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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番外一 if线/5


安问中考考了全市前五,正在度一个糟心又舒服的暑假。

        舒服是因为没有暑假作业啦,虽然他仍然每天雷打不动地做竞赛题、上高二的数理化课程,但一切全凭热爱和自觉。

        糟心是因为,他有太多的老师、亲戚要应付。全市前五加上一直以来的竞赛成绩太过耀眼,一时间整个宁市的高中都在争取他,招生办和年级组、教导主任乃至分管副校长,都三天两头敲响琚琴那栋花园小洋楼的门,以试图打动这位母亲。

        “听他自己的。”

        “我们家都是问问做主。”

        “这个啊,什么学制?我不懂哎。”

        “啊?他是全市前五吗?不是五十吗?”

        “这样啊,我说最近怎么这么多人找他呢。”

        老师们面面相觑,意识到自己见到了传说中真正的甩手掌柜。

        小洋楼今天有客人,黑色的铁门外破天荒挂上了一块崭新的告示牌,上面写着“今日谢客”,从小巷里经过的路人还以为这里是什么私房菜馆。有老师第三次登门,孜孜不倦的劲儿,只是按了几次门铃,都等不到人应声。可里面分明传来阵阵笑语,食物料理的浓郁飘香从花园一直漫溢到了院外。

        琚琴穿一条淡绿色的旗袍,旗袍上的枝开着花骨朵,随着她身体的曲线生长。她手中握着花,倾身让崔榕看她精致的盘扣:“这一身都是我自己做的,厉害吧。”

        崔榕点点头:“厉害,可以自己开店。”

        琚琴轻轻哼一声,垂着眼布置圆桌上的花艺:“这年头识货的人这样少,我才不伺候。”

        “你跟他们说说了,他们不就识货了?”崔榕调侃道。

        “我呀,最讨厌的事就是说服别人。”琚琴的手从腰臀处顺下去,将旗袍抚平,继而坐下:“各人有各人的福,说这么多干什么。”

        崔榕由衷之言:“你一定能长命百岁。”

        屋内外的人都笑起来,琚琴更飞笑得前俯后仰。

        她这一栋小洋楼今天热闹非凡,厨房里,四个灶头都蒸着煮着熬着炒着,南瓜的香甜和海鲜高汤的浓郁交织在一起,自客厅到花园,保姆和外请的钟点帮佣脚步不停,手上不是捧着水晶雕花冷水壶,便是托着金色的茶盘,有人忙着准备鲜果,有人忙着冰镇洋酒,天气预报说台风降至,空气里的流动已丝丝有了迹象,但这些风也忙不过这些人。

        琚琴跟崔榕悠然地插花,她主理,崔榕当帮手递递剪刀,一边看一边学。花材除了些进口的,便是从她的院子里就地取材,尤加利叶都被她种得很好,那些蔷薇荆棘的野浆果蓝得发紫,欧月株株爆着满头的花,簇拥得快显得拥挤了。

        任五桥跟琚琴的男朋友谈天,对方搞人类学的,两人都有些不善交际,讲起都去过非洲,便硬生生聊了一个小时的非洲,从safari讲到马赛人黑洞洞的屋子,从肯尼亚的玫瑰说到东非大草原上的猴面包树,不敢让彼此之间有一分钟的冷场。

        卓望道站在安问的房间里,喃喃地说:“哇,你好像公主啊。”

        被安问踹了一脚。

        “这就是你俩同床共枕的地方?”卓望道看着这张南洋风的大床,床头是藤编的,四处支架的乌木雕花鎏金,垂下半透明的帷幔纱帐。卓望道第一次见这种风格的,非常震撼,莫名生出一种窥探“闺房”的羞赧。脑内浮想联翩,都是安问在这儿起居的画面,偏偏觉得很和谐。可见家居腔调的完成度也靠脸,如果是在他这儿睡,那多半像私闯民宅或者寄人篱下。

        他矮下身,举起手机,单手竖起大拇指跟床来了张合影,朋友圈里写:「公主和他男朋友的婚床。」

        朋友圈正时兴,是最时髦的社交场所,人们点赞与回复的热情前所未有的高涨,卓望道的中小学同学纷纷捧场。这条朋友圈被正在路上的任延刷到了,他能不知道这张床吗?问心无愧地点了个赞,并附上留言:「看可以,不许坐。」

