。

        竟敢对着我硬,你不变态谁变态?

        任延哼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问:“那……你会不理我这个变态吗?”

        这个问题难倒了安问。

        人会本能地远离危险,但如果危险本身就充满了令人不自觉靠近的魅力呢?

        他心里的那只小白猫又开始翻肚皮了。想被任延抚摸。

        安问用力抿着唇,抿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在做激烈的斗争。

        只是他越慢回答一分,任延的心就越是沉一分。

        末了,安问脸热着,问了一个特别自恋的问题:“那你的意思,……你喜欢我吗?”

        认真地看着任延,仿佛只要任延说一个“喜欢”,他就要在这个林子里把他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任延将他眼神里那头跃跃欲试的小兽看得清楚,失笑了一声,唇角仍上翘着,却狼狈地半垂下脸:“没有吧。”

        啊?

        安问一下子不自恋了,怒气冲冲地问:“没有那你硬什么硬?”

        “很正常,你让卓望道对一个漂亮女生这样,他也会有反应,这是身体本能,我控制不了。”

        安全。

        安问有了判断,一屁股坐回枯树干上,两手搭着膝盖,不知道是泄气还是松口气地比划着:“你吓死我了。”

        任延勾着唇,看着他眉心从微蹙到舒展:“你怕我喜欢你?”

        “要是你喜欢我,我们就不能当朋友了。”安问两手托住下巴,扭头去看任延。

        任延竟然喜欢男的。他自己就已经是男生里最好看最英俊最有荷尔蒙的了,竟然还要喜欢男的,还有什么男的值得他喜欢吗?

        纤长的手指缓而严肃地叙述着问题:“那你是在谁身上发现自己喜欢男生的?”

        任延深深地看着他的双眼:“一个……不仅长得好看,笑起来也好看的人,很乖,很单纯……长得很白。”

        原来任延这样桀骜的坏学生,也还是喜欢清纯挂的!

        不知道为什么,安问莫名地把自己对号入座了一下。

        虽然任延说的很笼统,但他这种对号入座也过于自恋,安问心脏都缩了一下,为自己隐秘的想法感到羞耻。

        幸好他一点都不乖,他都逃过好几次课了。

        但是……如此一来,不就证明……

        安问的手语渐渐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像是突然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致:“所以你心里有喜欢的人。”

        “嗯。”

        “他不喜欢你吗?”

        任延看着他:“还不喜欢。”

        安问眨了下眼睛,把脸扭回来,双手交叠在膝盖上,下巴轻轻地搁上,孩子气地看着树林里的蚂蚁走来走去。

        竟然还有人不喜欢任延。任延都喜欢他了,他竟然不给他同等的、更多的喜欢,甚至拒绝他。

        他可真厉害。

        安问乖乖地搭着下巴,捡起一根枯枝在泥土里无聊地拨弄,心里被一种陌生的酸涩酸楚大雪般覆盖。

        ·

        再度启程,终于从密林中跋涉而出,来到了辽阔明亮的山顶草坡。

        任延没想到这座山的山顶会是这样的景致,盘错虬结的树根、泥泞的泥土、密不透风的尖锐树梢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柔软的草,遍野的花和旷野里的风,风里分明有海的干爽和淡淡的咸腥味。

        “我周末最喜欢来这里写作业。”安问顺势在草地上坐下,手边顺手揪着草根:“被太阳晒着,但不热,因为有风。”

        他像上午出发时一样,如同给客人介绍房子般介绍着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秘密花园,但神情里已不复那么单纯的兴高采烈,说的也都是废话。

        认真探究的话,可以看出他强颜欢笑、强打精神的痕迹。

        任延想,他还是有些操之过急。

        从安问打他那一巴掌开始,他就后悔。

        安问给草茎打着结,一个接一个,眼睫静垂,安静专注不得了。

        一根草茎打完了扯断了,他才复又抬起头,拍拍指尖的草沫,比着干干净净的手语:“你喜欢他,平时怎么不跟他一起玩啊?”

        任延的日常生活很简单,除了上课,就是打球、训练,周末跟他和卓望道一起写写作业,偶尔打打游戏,开车兜兜风。安问实在想不到他哪来的时间去追人。

        任延在他身边坐下:“一直在跟他一起玩。”

        安问愣了一下,一直一起玩……不是卓望道,也不是他,那……只能是篮球队的队员了。

        正式训练开始以来,任延每天都要去体育馆打上两小时的球,周末参加跟对手学校的训练赛友谊赛,每天每周都见面的关系,难怪是“一直在一起玩”。

        任延跟他打球是不是很开心啊?

