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马车里,白猫喵喵叫了两声,发现无论如何都逃不开被揪后颈毛的命运,索性放弃挣扎,整只猫团成一团趴在戊巳的腿上,慢条斯理地舔着前爪上的毛。
大狗的尾巴晃成了风车,目光炯炯盯着小猫,两只爪子原地踏着碎步,只等戊巳一松手就要扑到白猫身上给它洗个口水澡。
戊巳顶着将他的头发当作巢穴的三只小鹤,小心翼翼又手忙脚乱地隔开不怎么对付的一猫一狗。
忙碌的时候,时间流逝总是格外的快,不知不觉已过了三个时辰的期限。
他只觉得头上一轻,小纸鹤们接二连三从他脑袋上掉了下来。
戊巳及时伸出手,将它们及时揽在手心,凑近一看,只见这些纸鹤扑闪了两下翅膀,眨眼之间现出原形,变回了不能动弹的折纸,他低头再一看怀中,哪还有什么猫啊狗啊的,眼前只剩下飞舞的两张信纸,伏卧的白猫和蹲坐的大狗活灵活现。
拥挤的没办法落脚的车厢里一下子空旷起来,让不久前还有毛茸茸环绕在身的戊巳愣了好一会儿。
压下心底的那点空虚和失落,戊巳捡起信纸,同纸鹤一起仔细收起来,然后压在地衣之下,想着之后找机会去问问主人,能不能让他留下这些东西。
这都是主人赠予他的珍贵礼物,他想好好保存,日后……也算留个念想。
重新整理好厚厚的毯子,戊巳深吸一口气,盘腿而坐,五心向天,缓缓闭上眼睛。
或许是因为梁王想让他多活一些日子,他的内力虽然被药物强行冲散,但丹田遭受的损伤却没有多严重。
万物始于零,如果从现在从头开始练起,终有一天,他能够重新取回自己的力量。到那时,哪怕手脚依旧不灵便,有了内力辅助,他能做的事情远比现在要多得多。
内功的修炼需要沉心静气,要耐得住寂寞,要持之以恒。好在戊巳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和时间。
马车晃晃悠悠,好不容易到了郑州。
钟易安拿出舆图来粗粗算了算行程,他和戊巳二人驾车走了七天,也不过堪堪走了一半的路。
连着几日吃住在马车上,让人难免不生出些许疲惫。郑州乃是方圆千里最大的城镇,其中的繁华热闹自不必说。
抵达郑州时刚过晌午,时日尚早,为了散一散这一路上积攒的郁气,钟易安拍板,在郑州暂歇上半天。
这一日阳光正好,晴空朗朗,万里无云。他们此行一路向南,是以温度逐渐回暖,虽然仍是寒风料峭,正午的太阳照在身上依旧带来些浅薄的暖意。
“要不要出来看看?”钟易安驱车缓缓驶入城镇,隔着帘子问车里的人。
戊巳有些心动。
马车里虽说温暖又舒适,但总归见不着太阳。更别提窗外人群喧闹的声音从缝隙里钻进他的耳朵,将他勾得心痒痒。
哪怕不和他人交谈,也不买什么东西,就只是出去走走看看也好啊……
手腕上的剧痛让他猛然清醒。
戊巳默默低下头,看着不自觉颤抖的双手。
方才不过是手支在地上稍微用了点力而已。
那点力道根本不足以让他支撑起身体。
然而即便是这么弱的力道,他如今筋脉断裂的手腕都承受不了。
那么当他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脚上,会发生什么已经是显而易见——他站不起来的。
戊巳怔了一下,他抬眸望着近在咫尺的帘子,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缓缓收回手,重新坐在马车的一角:“……我还是不出去了……”
这些天他一直在琢磨着内力重练的办法,一步都没有离开过马车。随着伤口愈合,身体上的阵痛逐渐消弭,再加上主人好似无意的避而不谈,和他自己刻意的自我麻痹,于是他竟然一时忘了,他早就不是那个飞檐走壁如履平地的影卫,而仅只是个站不起来的残废。
可事实摆在面前,不是他视而不见就可以装作从来没有发生过。
戊巳整理了一下被他的动作弄乱的衣袖,重新摆出五心向天的姿势。
他该让自己随时随地认清现实,不要给主人添乱。
还不等他闭上眼睛入定,马车的帘子被人一把掀开。
钟易安跳上车来:“走,我带你出去。”
戊巳被惊地向后缩了缩身体,却忘了自己本就在马车一角,这么一缩,脊背抵在坚固的墙壁上,退无可退:“可……”
他搭在膝头的手微微动了几下,想要藏在身后,却被他的理智强行弹压下冲动。
钟易安将戊巳的彷徨和退缩看在眼里,温和地笑道:“只是坐在车辕上透透气。”
边说着,他边伸出胳膊一手揽在戊巳腰上,雷厉风行地将人放在了外面他常坐的地方。
“我自、”己来就行……
