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妖界西境2
慕寒宵是一只妖。
宁饶与妖界西境的第一面便是他。
慕寒宵是从那两家的灭门之劫、废墟、和尸山血海里,硬生生爬到她面前的孩子。
当时宁饶来西境找她这位云游四海的三师叔时,某位正极宗的前辈也在,瞧这孩子根骨不错,便给这个孩子算了个命。
慕寒宵命数极贵,却也极其凶险。虽然算不上是天煞孤星,不过也差不多了。命盘断定,这位煞星,不止煞父煞母,还会冲击得这妖族江山动荡不宁,带来一场场避无可避的血灾。
但是这孩子当时不过五岁大小,哪来业债可说?
无故杀了他,平白堕了两位高人的道行。
最后,师叔把这孩子交给她,希望她悉心教导,把他引回正道。
……正道。
慕寒宵不喜欢宁饶,这么说还是轻的——她认为这个词应该精确到“厌恶”,甚至“仇恨”。这种情感,她原先只能稍稍感知一些,后来萧逢奕的剧透中补全了这孩子的故事线。她才解开了支撑这个仇恨的全部情感逻辑:
她的两位师长,并没有在那灭族之日出手相助,而后至的宁饶,也没有改变他家的悲剧。而他自己,又像个小玩意儿一样,被踢来踢去,按头拜了师父,没有人问过他的意见,也没人考虑过他的感受。所以他剧情后期想要改拜他人,自然是因为,他从未把宁饶当做真心实意的师尊。
这样的恨意,宁饶并不惊讶。只是她又想起了许多。
慕寒宵成年之后,多次想要回去复仇,却并未征得宁饶的同意——当时宁饶记得那番预言,怕他妖性大发,杀孽加身。
还有,他在她门下,一直被封印妖力,从来不被允许修习或者接近妖族之术,他不得不克服所有妖族的天性,把自己活成一个真正的人修。
她当年“掰正”他的做法太过急功近利,矫枉过正,忽视了孩童天性。后来再看,她确实做错了。
可是再想改变,为时已晚。
月在怀疑得不错,因为宁饶自己也怀疑他。
她的眼睛沉静如一泓冬夜里的泉水,男人没能看见自己想要的反应,笑容淡了淡:
“你不信?”
“总要找出证据。或者,找到人。”
月在的笑意又深了一些:“怕是你找到他的时候,便已在他剑锋所向之处了。”
“那又如何。”宁饶的语气平平,“他被蛊惑时,幻想过的景象莫非就是如此——复仇之时被我撞见,然后仓皇之下,剑锋对准我?”
“宁道君英明。”
宁饶沉默地想,兴许慕寒宵是真的恨她。
“真敢想。”她笑了笑。
可这么一通幻想,之后便是由一桩闹鬼的小事,阴差阳错来到妖界,好似冥冥之中真有天定。
命运弄人。
这番走着想着,没过多久便到了绿洲。
宁饶对这里没什么印象,当年唯一记得的便是如山倾倒的楼和从那底下爬出来的、顶着半脸血的慕寒宵。
他动作利落、并无外伤。她见他手里拿了一截卷刃儿的刀,怀疑是他杀了人。
小小年纪,就敢杀人。当时宁饶一叹,问,你杀了谁?
当夜是寒冬,远处□□燃起的火光被从天而降的雪轻易覆灭,但那火光却深深植根在慕寒宵的眼里。
他说了一句什么?
宁饶不记得了。
现如今斗转星移二十年过去,成堆的尸骨早已化作了绿洲里的花泥,野草野树葳蕤成荫。只有两家遗址上将倒不倒的危墙上还存有刀剑劈斩过的痕迹。
野草丛也并非全无风景,就比如那几株异色文殊兰花,在一水儿深深浅浅的绿中格外夺人目光。
这种幻术师常用的材料,也是野生在此处的?
宁饶被林朝朝领着,绕来绕去,避开那几栋还挺立着的老建筑,来到了一栋新的宅院前面。
高高门楣上挂着一张赭底大匾,上书林府。
中规中矩的风格。宁饶抬头看去,之前远眺时看见过的那座围楼便立在这座宅院后面不远处,像一樽密不透风的铁桶,静默地投下乌压压的阴影来,罩住面前这座大宅院。
林朝朝带着她进去,面前迎来几个丫鬟捧来热水绢帕新鲜瓜果为她们洗尘,然后就见一个紫衣女人从廊下分花拂叶而过。
乌发堆云、花颜如雪,是个十分娴静美丽的女子。
只是她美丽得有些过于沉寂了,身影也过于单薄,不说话的时候几乎都要和身后的花廊融为一色。
说到这花廊……能在这种大漠里养出这样有生气的花儿,倒是不容易。
“大嫂!我回来了!路上遇到了危险,正是这位前辈救的我!”林朝朝热切地同她招呼,转头告诉宁饶,“前辈,这就是我大嫂啦。”
“朝朝可有受伤?”