        安问很轻地抬了下唇:“那你怎么不介绍给我们认识?也许我们能帮你追他。”

        他可真虚伪,明明心里难受得要哭起来了,却还在假惺惺的说给他助攻。

        任延怔住,心里像被一只手抓了一下,以至于血液都无法通畅。

        安问满不在乎地说要帮他追别人。往好处想,是他一点也不排斥同性恋,往最本质的方面想……是他对“任延喜欢别人”这件事,一点也无所谓。

        任延勉强勾了下唇:“不用,你不讨厌这件事就好。”

        安问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两边嘴角高高地扬起,眼睫也弯起来,笑得像一朵向日葵。

        他还有问题呢,“你喜欢他,为什么要抱我?”

        任延轻描淡写地说:“做噩梦了。”

        “亲我的脸。”

        “一样。”

        安问怔怔地,只剩最后一件事:“那你也不应该闻我的头发。”

        任延无声地笑了笑:“喜欢那股味道。”

        “你才是没有边界感的人。”安问指责他。

        只是随便嗅一嗅的话,当然没关系,但任延每次都揽抱着他的头,将鼻尖紧紧地抵着他。他无处可逃,乖顺地软在他手心和呼吸下。

        “对不起。”任延这回笑得有些狼狈,也许是察觉出了安问的不情愿,他的神情温柔下来,哑声说:“下次不了。”

        也是,要是那个人知道,也许会生气的,那样任延就更难追到了。

        “我可以把洗发水推荐给你喜欢的那个人。”安问大方地说,紧紧揪住身旁的野草。

        “不用了。”

        安问点点头,但心底里仍然决定换一种香味。不必要是艾草味,但也不应该是任延喜欢上瘾的味道。因为任延不喜欢他,他身上不应该出现任延喜欢的味道。

        ·

        还剩最后一小时的路程,一路都在高山草甸上行走,太阳升至中空,明晃晃地晒人,任延撑开遮阳伞,将安问妥帖地安置在阴影底下。

        伞是兰琴因的,伞盖小,两人并肩着,胳膊轻轻擦到胳膊,安问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开,让出一步的距离。

        “你不用这样。”任延把伞塞进他手里:“我不怕晒。”

        说完,他就自觉退出了伞盖之下,曝晒到亮至晃眼的烈阳中。

        安问独自撑着伞,想追上去,又觉得不应该给“别人”的男朋友撑伞。

        但那个人又不喜欢任延,任延应该还不能算是他的吧。

        任延怎么忽然变成别人的啦。

        他心里踌躇着,乱糟糟地胡思乱想,脚步也走得心不在焉,眼睛看着地面,又似乎什么也没看进眼里。

        冷不丁被草根绊了一跤,脚腕一崴,差点跪摔到地上,好险被任延扶住了。

        遮阳伞翻面仰倒在草甸上。

        “怎么魂都丢了?”即使心塞得几乎呼吸不畅,但任延还是克制着深吸了一口气,笑了笑,“这件事有这么吓人吗?”

        安问闷声不语,皱着眉就地坐下,揉着脚踝。刚刚扭了一下,似乎伤到了。

        “我看看。”任延俯身捡起伞,递回给安问:“撑着,别晒伤了。”

        他半蹲半跪,将安问揉着的那只脚轻柔地抬起,放到自己怀里:“扭到了?”

        安问点点头,看着任延的动作。

        他是专业的篮球队员,自然有基本的处理手法和经验。

        “要把鞋和袜子脱了看看。”任延看着他的眼睛:“可以吗?”

        问完以后兀自笑了,“怎么好像我忽然成了变态?你怕我吗?”

        安问只能摇头,看着任延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的鞋带,一截孔一截孔地挑松,直到鞋面完全松开,他才轻手轻脚地将之从安问脚上褪下。

        安问穿着白色的球鞋袜,刚一曝出来,就被晒得发热。任延顿了一顿,将他的袜子一点一点卷下,抽走。

        安问的脚指甲修剪得短而浑圆,脚趾白皙,趾间皮肤泛着粉。任延不敢看,只将目光专注在脚踝往上,仔细检查,托住他脚底转了转,“这样疼不疼?”