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出口,戊巳只觉得眼前一花,等他回过神来,已经身处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没了帘子的阻隔,嘈杂的人声径直将他淹没,戊巳带着微不可查的怯懦看着往来的人流,好一会儿,他眼底的那点陌生才缓缓散开,转而化作再临人世的恍惚。
不过短短七日,他已经在鬼门关上不知道走了多少回,现在再看街上热热闹闹的场景,恍然错觉已经过去两辈子之久。
戊巳身体微微后倾,放松了靠在门框上,半闭上眼睛感受阳光落在眼睑时照出的那片鲜红。
他还活着,还能坐在这里,享受春日渐临之时难得的艳阳天……
真是太好了。
哪怕今后的路遍布荆棘,千难万难,借着今日的一缕阳光,他都能一步一步,坚持走到尽头。
明亮的光照在身上,带来了微薄的暖意,也驱散了戊巳周身若有似无的黑色阴云。
从未见过这样放松的戊巳,钟易安新奇地看了一眼,转而学着他的样子倚着门框,一只脚有一搭没一搭地在空中晃荡着,好像被戊巳感染一般,在马车的晃晃悠悠中感到一阵久违的轻松。
他的眼中不自知地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神色,嘴角微弯,唇边溢出一声低笑。
现在回想起来,似乎自从他与戊巳相识,这人就一直是一副沉默又克制的模样,寡言少语,脸上没什么表情。在十里村,两人算的上是陌生人,因而戊巳还没那么紧绷。
等梁王府再遇,坏消息接踵而至,这人原本就少得可怜的话又少了很多,除去邺京外的简短说了两句,剩下的时间,他要是不问,那戊巳就是个锯嘴的闷葫芦,一天都说不上一句话。
如今他们身在远离邺京的郑州,头顶阴霾尽散,钟易安微侧过头,眼角的余光斜斜瞟过戊巳,他仿佛看到了春风拂过,荒芜而死寂的旷野之下,焚毁一空的野草再一次活了过来,将根茎深深插入大地。
喧嚷的人声中,身边低不可闻的轻笑让戊巳眼角一跳,窘迫地睁开眼睛。
他一时放松,竟然忽视了主人的存在。
正当他想要向主人告一声罪,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街角的一位富家小姐身上,一下子定在了那里。
那位小姐穿一身粉色绣花齐胸襦裙,外罩一件浅色大袖的纱罗衫,盘起的发间缀有珠玉的银色发饰若隐若现,这身打扮一看便知绝非寻常女子,不论出现在哪儿都该引人瞩目才是。
可这位小姐在街角站了好一会儿,不说过往的路人对其视而不见,就连一步之遥的卖糖人的老人也像是没看到一般,什么反应都没有。
影卫的警觉告诉戊巳,这位小姐有哪里不对劲。
他盯着那个角落看的时间太久,惊动了就坐在他身边的除妖师。
钟易安顺着戊巳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须发半白的老人舀起一勺糖浆,熟练地绘制出一只嚼萝卜的兔子,放凉后递给等在摊边的小孩。
“想吃糖人?”
戊巳摇摇头,实话实说:“旁边的那位小姐有些奇怪……”
“那位小姐并非活人,只是一只游魂。”
钟易安笑意吟吟,从袖子里摸出一串铜板,丝毫不觉得自己吐露的是什么惊世之言。
“……游魂!”
戊巳怔了一下,定睛仔细一看,发觉富家小姐身形飘忽不定,衣裙下摆更是只剩一片虚影若隐若现。
“戊巳,回神。”
钟易安轻喝一声,将买来的鸽子糖人塞进戊巳手中,看向游魂的眸中飘过一缕黑气。
游魂似有所感,隔着重重人海同除妖师对视一眼,下一瞬宛如受惊的兔子般一下子不见了踪影。
钟易安收回目光,重新坐回戊巳身边,牵着缰绳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你身上有我的血绘成的符咒,受此影响,能看到常人所不能见的东西。”
“妖精鬼怪,这游魂便是鬼的一种。这位小姐大约是死后忘记了自己身死的事情,稀里糊涂离开了身体,跑到大街上来。”
“郑州地处交通要地,人气旺盛,这些游魂成不了气候。等到今夜子时,自然会有鬼差带它去该去的地方。”
钟易安侧身去看戊巳,不期然撞上一双黝黑的眸子。
戊巳手中无知无觉地捏着糖人,看向他的眼睛专注而认真,黑白分明,明明是一个双手喋血的影卫,这双眼睛却是难得的干净。
钟易安心中一动,往日里浮于表面的笑意在不知不觉中染上一点极少有的真心:“等治好你的伤,我们回到乌镇,这些东西我慢慢教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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