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在厨房外四处看一眼,钟易安很轻易就找到了林景之口中的水缸。
他拿水瓢往木盆里舀着水,因着突如其来的那点莫名的情绪,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戊巳聊着天:“你之前的立夏都是怎么过的?”
戊巳被问得直发愣。
除去那些生死相搏,记忆里,在影卫营的日子其实大同小异,训练,任务,疗伤,训练……中间再穿差些或大或小的惩罚。
要说节日该怎么过,他还真没什么印象……
不,也是有一点的。
每到除夕或是元宵佳节,梁王都会进宫赴宴。
宫里由影卫统领无赦负责警戒,他们这种被分去王府的影卫会被集中起来,等在没有人的偏殿,直到宴会结束,再跟着各自的主子离开。
当今圣上脾性温和,设宴的同时也会为他们准备些茶点吃食,不会叫他们饿着肚子空等一晚。
宫里的糕点,哪怕是冷的,味道同样差不到哪里去。
于是每到这时,一人分几块点心,就算是他们这些被训练出来的冷心冷情的影卫们,心里头也会意识到,这一天真的是不一样的。
难得不用守着主人的时间,戊巳会挑一个角落坐着,一边小心咀嚼着微微泛甜的糕点,一边打量着同是出自影卫营却各归其主的同伴们。
这个去年他见过,那个好像是新面孔,去年眼熟的几个影卫今年没有来,大概是已经死了……
不过这些都是他还担任梁王贴身影卫时的老黄历了。
等他被降为死士,那些难得的糕点就再也没有他的一份,稀薄的可怜的那点子喜气也就散得干干净净,半点不曾留下。
算算时间,去年的立夏,他大约正在什么地方出任务吧。
至于是在哪儿……
对于主人的问题,戊巳认真想了好半天,什么都没想起来。
这一年的时间他数次历经险情,次次险死还生。相比之下,当初不过是受了点小伤就能完成的任务实在算不得什么,早被他忘在了脑后。
于是戊巳老老实实摇了摇头,答:“记不太清了。”
“这样吗……”
眼角的余光瞥见戊巳耷拉下来的眼角,钟易安觉得他就不该多问这一嘴,平白挑起戊巳的伤心事。
和他自己心灰意冷懒得凑热闹不同,戊巳怕是根本就没有凑热闹的选择。
明知道影卫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他为何会觉得戊巳会有哪里不一样呢?
谈话间,钟易安动作利索地装了满满一盆的水:“……我们回去吧。”
话虽这么说,却有一道难题摆在二人面前。
装满水的木盆和放满了枇杷的竹篮,钟易安一人只有两只手,没办法同时把东西拿回去,更没办法在推着戊巳的轮椅的同时把东西拿回去。
犯懒不想再跑一趟的钟易安面无表情地盯着木盆不做声。
他之前为戊巳画的白猫和大狗制作方法是很简单,但画出来的东西极其脆弱,不能承重,用同样的方法画出小厮来搭把手,只怕他不仅要搬东西,还得照顾着小厮免得被沉重的枇杷给压扁。
可想要以玄门术法做出能帮他搬东西的“人”,需得提前准备好材料。
至于五鬼搬运之术……因为这点小事就驱使附近的游魂为他所用,身为除妖师的尊严让钟易安放弃了这条捷径。
思索过一圈,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他长叹一声,觉得自己只是在浪费时间。
有这犹豫的功夫,东西早就该搬完了。
“……主人……”
正当钟易安准备先送戊巳回去,再来拿东西的时候,只听戊巳道:“若是主人不嫌弃,可以将枇杷放在轮椅上……”
半个月的相处下来,不仅是钟易安对戊巳的认识愈渐深入,戊巳同样对钟易安更加了解。
身为影卫的他本就对细枝末节的地方十分敏感,此刻见主人盯着木盆发呆,面上隐隐带着恼意,便猜测主人遇到了什么麻烦。
哪怕他身有残疾,到底想为主人分一份忧,哪怕是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好,至少能证明他并非一无是处。
那声“主人”戊巳叫得小心翼翼,唯恐冒犯了去,好在主人不曾恼怒他的打扰,让他能有胆量将剩下的话都说出来。
“可你……”的伤
为了照顾戊巳的伤势,钟易安根本没想过这个办法,现在被戊巳主动提出来,刚想反驳,目光撞上戊巳的眼睛,他一眼便能看出潜藏其中的期待和不安。
他忽然意识到,这似乎还是第一次,不是他主动找戊巳聊天,而是戊巳主动起了话头。
未出口的后半段被钟易安重新咽回肚子里,他拍拍戊巳的肩膀:“那就拜托你了。”
一点闪亮的光自戊巳眼底亮起,如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却璀璨至极。
戊巳……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钟易安被这份绚丽的光彩晃了眼。
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再随意不过的选择,却换来了戊巳如此真切的改变。
或许,他的存在并非可有可无。
钟易安提着装满枇杷的竹篮,推着膝上搁了水盆的戊巳慢慢往侧屋而去,丝毫没有意识到,被这份真实的喜悦所感动,他眉梢微弯,如墨的眸中悄然泄出一丝真切的笑。
对于那些受妖怪困扰的村民,除他之外还会有其他除妖师仗义出手,对于那些为非作歹的鬼怪,除他之外还会被别的除妖师退治。
哪怕他会给路边的乞丐几枚铜板,会将伤药赠给伤重之人,会认识许许多多的人,可没有了他,还会有别人扔给乞丐铜钱,还会有别人送出伤药,那许许多多的人也会认识其他人。
有他没他,太阳照旧东升西落,日夜照旧流转不休——
他是可有可无的。
属于他的时代,属于“钟易安”的人生早就在几十年落下帷幕。他所深爱的,他所痛恨的,他认识而又认识他的人们早已消失在时间的长河之中,连带着名为“钟易安”的除妖师留存在世间的所有痕迹。
如今披着人皮行走世间的是谁呢?