        如此反复,最终确认了扭伤的位置。

        “我帮你揉一揉,可以缓解,但最好还是不要马上走路。”

        他说着,脚被他托在两手中,穴位被轻柔按压,跟腱跟着他手中的方向轻轻活动舒缓。

        安问两手在身后撑着,趁任延低着头专注,偷偷地、反复地看任延的脸,从散落额发下的眉,到笔挺笔直的鼻子,再到微抿的薄唇。

        真奇怪,居然有人会不喜欢他。

        不是没察觉到他盯着自己的视线,任延只当不知道。他怕一抬头就看到安问像看怪物的眼神。许久,他做完按揉舒缓,才半抬起眼眸,手中动作却蓦地停住:“……怎么哭了?”

        安问脸上挂着眼泪水,不知道默默哭了多久,只知道他削尖的下巴上眼泪一滴一滴不停地砸落,吧嗒吧嗒滴在他自己的手背上。

        “有……这么疼么?”

        安问的脚踝并没有红肿,无论如何,似乎也不应该伤到这种地步。但任延的声音紧张得不得了,手上不再敢轻举妄动。

        安问恍惚了一下,反应过来,试图擦干净眼泪,但擦一次,眼泪就掉一行,像西西弗斯般无济于事,直到把眼底和眼眶都一起擦得通红。

        任延忍不住抓住他的手:“别擦了。”

        安问又眨了两下眼,安安静静地将脸扭向一边,看着一望无际的山顶草原和远处飘渺的云。

        “我让你失望了么?”任延忽然懂了。

        ·

        剩下的最后半小时路,是他背着他走的。

        安问的两只鞋子干脆都被脱了,用鞋带绑到了任延的书包带上,一边一只,随着任延的脚步而左右晃悠。

        经过平静的溪流边,山石奇峻,溪底的石子却如圆润,明镜般的一汪水倒映出安问悬空的纤瘦白净的脚。

        任延两手挽着他的腿,负重顺着草坡中一条隐约小径往上走,是很平缓的坡,但毕竟也是上坡,他却喘也不喘,问安问:“怎么这么轻?”

        安问不回他,两手圈着他的脖子,将下巴搁在任延的肩膀上,脸颊与他颈侧的肌肤相贴,装睡着。

        “这个时候又不避嫌了?”任延微微侧过脸,沉稳的呼吸中是漫不经心的戏谑。

        问也是白问。安问倔强地当自己睡死过去,两人在沉默中走到了山顶崖边,比预计用时慢了一个小时。

        果然是能看见海的,深蓝的海面被风卷起浪花,红色烟囱筒的邮轮缓慢地游弋,因为距离太远,参照物又那么宽广,因此看着如同停泊在海面未动。近海处,滩涂的三角小彩旗反射出一片闪烁的波光,从那边上岸便是匍甸县城的另一个乡了。远处连绵山脊上,白色风车如巨人驻守。

        光脚踩到草上的触感坚实坚硬,有些扎人,安问落回地面,被任延扶着坐下。

        “你看到哪里了吗?”他拍拍任延的肩膀,指向内河的一片港口。

        “怎么?”

        “那里是国境线,从那边坐船靠岸,可以去另外一个国家。”安问报了个接壤的东南亚小国。

        任延头一次听说,内心一动,站起身眯眼远眺,内心辨认着福利院所在的乡中心位子,以及那个港口。

        乡中心是去往港口的路线之一。来的时候依稀听网约车司机介绍,在政府的规划中,荷花乡原本是可以靠着对外贸易来实现富裕的,但一重重的崇山峻岭,开发起来十分困难,反而成了一些犯罪活动的温床。在改开前后的这几十年浪潮中,这个港口给荷花乡留下的只有走私、偷渡这些暗影。在政府的重拳打击下,这些年的走私行为逐渐平息,但穷仍是穷了下去。

        任延坐回安问身边,不动声色地问:“你还记得当时是谁带你来的么?”

        “妈妈。”

        “还有呢?”

        “周叔叔。”

        任延温柔下来,不太确定地问:“你知道周叔叔跟你妈妈是什么关系么?”