        卓望道点击回复:「有人怎么这么自觉对号入座。」

        安问屈膝坐在一旁小沙发上,也回复任延,却不是兴师问罪,而是问:「到哪儿了?」

        任延今天去天翼中学笔试面试,故而晚来一步,此刻正在赶来的路上。迟到上门没有不带伴手礼的道理,他绕路去花店买了一束白色郁金香,店主人用磨砂半透的奶白色玻璃纸包好,递给任延时,请他配合在门口拍了一张照。任延会穿,加之人高马大,在簇拥的鲜花堆中随意地一站,将花挽在怀里,自有少年气的倜傥。

        店主笑:“希望我的男顾客都能看到,怀里捧花有人要送的男生最帅。”

        任延没在朋友圈里回复安问,却是私信:「门口。」

        信息传讯到时,院外门铃同时响起,清泠泠的悦耳。琚琴和崔榕都当是招生办老师,坐在桌边没动弹,过了片刻,见安问跑过,白色的一阵风似的。开了门,他仰首望任延,气息微喘。任延忍不住笑,将花送他怀里:“下午好,南洋公主。”

        话被院里头的两个女人听到了,在笑声中,安问闹了个大红脸。

        四点多时便开了席,西晒的阳光被挡在墨绿色遮阳伞外,托台风的福,微风不躁,十分舒爽。近海刚开了海禁,海鲜正是鲜肥之时,两家人外加一个卓望道,团团围坐圆桌边吃海蟹和龙虾,因为厨师拿手的是避风塘炒法,便都做了这一种口味。

        “问问的学校定了吗?”崔榕啃着蟹腿,关心道。

        “没呢,我头都大了,”琚琴懒懒地抱怨:“各说各的好,一个说自己奥赛历史多光荣,一个说自己清北录取率多高,一个又说上一届理科状元是他们的,有的呢,说是什么学杂费全免,每年加多少奖学金,有的呢,又说一次性给三十万奖金,还有的呢,说到时候的校长直推一定给问问。你们不知道,我烦得要命,都开始装病了。”

        崔榕笑:“不如出去躲一阵。”

        “是呢,”琚琴看了眼她男朋友,两人无奈相视一笑:“我跟denny收了行李,下周坐邮轮去,反正海上没信号,也省得我接电话了。”

        话题聊到这儿,任五桥拿出了提前准备好的礼物,在席面上送给安问:“全市前五,了不起。”顺便帮安远成问:“听说你爸爸要给你办谢师宴。”

        没等安问表示,琚琴先嗤笑一声:“办呗,外面那么多儿子,哪个不是只知道斗鸡走狗的?摆出问问争争脸面,好证明他不是劣等基因。”

        任五桥咳嗽了一声,不管两人离婚前后,他都拿这位嫂子毫无办法。但琚琴这一点却说得很对,安远成那么多儿子,只有安养真和安问是人中龙凤,剩余的那些无论是能力还是格局都要差得远。

        “延延呢?”琚琴将话题转向一直没吱声的任延:“今天上午考试如何?天翼不好进吧?”

        “挺难,但是尽力了。”任延非常坦然地说,“面试感觉还不错。”

        “怎么想到跑到天翼去?”琚琴笑,“离你家那么远,总不能还想着去上国际部吧?那你还不如不回来,在美高多自在。”

        “不上国际部,参加高考。”任延略略颔首,有问必答。

        崔榕帮忙补充:“他想学法,将来当律师,自然是在国内高校好,”又转头关心安问:“问问怎么想的?有心仪的学校吗?”

        “我觉得省实带奥数的吴居中老师不错。”安问轻快地应答,话音落下,似乎感到任延看了他一眼。

        “小望是选了省实,对不对?”琚琴给卓望道以雨露均沾的关注度:“也好,要是问问选了省实,你们刚好有个伴,可以一块儿住校。我就跟老师要求让你和问问一个班、一个宿舍。”

        “那就选省实吧。”安问乱没原则的,轻易在两秒间下了决议。

        在卓望道兴高采烈的附和声中,任延摘下了吃蟹的手套,站起身颔首:“失陪一下。”

        他人高,站起身来,快顶到遮阳篷,在黄昏的光下投出一片淡影。脸上也是被阴影折着的,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不知为何,安问觉得他不高兴了。

        在他起身走之前,安问突兀地张口问:“任延,你也来省实吗?”

