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梁王只觉得按在背上的手仿佛滚烫的热水、不,比沸水还要烫还要疼。
像是刑堂角落里烧红的烙铁,烙在皮肉上会发出“哧呀”的声响,灼热的温度要将他整个人都烤熟。
太疼了……
真的太疼了!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疼过——哪怕明天就死也比这样的痛苦强上太多。
梁王眼睛瞪得老大,眼球泛白,大张开嘴想要尖叫,但任他喉咙怎么鼓动都没有发出一星半点的声音。
怎么还没有完……放过我吧……我要杀了除妖师……绕过我吧,求求你了……好疼啊……
凌乱交错的念头在脑袋里反复纠缠又散开,在逼人欲疯的痛苦中化作一片空白。
等到梁王真正找回自己的意识,已是日薄西山。
屋中一片漆黑,他坐在湿漉漉的被子里,忠诚的管家寸步不离守在他的身边,姓徐的除妖师站的太远,他只能模糊看到一个人影。
在对方看过来的瞬间,梁王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身体仿佛还残留着被炮烙至死的痛苦,但他很快察觉到这点退缩,咬着牙怒气冲冲瞪着除妖师。
他还没忘,他发过誓,等他清醒过来,一定要杀了这个人泄愤!
老管家眼睁睁看着黑色的祥云在王爷背上浮现而出,又慢慢消去,自家主子的脸上逐渐有了血色,精神气越来越好,如今更无半分虚弱之相,他不顾体面地扑到床畔,老脸上眼泪纵横:“王爷……王爷您没事了!”
梁王一愣,这才发现,他身上的沉疴一朝尽去,几天以来身体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若不是记忆太过清晰,他都要以为那一阵剜心钻骨的疼也是他自己杜撰出来的。
或许……他也不一定要杀了这个除妖师,这人毕竟姓徐……
就在梁王琢磨着怎么把除妖师赶紧打发走时,只听对方道:“王爷虽已无恙,但这府中仍有妖气存在。只怕染上妖气的还有别人。若不……”
梁王粗暴地打断他:“行了行了,除妖师,有什么办法你就直说吧。”
只要能不让他再染上妖气,不再体验一次那样的痛苦,哪怕是把梁王府拆了,他都不会反对。
钟易安顿了一下,缓声安抚道:“此事并不麻烦。王爷请看。”
他袖袍轻挥,昏暗的屋中忽然显出一道闪着微光的红线,从房屋一路延伸向外。
钟易安眼中倒映着这跟以他的血为引激发的红线,解释道:“这红线以王爷身上的妖气为引,可找出府中妖气的源头。”
“如此甚好!”
梁王大喜,当即命令老管家尽全力帮除妖师永绝后患。
至于他自己,大病初愈,身体尚虚,正是卧床休养的时候,怎能随意走动。
钟易安看出梁王的意图,催促道:“这线与王爷息息相关,若是离了王爷,只怕……”
最终,在老管家的搀扶下,换了身衣服的梁王顶着夜里的寒意跟着钟易安出了门。
顺着这根红线,钟易安缓步慢行。知道这条线会将自己带去想见的人身边,他此刻走得不疾不徐,旁人丝毫看不出他心中的急切。
梁王跟着钟易安在府中绕过几圈,等他看清除妖师要去的地方,神情一下子难看起来。
梁王府西北角的偏房。
这里人迹罕至,早就被他下令改为取乐的刑房。
现在,被关押在那里面的囚徒只有一个,死而复生的戊巳。
梁王恍然大悟,紧接着脸色越发难看。
是了,当初妖鬼现身,他就是派了戊巳前去阻拦。连被保护得好好的他都被妖气侵体,凭什么戊巳能安然无恙?
那必定是被鬼怪附生,来找他索命来了!
难怪他和戊巳接触之后病情马上加重,头疼眼花,神志不明!
都是戊巳搞得鬼!
亏得他念着主仆一场,听到戊巳活着回来,特地将人从影卫营里救出来……
这个该死的死士竟然怀着这般歹毒的心思!
原本他还想留着戊巳慢慢来,现在看来,这人就是个祸害,不能留!
想明白因果,梁王目露凶光:“既然这里面的人就是妖气之源,不劳除妖师出手,本王命人将此地彻底烧了,看那妖邪还怎么作祟!”
钟易安对梁王的话十分无奈:“此人已被妖气寄生之人良久,不比寻常,哪怕已经死去,依旧可以做乱,需得小心处理才是。”
梁王闻言,同钟易安对视良久,缓缓点头:“如此,还请除妖师稍候。这里面杂乱无序,我命人将那妖邪抬出来。”
钟易安点头。
他的目的只是带走戊巳。
至于近距离接触过戊巳的人最后会有什么下场,这与他何干?