一个顶着过去的名字,紧抓着过去的记忆不放,回不到过去又看不到未来的孤魂野鬼吗?
好在,他对戊巳、对这个被他一时兴起救回来的人来说是真切存在、甚至至关重要之人。
十里村时,是他耗费甚多将戊巳从黄泉路上带回人间;邺京梁王府,是他五天五夜千里奔袭,又费尽心思从梁王手中将身受重伤的戊巳救了下来;之后整整半个月的行程,从邺京到庐山,是他时时陪在戊巳身边,而现在,是他拜托好友林景之为戊巳根除伤患。
如果没有他,戊巳早就成了林中的无名尸体,而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戊巳的身上也早已刻满了他的印记。
他于戊巳,必然是不一样的,是无可替代的,没有人能够取代他在戊巳那里的存在。
突如其来的明悟让钟易安的心中弥漫着浅薄却真实的欢欣,哪怕是清洗枇杷这样无趣的事情都不能冲淡分毫。
将手中长圆形的黄色果实横放在桌上,他一手按着果身,一手拿起林景之塞给他的小刀切掉头部的果蒂,再将处理好的枇杷放在一边。
趁着下一个果子还没清理好的空隙,钟易安侧头去看一旁的戊巳。
他的面前摆放着兑了些热水的木盆,右手边是那个沉甸甸的竹篮。
戊巳手中拿着一个枇杷,在水中洗得十分认真。
这种黄澄澄的果实看着圆滑,皮上却覆盖着一层软软的柔毛,若是不清理干净,吃的时候一定会弄得一嘴毛,必须得仔仔细细地清洗才能够洗净。
而戊巳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他从框里拿一颗枇杷出来,在清水中漂过一遭,然后用手反反复复地搓磨,直到确定所有的柔毛都搓掉了,这才将干净的果实交给钟易安。
戊巳洗得认真,也就没有发现因着他时不时低头的动作,一缕碎发不听话地滑落下来,垂在额前,随他的动作在空中肆意划出黑色的弧线。
钟易安的视线凝固在那缕碎发上,看了好一会儿,手指轻轻颤动几下。
就在他忍不住想要帮戊巳将头发缕到身后时,他的眼前忽然冒出一颗枇杷,鲜艳的颜色让他蠢蠢欲动的念头倏一下缩回脑中。
钟易安微恼地瞪一眼枇杷,暗恨它来得不是时候,在被戊巳察觉到不对劲之前将它接了过来,利落地切上一刀,拿在手里掂了掂,心中倏尔冒出一个新的念头。
“戊巳?”
正在认真干活的人听到自己的名字,本能地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张嘴。”
戊巳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尽管不知道主人想干什么,依旧听令张开嘴巴。
下一瞬,他的嘴里被塞进一个有点凉的东西,圆圆滚滚,酸中带甜,直叫人满嘴生津。
戊巳下意识嚼了嚼,被果核硌到牙不说,酸甜的果汁从鲜嫩细腻的果肉中流出,若不是他下意识闭紧了嘴巴,只怕就要在主人面前丢个大丑。
看着戊巳鼓起腮帮子抿紧唇不敢说话,捣乱的钟易安忍着上手戳一下的冲动,笑着问:“甜吗?”
戊巳眨眨眼睛,呆愣愣地点头。
“我猜也是。”
残忍地忽略这人可怜巴巴的求饶眼神,钟易安笑眯眯地点点头,拿起手边另一颗去了果蒂的枇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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