        崔榕开口前先笑了一声:“省实离家近,我们呢也刚好可以安排,前段时间他们校篮球队教练还来见过他。谁知道他怎么就心仪天翼了,又远,又严,按说校队的实力也比不上省实出众。”

        安问猛然想起来,是哪一天闲聊,他随口说对这所学校印象好,言语间透露丁点儿去那边就读的想法……完了,弄巧成拙了。

        想开口解释的冲动太强烈,让他被炸得金黄的面包糠呛得咳嗽。琚琴忙给他倒水,一面拍他的背。安问咳得弯下腰,单薄的脊背躬起,一边大口灌下柠檬水,一边跟任延断续地说:“别、咳咳……别去天翼……”

        一桌子人都笑起来,琚琴嗔怪瞪他:“就这么一句话,你急什么?又不是下一秒就入学报名了。”

        任延一直面无表情地站在桌边,直到听到安问这句话,才若有似无地勾勾唇:“不急,未必考得上。”

        说完便离席了,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安问随便找了个借口跟过去,见任延在屋后阳光房站着,看外面台风前的诡谲多变的天色,一处暗,一处明,乌云被太阳金光晒得透明。

        “你去考天翼,是因为我吗?”安问在他身后问。

        任延回转过身来,半倚着窗台:“怎么?”

        “没什么,要是你真的考上天翼了,我也……”安问两秒钟做好决议:“也可以去天翼。”

        天翼和省实是实力相当的,作为私立的天翼校园活动更丰富,两者比起来,只是奥赛经验有区别。但对于剑指最高学府的安问来说,奥赛只是路径之一,不是必然。

        “为什么。”任延一瞬不错地看着他。

        “我想跟你一起上学。”

        “为什么?”任延还问。

        “没为什么。”安问被他问烦了,随口胡诌道:“我怕校园霸凌,一看有你在我身边,就没人敢欺负我。”

        任延笑了笑,并不觉得他会是校园霸凌的对象。安问太过招人喜欢,从长相到性格到成绩,都是优越到无可挑剔的,偏偏这种优越并不带攻击心,很温和。

        暑假过半时,两人的择校都尘埃落定,任延在摸底考没发挥好,被学校给发落到了高一接受祖国的再教育。省实高一不分平行班和实验班,摸底考也只是方便各班主任掌握学生情况,实际上并不作为排班准则。但作为被抢破了头的安问,自然可以提条件。他跟教导主任老邢只提了一个条件,要和任延、卓望道在一个班。

        琚琴和她男朋友还在远洋邮轮上,临走前宁愿将安问托管给崔榕,也不乐意交给安远成。安问在任家住着,直到一个星期后,崔榕才想起来问:“你跟延延睡一起还习惯吧?要不要住客房去?”

        安问说习惯。

        他跟任延睡一起,简直成了件在众人眼里都理所应当的事了,没人觉得要避嫌,也没人觉得不妥,就连当事人本人也如此觉得。在省实念书,都没住校,仗着任延家离学校近,安问经常在他那儿留宿,一起刷题一起看恐怖片,任延喜欢把影音室的空调打得很低,安问裹着毯子仍觉得浑身泛冷,便很自然坐在任延怀里,被他从后面抱着。

        恐怖片渲染气氛到位,知道接下去几秒一定有鬼出来吓人了,安问缩紧自己,扭过脸去枕在任延肩上,让任延帮他捂一下眼睛。他不知道这样的画面多像索吻,单知道任延的掌心宽大干燥温暖,掌心有他身体的味道,淡淡地萦绕鼻尖。

        高一的暑假出去溯溪露营,去迪卡侬买七七八八的装备,见任延从货架上拿了件一点五米的气垫床,安问也没觉得有哪儿不对劲。还是卓望道问:“干吗不拿单人的?多方便啊。”

        安问:“对哦。”

        任延不为所动:“一点五米的舒服,单人的很窄,只有一米宽,你睡不惯的。”

        安问:“对哦。”

        卓望道:“对个头啊,拿单人的,以后还能各自用各自的,双人的,下次你自个儿单独出去,也不嫌重?”

