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吁——”
钟易安一收缰绳,遥望向远处若隐若现的群山。
庐山所在的九江郡地处东南,气候温和,紧邻大江,郡内亦有水道穿行而过,九江之北乃是江南有名的“鱼米之乡”,邺京还呼呼吹着寒气的时候,这里已经是春暖花开群山叠翠,好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终于到了。”将近半个月的奔波,绕是钟易安体质特殊,但车马劳顿,他的神情中还是难免带上些许疲累,“也不知景之有无外出。”
话虽这么说,他猜测,见到那只纸鹤后,对方十有八九会在家守着。
他可还指望着这位好友帮他解决剩下的点心呢。
一转头,钟易安见坐在车辕上放风的戊巳盯着庐山不放,于是好奇地问道:“戊巳之前来过这儿?”
身为梁王的“前”影卫,戊巳之前难到不该日日守着梁王,非令不得擅离吗?难不成梁王来找过林景之?
正在他想入非非之际,却听戊巳回道:“我……为了做任务,曾来过几次。”
钟易安这才记起,自己似乎听戊巳说起过,他早已经被贬为死士。
之前的念头,倒是他想差了。
不小心提起对方的伤心事,钟易安见戊巳情绪似有低落,他心思一转,笑着说道:“这真是巧了。景之常年呆在这庐山,少有离开的时候。戊巳莫不是曾经遇到景之?”
钟易安不过是转移话题的随口一问,落在听者耳中却变成了漫不经心中带着几分试探的诘问。
戊巳瞳孔骤然紧缩,神情凝滞了一瞬,随即低垂下眼眸掩盖住眼中的情绪,抿着唇,心中升起满满的忐忑,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确实见过林景之,这位长居庐山的“神医圣手”,但他们二人仅有的那一次交集远谈不上平和。
其中缘由说简单也简单,但若要从头讲明,便要牵扯出几十年前的一桩大事。
大正建国之初,妖邪横行,佛教以悲悯世人、退治妖邪之姿入世,自此历代皇帝大兴佛寺,弘扬佛教。
带来的结果,便是僧人地位崇高,备受尊崇。
大正以举国之力供养佛教,几代之后,终于酿成佛灾,等传到第七位庆嘉皇帝时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依照大正律法,僧人不必从事生产,不必缴纳赋税,于是多的是人出家为僧。
寺庙的兴建致使国库负担沉重,绝大多数僧侣一无所长,尸位素餐,非但不能降妖除魔安抚百姓,反倒自己成了祸害为祸一方。
庆嘉皇帝为铲除佛教,重振朝纲,不仅驱逐了所有在朝为官的僧侣,还下令推到寺庙,逼僧人还俗,不从者杀鸡儆猴。与此同时,他还命令销毁一切与佛教有关的东西,焚毁佛经,破坏佛像,胆敢阻拦者杀无赦。
此后,害怕这些僧棍们心怀不满,纠集江湖门派聚众挑事,庆嘉皇帝又下令对江湖严加看管,制作江湖名册,当时几乎所有名声在外的江湖中人的身世来历及武功路数全部记录其中。
如今历经几十年时间,这场浩浩荡荡的“灭佛行动”早已落下帷幕,掀起的惊天巨浪业已平息,唯独在位者对江湖的暗中监管从来不曾松懈,甚至在这些年里愈发深入。
林景之医术超绝,素有“神医”之名,自然也在影卫营的探查范围之内。
三个月前,戊巳接到命令,查明这位神医的现状,更新江湖名册。
他依命前往九江郡,暗中潜入庐山。
林景之医毒双绝,哪怕他做足了准备,依旧一个不慎中了毒,落入神医手中。
好在神医不欲见血,只是让他吃个教训,就将他放走了。
之后他返回影卫营,上交任务,领了一顿罚,这事便彻底了结。
半晌等不到回答,以钟易安对戊巳观察了一路积攒下来的些许经验,哪儿还猜不到这人正纠结着什么东西。
戊巳的过去毕竟涉及许多皇家秘闻,哪怕他勉强算是戊巳的主人,有些事情仍旧不便知道。
钟易安既没有刨根问底的打算,见戊巳不想说,也就轻轻放过:“不方便说就算了。”
“不!”听出主人话语中暗藏的对他的失望和冷漠,一时情急,戊巳猛地抬起头,惊惶不安之下睁大了眼睛,“我……我见过神医大人。”
本不过是信口一提,钟易安彻底来了兴趣:“哦?说来听听。”
戊巳低垂的眼珠稍移,在触及除妖师的衣领时轻轻一颤,不敢再往上看,而是默默收回视线。
此时此刻,他应当将自己如何闯入庐山、如何被神医发现、又如何被教训、如何狼狈离开的事情原原本本讲出来……
但是主人和神医交情极深,一旦说出来,主人会怎么做?
