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签完文书,大家各回各家,陈国强瞪了眼张秀花,眼里的愤恨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见。

宝林和继林看到这样的眼神,吓了一跳,纷纷往妈妈身边挤。

张秀花搂着他们,等出了队长家,她突然带着两个孩子走上前叫住陈国强。

陈国强回头,眼神警惕打量她,他一直没把她看在眼里,也只以为她是个傻子,为了知青那张脸就不要钱贴过去,蠢到家了。可今天这一下让他吃了个闷亏,还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周围都是人,他再恨对方,也只能保持体面,“有事?”

张秀花笑嘻嘻道,“三哥住我家确实太挤了。如果你们想继续住那房子也不是不行。你们可以买下来。我继续住我的茅草屋。你看怎么样?”

陈国强微怔,再次打量她,似乎在思考这事的可行性。

她肯定是要改嫁的。现在要把房子卖了也在情理之中。

他沉吟片刻问,“你想卖多少钱?”

“那房子是我哥亲手盖的。买砖烧瓦搭了不少人情。这些我就不跟你算了,好歹我们也是一家人。你给我两百就行。”

那房子确实值两百,但是陈国强怎么可能乖乖掏这笔钱。如果没有她争,这房子原本就属于他的。现在要他掏钱购买本就属于他的东西,他能乐意?

“如果我改嫁了,我现在的房子也可以卖给你。比别人便宜十块钱。你也知道现在宅基地有多难批。机会难得。”张秀花不打算在流水村生活。倒不是这个村子不好,而是这个地方发展机会太少。

她的确打算先改嫁,给自己和两个孩子找个长期饭票,等以后改革开放,她可以一边养孩子一边赚钱。

这时候的男人要比三十年后的男人有担担当,养媳妇孩子是应该的。

当然如果她找不到条件好的,她就得冒险到黑市倒腾东西赚钱。不过不到那一步,她还是不打算这么做。因为流水村地理位置偏僻,离县城很远,坐公交车得两个小时。一来一回就得四个小时。

这时候倒腾东西,要么当二道贩子。就得离县城近一些,这样才好卖货。要么自家有东西进城贩卖。可流水村自留地只有屋前屋后那么几厘地,种的东西还不够自家吃,哪有余货往外卖。而周围也没有山,没有河,连薅公家羊毛机会都没有。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打算走这步。

张秀花想得挺多,陈国强想得比她更多。

他有三个孩子,两儿一女,两个儿子肯定要有宅基地,要不然娶媳妇都困难。

如果张秀花真的改嫁,他倒是可以买下来。

这么一想,他倒是不那么肉疼了,不过两百还是太多。他分家后,这么多年也只攒了两百三十二块钱,这一下就去掉一大半,只剩下零头,他哪舍得。

张秀花见他不回答,猜到他犯了小气的毛病,于是以退为进,“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为难你了,村里还有好几户人家都要宅基地,我哥的房子可是砖瓦房,拎包就能入住,省了盖房子的事。多省心啊。”

说完她脚跟一转就要离开,陈国强立刻将人拦住,“我也没说不买。我这不是想事情,反应慢了一拍。你这性子也太急了些。”

张秀花笑了,“那行。我现在就跟你回家取钱去。”