        任延把卷成筒状的气垫床扔进推车里:“不会单独出去。”

        卓望道深感憋屈,感觉自己被特殊对待了:“那这次租的帐篷这么大,你俩睡一床,我单独睡。”

        任延瞥他一眼:“不然呢?”

        安问善解人意地说:“上半夜我睡,下半夜换你。”

        任延屈指弹他额头:“当我陪床的?”

        卓望道扔下一句“当你人尽可夫”便逃之夭夭。

        对于这次溯溪露营,所有人都很看重,青少年么,只要能夜不归宿都像是赚到。三个大男生无聊,卓望道死活要拉上他妹,卓尔婷又热心地叫了两个朋友,其中一个都上大一了,六个人开了两部车,一路循着盘山公路,寻找着溪流的上游。

        早晨的山间下了些濛濛小雨,山谷间山岚雾霭飘得很低,云色见青,等他们安营扎寨好,太阳也猛烈了起来,将雨水朝露都晒得不见踪影,铺满了山石的河床上,只有溪水清澈潺潺流淌。天幕下支起了烧烤摊,任延擅长,因为在美国时,一到周末节假日就是bbq,很无聊,由不得他不会。其他五个都当起了掌柜,擎等着他投喂,等了半晌,发现这人偏心到海里了,永远只给安问一人吃。

        打麻将时连输十几把,卓尔婷捏着牌冷笑:“报应了吧,让你不给我们吃。”

        任延打出一张牌,下家学姐也跟着笑:“五万吃了——这会儿倒是喂得勤快,听牌了啊。”

        安问扶住了额:“怎么这个时候还打五万?打边张。”

        “哎哎哎,”卓望道嚷嚷着有意见:“还许场外支援的啊?再说了,你又不会。”

        安问俯任延耳边耳语几句,让他别打六九条和三条,接着便回岸上去了。卓尔婷的闺蜜正坐天幕里边拍美拍小视频,见安问来得正好,让他当人形手机架。

        安问脾气好耐心好,任劳任怨,举着手机也不觉得无聊,认真地看着对方做那种对口型表演。或许是他天然带笑的目光太有情愫,女生在他的注视中手忙脚乱起来,脸颊染上粉红,不住地捋头发,又往颈边扇风,说:“好热啊,你热吗?”

        安问摇摇头:“要我给你拿扇子吗?”

        女生挽了挽长发:“不要,我不拍了,我们走一走吧,吹吹风怎么样?”

        山间清风徐来,带着溪水的凉气,很是消暑。安问点点头,把手机递还给她,“走吧。”

        卓望道打了张九条,放了卓尔婷的冲,任延躲过了一截,扭头一看,安问却被人三言两语拐跑了。孤男寡女,背影透着登对,像是去约会的样子。任延这才注意到安问在过去一年里长高了许多,白杨树抽条儿似的,是可以当人男朋友的身高了。

        “你同学单身吗?”任延直截了当地问。

        卓尔婷先是看他一眼,继而心领神会看向岸坡上,那边女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惹得安问轻轻浅浅笑起来。

        “单身啊,瞧你说的,不单身我能叫出来啊。”卓尔婷一边熟练地码着牌,一边直挤眉弄眼:“完咯,某些人的老婆要被人拐走了。”

        “谁老婆?”学姐不明就里。

        “任延呗,他俩定过娃娃亲的,你没看任延心思都跟着跑了吗?”

        “啊?”学姐大惊失色:“丁丁跟任延定过亲?我怎么不知道?”