梁王一声令下,很快戊巳被扔到了地上,滚了几滚停在钟易安的脚边。
这人……真的是戊巳吗?
一眼望去,钟易安竟有些不敢认。
他记忆中的戊巳虽然伤重且虚弱,但至少还有个人样,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两人合力击杀鬼车时的动作行云流水中透着灵巧,平日里虽沉默不语,但行走坐卧间依旧能感觉到一股傲气。
他面前之人乌糟糟的乱发遮住面孔,熟悉的黑衣破碎不堪,满身血污的样子比他刚把人从山里捡回时还要遭。
至少那时,戊巳身上白色的气还在挣扎着想要尽力活下去,而此刻跪趴在他脚边的人浑身颤抖着瑟缩成一团,那股绝境中依旧透着倔强和不屈的气畏畏缩缩地散作一滩,仿佛有谁将那团韧性十足的生气一点一点撕成碎片,又将碎片碾成粉末,彻底拼不回原来的形状。
他还记得乳白纯净的气孩童一般缠着他的手指留恋不舍的模样。
混沌的杀意如暗潮般涌动,碰撞,溅射起阴冷的水花。
他是钟易安,他是除妖师,他是索命的厉鬼,只需指尖轻轻一勾,不可一世的梁王就会变成任他差遣的孤魂野鬼。
“……咳咳……主……人……”
脚边的人忽然动了一下,戊巳竟然还有意识。
气若游丝、断断续续的声响传入钟易安的耳中,不啻于一声惊雷。
他可以杀了梁王,然后呢?
邺京是大正的皇都,他真的有本事在整个都城的围追堵截之下带戊巳离开吗?
想想你此行的目的!
冰冷的杀意在短暂的凝滞之后重新潜伏下去。
“不知梁王可否将他转赠于在下?”钟易安笑问,“危及王爷性命的鬼怪依旧逍遥在外,若不及时处理仍会伤及无辜。以此人为引,在下便可将做乱之物消灭干净。还望王爷允许。”
梁王意兴阑珊地挥手,示意钟易安自便。
皇家影卫他要多少有多少,多这一个不多,少这一个也不少。戊巳虽然和他口味,可搓磨了这么久都不肯听话,他实在是倦了。
如今用一个没什么用的死士换来同徐姓除妖师交好,简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如此,便多谢王爷。”
钟易安俯下身,抱起一身脏污的人,转身离开梁王府。
看看天色,距离落城门还有些时间。
他将外袍褪下来盖在戊巳身上,一手熟练地拂过这人的睡穴:“先睡一会儿吧,等你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钟易安花重金买来一辆马车,将人安置在车上,自己驾着车赶在城门关闭之前晃晃悠悠出了城,这才彻底安下心来。
他一边忙活着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一边还能空出脑子来想些有的没的。
想起他第一次拿起剑,第一次出门远游的晚上躲在被窝里偷偷掉眼泪,第一次遇到志同道合的同路人,大家歃血为盟,指天指地的发誓要荡尽世间妖邪。
那时候的日子多快活啊,嬉笑打闹,同进共退,哪怕是当时险死还生的危险,事后想起来也只剩下会心一笑。
马车在路上晃晃悠悠的走,钟易安脑袋枕着马车的木框,望着远处渐渐沉没的太阳。
是不是一个人走了太久,就会不自觉想要找个同行的人?
最开始的一时兴起,之后是诧异、好奇,再到不辞而别的愤怒。
他不知被什么冲昏了头脑,将一贯的漠不关心扔到了一边,换了三匹马,不休不眠赶了五天五夜的路,风尘仆仆赶来邺京,气都来不及喘一口就想方设法混进梁王府。
花了这么多功夫,费了这么多力气,他就只是为了救一个人,一个不辞而别的人,一个有主的影卫,皇家影卫。
又蠢,又傻,做事还不过脑子,全凭一阵意气。
更别提他居然还想过杀了梁王一了百了。
现在冷静下来重新再想,钟易安只会觉得实在是太傻了。
傻到竟让他感觉像是回到了过去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
心头热血尤未冷,携手同游天地间。
简直傻透了!
钟易安直起身来,一抖缰绳,驱使马车稳稳地拐向另一条前往庐山的路。
这么一番折腾,戊巳大概是和他绑在了一起,暂时分不开了。
事到如今,钟易安不得不承认,因着最初那一点好奇,他对这个死士上了那么一点点心。
那就先这样吧。
哪怕他自己的人生早已经一片狼藉,但至少,他还可以收留一只满身是伤无力远行的独狼,帮他早日康复,可以捡起被风吹折的断竹埋回土中,盼他重新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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