说着大步往前走,还低声哄孩子。

陈国强看着娘仨欢欢喜喜的背影一阵心塞。这么多钱呢,一下子全给出去。他心甘在颤。不行!他得找他妈把钱补回来。

凭什么她给大哥盖屋,不给他盖。

想到有人帮他找补回来,陈国强又松了口气。

回了家,陈国强媳妇问他去队长家什么事。

陈国强把宅基地的事情说了一遍,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争吵声。

陈国强媳妇在指桑骂槐。

张秀花见她不敢指名道姓,也就只当她放屁,没再搭腔。

陈国强见张秀花这么沉得住气,让媳妇别骂了,对方不接茬,骂了只会让自己生气,何必浪费口水。

陈国强拿钱出来,张秀花刚要接过去,对方却又伸手回来,示意再回队长家,重新开个文书。

张秀花点头照办。

队长见他们去而复返,有些无语。刚刚那么多人在,不说这事。等人走了,又要卖掉,这什么操作。

队长老娘看向张秀花,对方给了她一个暗示的眼神,意思是“好处费不会少”,队长老娘放了心。

重新签完文书,张秀花拿到两百块钱,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家。

她从粮袋里取了点糙米,倒了点油,把米放在油里炸了一遍。

为了保持口感,她几乎将家里的油桶全倒了进去。

将炒好的米盛出来倒了白糖进去搅拌,又炒了花生,三样混合在一起,最后用锅铲帮忙定型。

没办法,家里没有油纸,就只能用锅铲按压,将之按成一个长方形。

等完全定型后,她拿刀切成一个个小块。

给两个孩子各分了两块,她又拿了碗装了六块,带着孩子到队长家。

队长老娘听到动静,喜滋滋迎上来。

张秀花偷偷递给她二十块钱,队长老娘喜得满脸褶子,嘴直接咧到耳朵跟,“你这太客气了,还送这么精贵的东西。”

“婶子别跟我客气。”张秀花笑道。

队长老娘给了自家孙子孙女每人一块,然后将碗腾出来。

张秀花接过碗压低声音道,“婶子,我还想求你一件事。”

队长老娘疑惑看了她一眼,刚弄到房子,她该不会还想要她哥的钱吧?那可不好弄,毕竟钱不是宅基地,摆在明面上。外人根本不知道张胜利当时还剩下多少钱。再说那钱指不定被张胜利老婆带走了呢。

张秀花看了眼院子里的两个孩子,他们正在小心翼翼咬米花糖,因为这东西太金贵,过年都不一定买,他们吃得格外小心。担心米渣掉下来,他们还用小手在下面接着。

她想到另一个孩子,那个跟她也是至亲,她收回视线看向队长老娘,“我得到一个可靠消息,有人在木西县见过继东。”

继东是张胜利的儿子,也是张秀花亲侄子。四岁那年秋收时被人贩子拐走,已经过去三年,至今没有找回。上辈子她是在五十岁那年与继东相认。虽说那时候他已经功成名就。可是小时候在养父母家吃不饱穿不暖,天天挨打。十六岁,他到鹏城打工,在那黑心工厂打了三年工,又染上肺病,身体越来越差。

后来机缘巧合下他赚了大钱,但身体亏得厉害,以致于花多少钱都补不回来,不到三十就已是满头白发,看起来比她还苍老。

一个人拥有再多的钱,如果没有一副好身体,那日子也算不上多好。

所以张秀花明知他未来会赚大钱,依旧要把他带回来。

上辈子是侄子给她买房养老,这辈子她想让他健健康康长大。

她打算得很好,队长老娘却怀疑地看着她,“真的假的?该不会看错了吧?小孩一天一个样,继东都丢三年,样貌早就大变样,还能认出来?”

张秀花握住她的手,“婶子,你是看着我哥长大的,继东小时候跟我哥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他都说像,肯定错不了。”

也就是她没出过县城,要不然她肯定会说她亲眼见过。

队长老娘还想说什么,张秀花却道,“婶子,你放心,我就是想请队长派几个青壮陪我一块去。来回花销我全包了。每人另给五块好处费。不让你们白跑。”

队长老娘瞪圆眼睛,只是别人随口一句话,她居然肯花这么多钱?

“婶子,我打小跟我哥最亲,他死了,继东是他唯一的崽,他妈改嫁了,只剩下我这唯一的亲人,如果他在那家过得好也就罢了,可我听说那家人又有了亲生孩子,三不五时就打他。我哪里受得了。”

张秀花捂着脸呜呜地哭。

队长老娘也不是铁石心肠,更何况继东还那么小,她这么大年纪怎么可能不同情。她想了想,“木西县可是外省,得坐火车。这么远的路,我可做不了主,我得跟你叔商量商量。”

“好!谢谢婶子。”张秀花又塞了五块钱给队长老娘,这次她却说什么都不肯要。那孩子是不是继东还很难说。万一不是,秀花这趟花销全扔水沟里了,她哪里忍心收这钱。

“请问这是郑军家吗?”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一道浑厚的男声,两人顺着小道望去,只见不知何时走过来一名军人,对方穿着军服,戴着军帽,皮肤黝黑,眼神清亮,身姿笔挺,规规矩矩朝她们敬了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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