        安问默了会儿,点点头。

        他是后来才猜到的。是姘头。周叔叔是妈妈的婚外情人,当然安远成也总是出轨,所以他们夫妻两个,实在是各玩各的互不耽误。

        琚姓少见,老宁市人或许还记得,曾经有一家老字号的金店姓琚,在时代的浪潮下,琚记金店传到了第三代,在市内有了一家气派的总店和三家分店。那时候的市场鱼龙混杂缺少监管,金店比任何店都要更讲究口碑、信誉、传承,琚记就是金字招牌,老宁市人的婚庆嫁娶、小孩足月周岁、老人祝寿,首选都是琚记。

        琚记没有儿子,唯有三个女儿,老琚记的掌门人要在女儿和女婿中找到坚实可靠的一对,来传承家业,发扬光大。

        这一对就是小女儿琚琴,和她的丈夫安远成。

        老掌门原本打算把财政大权交给小女儿,把经营管理交给女婿,这是他为了保证自己百年之后,琚记还姓“琚”的小小算盘。可惜小女儿总是要受宠些,骄纵些,懒散些,对公司事务没有那么上心,又极度信任拥有极强才干的丈夫。

        事情的走向与那个年代所有赘婿翻身的故事一样,琚记确实在安远成的运作下开疆拓土,开往全国、上市、国外买矿,规模远非当初的老掌门所敢想象,但琚记,当然也就不再姓琚了。

        安远成有雄才,私生活却风流,当初一起南下的三人,任五桥专一,卓立守诺,只有安远成女人一个接一个,私生子散落遍地,长到成年,到处冒出来认爹要权,琚琴就是在这个时候带走安问的。这之后,原本的长姐二姐两房也一起出来搅局,公司内争权夺利一地鸡毛,残酷可笑得就连远在美国的崔榕和任延都有所耳闻。

        事情的尘埃落定,是安养真以“嫡长子”的身份回国。而安远成年过五十,觉得自己找到了真爱,收收心,跟最为貌美、低调、懂事、不争的林茉莉结婚了。

        只有安问和琚琴的下落不明,成为这个家族中没人敢问、没人敢触碰的秘密。

        “阿姨把你带到这里,有没有跟你说什么?你还记得么?”

        安问在大太阳下眯着眼,望着蔚蓝的海平面。

        “她说三天以后回来。”

        “还有呢?”

        安问笑了笑,轻微地摇着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因为想过太多遍,梦过太多遍,所以已经不知道到底是梦还是真的,是自己编的,还是真的发生过。我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跟我说过这句话。我一下子记得她穿的是墨绿色的旗袍,一下子是黄色的玫瑰旗袍,记得她跟我说什么,又觉得她什么都没有跟我说,只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她有没有跟那个姓周的在车上聊什么?”

        “没注意。”安问歉疚地抿抿唇,“对不起,我什么都不记得,一路上睡了又醒,只觉得很远,只记得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再见。”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任延无法克制,双手捧住他的脸,定定地望进他眼里:“是他们的错,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什么错都没有,只有别人对不起你。”

        刚刚才哭过的眼睛似乎又被海风吹红了,安问眨了眨:“我好累,可以靠你身上睡一会么?”

        任延往他身边坐了些,双手撑着,将肩膀让给安问。

        安问看着船,并没有闭眼睡觉,而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划着手语:“我总是跑到这里来,看看有没有船是来找我的,你会不会从船上下来。”

        任延静了许久,指尖总觉得空,直到轻轻地揽住安问的肩膀,那股令他感到失落的空才消失了。

        “我来了你也认不出我。”

        安问笑了笑:“怎么会?我第一天见到你,你就知道你像任延,只是你打架,我觉得任延不会打架。但是……如果任延长成这样也不坏。”

        “是为了帮卓尔婷,平时不经常打架。”顿了一顿,“偶尔。”

        安问没应他,绵长的呼吸落在任延的颈侧,温温热,如清风。

        “你心里的任延不会打架,还有呢?是不是从头到尾从里到外,我都跟你心里的任延没有关系,除了脸总算没让你失望。”

        任延垂眸看他,不敢轻举妄动,身体僵着,半晌,自嘲地勾了勾唇,揽着他的那只手从肩膀移开,在安问熟睡的脸上滑了滑。

        “如果是那个任延告诉你他喜欢男的,你会不会希望他喜欢的是你?你还会不会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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