        卓家两兄妹齐齐笑断气,任延烦躁地吸了一口气,明显心不在焉地回:“别瞎说。”

        “我瞎说你才能喂我啊——碰。”卓尔婷手气好得不行,想什么就来什么:“今天不输两千别想走。”

        任延一半道回国的哪打得过他们,他顶多算个知道“怎么打”,离“会打”还差十万八千里呢。等安问遛达完一圈回来,他已经输出去小一千了。

        “我来。”安问看不下去了:“让我试试。”

        “你会吗?”任延担心他零花钱。安问不知从哪联络上了一个贫困山区的福利院,每年攒零花钱压岁钱,都拿去给那儿的孩子用,平时出门干点什么,任延总是默不作声买单,生日也不让安问破费,倒给安问一块钱。

        安问看着手里小小的圆形硬币发呆:「一块钱?不是你过生日吗?」

        任延嗯一声,「我过生日,礼物就是能用史无前例最便宜的价格买你一天时间。」

        「一块钱买我一天?」安问再度重复了一遍。

        「嗯。」

        「你亏了,」安问笑起来,「你想要几个一天,我都会免费送给你。」

        任延不知道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这样击穿他心脏、让他日复一天都变得比昨天更喜欢的人。

        “一段没打完,不兴换人。”学姐笑着说:“这可是规矩。”

        “让他俩一起打。”卓尔婷浑然不知死到临头,还在大放厥词:“让他俩知道知道什么叫一加一等于负一。”

        “哦?”安问轻挑眉,捏着揉了揉手掌关节。

        卓望道也起哄:“问问来,赢了算你的,输了算任延的。”

        安问垂眸看了眼任延,也没客气,而是低着声莞尔问:“好不好?”

        哪有这样子商量的?别说几千,就算输个金山银山,任延也没有不好的道理。卓尔婷也被狙到了,情不自禁地说:“天啊问问,你好会啊!”

        安问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会”,还以为打麻将呢,活动着手腕不客气地坐下:“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天才麻将少年。”

        任延忍不住笑。

        折叠椅坐深很宽,卓尔婷怕他看牌,命令他俩坐一起。任延□□,让出身前的空间。所幸他腿长,而安问又瘦,坐下去后,任延非常、无比自然地将两手在他腰间合拢,搂住了他。

        两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倒是对面学姐的眼神只透着怪异。

        卓望道早已见怪不怪,嘴碎解释道:“他俩一直这样,晚上都一块儿睡的。”

        学姐瞪大眼睛,嘴巴微微咧开,露出一副尴尬又不失礼貌的、欲言又止的表情。她倒是挺想采访下当事人的,但任延若有似无地含笑抬眸瞥了她一眼,她顿时晓得了——闭嘴。

        安问坐姿挺拔,纤薄的腰腹劲韧着,也敏感着。奇怪,睡觉时抱得乱七八糟的也不觉什么,坐着时被任延这样随意一搂,却觉得心脏紧颤。他偏过脸,含蓄委婉地问:“你要不要上去散散心?”

        任延抱得不紧不松,下巴搭在他肩膀上,讲话时热气在安问的耳廓散开:“不要,不是要让我见识见识天才少年吗?”他盖住安问捏出牌的手,果然很好学地问:“打这张?怎么不打那张?”

        安问的指尖微凉,与任延灼热的掌心形成体温差。

        “商量生小孩呢?”卓尔婷出声催促:“快点,等你放冲呢!”

        安问便微转过脸去,对任延小声道:“听我的。”

        他的脸颊柔软,若有似无地擦到了任延的嘴唇,在彼此的肌肤上都留下了捕捉不到、又难以忘怀的触碰。任延喉结滚动,从气息里哼笑了一声:“好,听你的。”

        听安问的当然不会错,从小在奥赛里锻炼出来的记忆力和算力,就算去下国际象棋、下围棋都游刃有余,何况跟几个青少年打麻将?加上老天眷顾手气爆棚,下场半小时就胡了四把大的,清一色七对子信手拈来,把卓尔婷都打哭了:“你赖皮,你出千。”

        安问摊了摊手,似笑非笑:“对你还用出千啊?”