声明远扬的神医和地位低下的影卫,相见甚欢的挚友和只能带来麻烦的他,主人会怎么选他心里再清楚不过。
只是想想,戊巳就感觉到一股冷意沿着脊椎蔓延开来,穿着厚衣裳依旧挡不住这骨子里的冰凉。
他闭了闭眼睛,说道:“林景之,时年二十又四,汉中人士,为家中二子……其人医术高绝,一药难求,于三年前落脚庐山,深居简出,性情冷漠,相交之人寥寥……”
钟易安一开始还能边听边点头,之后却是忍不住走神。
他三年前四处游历时,机缘巧合遇到为恶鬼所扰的林景之,遂出手搭救。
两人相处一段时间,林景之馋他的除妖之法,他馋林景之的岐黄之术,彼此脾性相合之下,很快互相引为好友,林景之在庐山的院子和木屋是他帮忙建成的,而他当初给戊巳疗伤时用掉的那瓶伤药是在林景之的指点下配制出来的。
这次来庐山,除了给戊巳治伤,他忽然想起,前不久……大概一两个月之前,这位好友曾给他去了一封信,说于灵力修炼一途颇有进益,想找他比划一二……
钟易安正在心里琢磨着,忽然耳朵一动,听到戊巳说:“三月前,林景之身边忽然多了一黑衣男子,经查明,乃碎星谷谷主转赠的暗卫、”
“景之身边居然留了人?”他大为震惊。
想当初,他和林景之二人浅酌半盏,喝上头的某人絮絮叨叨,说一个人闯荡江湖随性而来,乘兴而往,实在潇洒自在,何必再拉上一个人,平白给自己添不痛快。
昔日凿凿之言犹在耳边,说这话的人如今却自食其语,钟易安将这事记在心上,准备见面后好好揶揄几句。
突然被打断的戊巳心头一跳,唯恐是自己说错什么话,喏喏道:“……是……”
从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中回过神,钟易安听出戊巳语气有异,他将要出口的话咽回去,转头仔仔细细看一眼戊巳。
这人直挺挺坐在车辕上,明明身后就是可以倚靠的车厢,他却把身体挺得笔直。
钟易安见过戊巳真正放松的样子,和现在的模样相去甚远。
戊巳在害怕,在恐慌。
为什么?
他从头到尾细细回忆了一下两人的闲聊,却实在找不出能让戊巳如此紧张的原因。
思来想去,唯有一种可能,戊巳是在害怕见到景之。
讳疾忌医之事钟易安已有所闻,却不曾想过戊巳也会这样……
也是,梁王府的郎中和宫里的御医那都是给身份尊贵的皇室中人准备的,戊巳在梁王那里吃了不少苦,说不准每次见到医师都是一次折磨,会害怕再正常不过。
钟易安懊恼自己一时疏忽,没能早些看出戊巳的不对劲。
他拍了拍戊巳的肩膀,安抚地笑笑,放柔了声音温和地说:“放心吧戊巳,景之医术很好,一定能治好你。”
“……”
戊巳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在被察觉之前软了下来。
一步错,步步错。
方才他没有如实相告,现在被主人误会便只能默认。
“我们走吧。”
钟易安一扬缰绳,驱使马车缓缓向前。
沐浴着九江郡和缓的春风,戊巳时不时看一眼主人的侧影,在马车的摇摇晃晃中忽然忆起一件事来。
影卫营所负责的监管,不仅仅只是限于江湖中人,更有玄门百家。
徐家是玄门中首屈一指的家族,堪为除妖师之首。
当今圣上力推徐家家主为国师,之后更是借助徐家之力将活跃于世的除妖师查得清清楚楚,整理归类,是为玄门名册。
遍览名册,姓为“钟”的除妖师寥寥无几,戊巳不记得其中有一位名叫“钟易安”。
这不可能。
以主人在鬼车一战中展现出来的实力和绘制于他身上的血咒的威力,怎么可能籍籍无名?
“戊巳?”
猝不及防撞上主人望过来的目光,戊巳傻呆呆地了愣在了那儿——
他在主人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戊巳知道,他在时刻畏惧着主人不知何时会收回倾注在他身上的关怀,而他更加无法否认的是,在内心深处,他始终贪恋着这份注定不会长久的温暖。
他在机缘巧合之下幸运地得到了一缕天光,珍惜尚且来不及,又何必去执着天光背后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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