        卓尔婷嘤一声,转账转得痛心无比。

        麻将打到快天黑,都上头了,西瓜都没惦记吃。安问的后背记住了任延的心跳,从紊乱的、那么快的,到渐渐平稳。他不知道任延为什么心跳要快,是因为看他牌抓得刺激吗?只知道腰间的手一直不松,似贪这一晌的亲密接触。

        晚上住帐篷,气垫床早就打好了气,卓望道嘴上说着一米五的尺寸累赘,实际上赖在上面不肯走。一起开黑打了几把游戏,他出帐篷放水,回来时心思不知道飘到了哪里,竟连帐篷拉链都没拉严实。

        那条蛇出现在帐篷里时,除了一叠声条件反射的“我操”外,便是三人集体性大脑空白。

        也许是安问刚喷了驱蚊液,身上有刺激性气味,蛇莫名便敌对了他,昂起脖子,丝丝吐着蛇信子。安问两手撑在身后,两条腿一前一后曲着,一动也不敢动。气垫床在他手掌的用力下发出微妙的咯吱声,每一声都在刺激着这条冷血动物的预警攻击机制。

        任延扑过来的动作和蛇蹿起来几乎是同时的,卓望道则像个炮仗般高高蹿了起来,一脑袋顶掉了帐篷上悬挂的应急灯。一团混乱的脏话中,谁也没听清任延那声吃痛的闷哼。帐篷内陷入黑暗,黑暗渲染极致的恐惧,卓望道几乎快吓尿了,手指尖触碰到什么冷冰冰的东西,他又是一声发着抖的“我操”——“我他妈摸到蛇了……!!!”

        安问深吸一口气,怔怔的、虚弱的、咬牙切齿的:“那他妈是我的手……”

        模糊的黑雾中,只有任延的声音始终冷静:“蛇在我手上,卓望道,开灯。”

        卓望道胆战心惊地摸着灯,将马灯捧在手中按下开关,光线终于再度亮起。狼藉的帐篷内,安问被任延压在身下,任延半跪着,一手护着安问,一手按在防潮垫上,捏着蛇头。

        “你没事吧?”任延目不转睛地望着安问。两人距离极近,他几乎可以看清安问颤抖的睫毛,也将他眼中的恐惧看得一清二楚:“别怕。”

        安问吞咽了一下才找到声音:“没事,你……”

        他想问任延干什么扑过来,但卓望道没给他这个机会,他的声音惊恐到倒嗓——“你腿被咬了?!”

        小腿肚上两个不明显的牙洞在渗着血,在如此昏的光芒下,看着颜色偏深发黑。

        任延撑着身翻过面来,仰坐在气垫上长舒了一口气,一手按住腿上穴位:“这蛇可能有毒,小望,你去让尔婷学姐开车,问问,把酒精灯和刀找给我。”

        说着话时,蛇还顺着他的手臂攀援绞紧挣扎,任延额上冒着冷汗,面无表情地捏住它的头身两段,左右一拧——咔嚓一声,颈骨断了,被他垃圾一般甩在一边。

        他的脸色很白,有意识有节奏地控制自己的呼吸,一呼一吸间不让自己急促,以此来稳定心率。安问的脸却比他更白,在包里翻找酒精灯和刀的手抖得厉害——连手腕都跟着一起在抖。只有卓望道还在发愣,像被抽走了魂,安问喊他的那一声颤抖却凶:“你愣着干什么!他妈的快去啊!”

        卓望道如梦初醒,跪在地上拉开帐篷门时,听到任延轻笑一声。

        他竟还有心思调笑:“好凶啊。”

        睡前被仔细整理好的工具包被翻乱,安问终于找到了那两件小小的东西。刀是下午切水果的一柄匕首小刀,酒精灯则是用来煮咖啡的,任延先是在t恤上割开了个口子,顺着棉料纹理撕下布条,在伤口上游扎紧,继而将刀在酒精灯上灼烧消毒。刀尖扎进去前,他望了望安问。安问就跪在他身边,眼神一秒不敢挪开,呼吸又紧又轻,似乎怕把任延的命给吹散了。

        任延声音很低地笑了一笑,对安问说:“过来一点。”

        安问不明白他想干什么,但还是听话地更凑近。下一秒,任延的脸贴上他的颈侧,深深嗅着他身体的气息,眼也不眨地将伤口十字形深深划开。

        越野车的引擎声发动起来,车前灯照透了帐篷,将两人依偎成一体的剪影照得宛如贴在玻璃上的剪纸。

        安问拎着蛇扶着任延上车时,学姐差点吓到一脚油门飞河里去。卓望道留下负责善后,越野车载着他们飞速驶往就近的医院。处理完一切后已经是凌晨一点,安问在走廊上接到了卓望道他们报平安的电话。这个片区的公立医院只是二甲水平,一条急救门诊的通道上灯光明亮,却人迹寥寥,花岗岩的地面看得人头晕,安问头重脚轻地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跑出去吐了起来。

        回观察病房时,任延还未睡,安问刚洗过脸,凉水顺着他的下巴尖滴在任延的手背上。

        “小望他们找人来接,现在已经到家了。”安问抹了把脸,汇报给任延:“你睡一会,我陪你。”

        任延睁开眼,眉心因为身体上的难受而自然微蹙着,目光却好整以暇:“长大了?”

        安问咬着唇和牙,眼泪啪嗒滴下,被任延一调侃,委屈、惊吓和后怕——这些复杂汹涌的情绪再也克制不住,他趴到任延宽大的掌心,闷声哭了起来。任延很想抱抱他,奈何另一手正打着点滴,便任由安问把眼泪糊满了他掌心。

        第二天发起了烧,被医院安排的车辆转运到了任延家附近的私立医院。家长都不在,安问陪着他在医院躺了三天。晚上熄了灯后,安问问:“要是是一条剧毒剧毒的蛇怎么办?”

        “那在车上,我就会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既然不是剧毒剧毒的蛇,就不着急问了。”

        安问的心跳激烈起来,不知道什么问题是任延要在生死之际问他的。睁开眼时,发现任延果然在看他,就着那么淡的蓝色月光。

        如此正大光明的注视被逮到,任延也不尴尬,勾了勾唇:“你对卓望道那么凶,我倒是很意外。”

        “着急。”安问内心浸满歉意:“我道过歉了,他说没关系。”

        “着急什么?怕我送命?”

        安问轻轻地“呸呸呸”了三声,伸出手,这是从琚琴那儿学来的迷信。任延笑出声来:“你怕失去我?”

        用词这样暧昧,换往常安问多半不上他的当,今夜却无比认真、坦诚地承认:“嗯,我怕失去你。”

        “哪种算失去?丢了命算一种,还有别的吗?”任延漫不经心地问。

        问得奇怪,把安问问住。“还有……”高中生迟疑踌躇,他不知道,只好转过脸,轻望进任延眼里:“你说。”

        “还有结束一段关系,回不到从前,也没有以后。”

        安问心口一松:“绝交吗?我们不会。”他很自信地说:“我们现在是过命的交情……虽然过的是你的命。”

        任延又笑,下了床,挤到安问那张床上。病床那么狭窄,他的长手长脚理由充沛地锁住安问,因为发烧而高温的身体气息鲜明,隔着安问的t恤将热度传递入他的骨血。

        “你干什么……”安问小小地挣扎,却并非不愿意:“叫我过去不就好了?医生说你最好少动。”

        “我是发烧,又不是骨折。”任延的手横在他单薄的胸膛前:“我一直这样对你,你……有没有觉得不自在过?”

        “哪样?”

        任延收紧手臂,讲话的热气贴着安问的耳廓散开:“这样。”

        “没有。”安问迟钝到天然。

        “你听到我心跳了吗?”

        “听到了。”

        “很快。”任延近乎挑明。

        “发烧加熬夜,不快才怪。”安问口吻笃定,像个经验老到的医生。

        任延的呼吸一滞,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干脆吻住他亲死他算了的念头。

        “别人一直开我们的玩笑,你也不介意?会影响你交女朋友。”也许是走投无路了,任延忽然开始走绿茶路线。

        安问睁大眼,疑惑了片刻,接着便非常聪明地领会了他的潜台词:“我都没想过这个问题,是不是影响到你交女朋友了?”

        任延:“……”

        他此时此刻终于确定,他的青梅竹马,确实是个纯天然的单细胞。

        “我不交女朋友。”他轻描淡写地说:“谈恋爱很麻烦,你不觉得吗?”

        安问可没经验,“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比起女朋友,我更喜欢跟你相处。”

        如果是玩狼人杀,任延差不多属于是狼人悍跳了。但是他眼前的平民还是睁着懵懂天真到让人想犯罪的双眼,义无反顾地选择相信他——安问不假思索地说:“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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