“没有,都是托前辈的福啦。”
“没事就好。”女人款款走来,作了个揖:“多谢姑娘出手相救,妾身蒋嫣。姑娘怎么称呼?”
“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客气。在下宁饶。”宁饶回礼。
“宁姑娘风尘仆仆一路,也累了罢?不如先进屋歇歇脚。”
“是呀宁前辈,坐下来尝尝我们家乡的香瓜吧。”
恭敬不如从命,宁饶正要和两人进去,突然又听身后传来脚步声——
两人。
随即一男一女出现在门前。男人身量高大、英姿勃勃,女人高挑丰腴、千娇百媚,打眼看去十分般配,倒也可以称得上是一双璧人。
宁饶察觉到了身边林朝朝神情的微妙变化。
“大哥!你回来啦!”全然不提另一位。
看来这个不被待见的,就是她大哥的那位妾室。
小姑娘抢到她大哥手边儿上的位子,先是高高兴兴给他介绍了宁饶,然后又提到沿路上的那些伏尸。
而蒋嫣却若无其事地向宁饶介绍:“姑娘,这便是我夫君林济青了,那位妹妹名唤银朱——”
大方到好像不知道这成双入对的两人,正是她的夫君和夫君的妾室。
她刚要介绍到这位美妾,对方便袅袅婷婷地走过来:“妾身银朱。姑娘怎么称呼?”
宁饶只好又报了一遍名号。
林济青听到宁饶给他带来的消息,立刻从还没坐热的椅子上站起来,点了几个侍从,请宁饶带他过去。
宁饶帮人帮到底,也没推辞,当即带着他又走了一通。
林济青健谈,褒义上讲,他似乎是个非常擅长和人打交道的人。只是一路边走边说,他的话越来越少。
因为浓郁的尸臭和妖血气避无可避地出现在他面前。
看清自己手下之人的各式惨状之后,林济青的脸阴沉如乌云密布,仔细查看了一炷香的功夫,终于彻底知道回天无力。而一路边走边看,又找到几具。
数齐了人,他疲惫地长叹一声。
月在久不出声,他方才栖息在剑内闭目养神,现在一睁眼便是这般沉重景象。他却全无同情之心,评价道:“做作。”
他又望回宁饶头顶:“宁道君,您那对儿耳朵呢。”
忍无可忍,宁饶把他摁回欺神剑里。
回到林宅,林济青安排完尸身的安葬,才收拾好情绪,遂向感谢宁饶的两次相助,并表示欢迎她下榻此处。
他的话滴水不漏,可却有几分力不从心,想来是觉得那敌人棘手,己方损失又惨重,郁结于心,连刚上席的晚膳也失了胃口。于是那很有眼色的银朱姑娘便好声好气地把他劝去休息,然后转回来招呼晚膳,向宁饶劝酒,向各位布菜,行云流水,落落大方。只不过她刚给蒋嫣盛了一碗鱼片粥,蒋嫣柔柔一笑之,教林朝朝瞥见,便哼了一声。
她这样哼,更像一只猫儿了。
对方哄她的语气听上去轻车熟路:“朝朝,你那一碗我早已盛上,不过还有些热,在后厨放凉些再端给你,如何?”
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林朝朝想生气却生不出来,顿时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别过头去:“我没说我要喝。”
银朱如若未闻,抬手叫下人端来那碗粥,从容地向宁饶笑道:“我家妹妹性子就是如此,让宁姑娘见笑了。”
林朝朝冷冷道:“谁是你妹妹。”
她这话有些不给人台阶下,蒋嫣以手握拳在嘴边轻咳一声,林朝朝就垂下头,银朱倒是神色如常,只是不再说话。尴尬的气氛还未僵持便破碎。
蒋嫣开口打破了安静,问:“方才我听宁姑娘说,您是来刑海找人的?”
宁饶点了点头,简单描述了一下慕寒宵的衣着长相。
听到是个年轻后生的时候,蒋嫣有些忧心:“这样的小郎君,怎么跑西境来了。没有经验的外乡人在这大漠里走上十天半个月都走不出去的呀,更何况现如今沙匪横行,今日竟连夫君都吃了亏……”
银朱宽慰她:“姐姐莫要担心,吉人自有天相。”
宁饶点头,觉得眼前这副画面就如一朵芙蕖倚着一只红蝶,一边清丽一边浓艳,甚为和谐。
林朝朝看不过眼,低头扒了口饭,闷闷问:“前辈,有什么我们能帮得上的吗?”
慕寒宵也是妖、而且修为不浅,如果他并非那击杀百名妖修的凶手,那兴许是在大漠里迷了路或者遇了妖兽,可他放在潜山的命魂灯并未有何动荡,想来遇了妖兽应当也未至重伤。
迷了路倒也说得通……就是找到他还是有些麻烦。
不过,倘若他确确实实是那个走火入魔的凶手,精神状况应该好不到哪里去。以其速度,大致已经在冲击宁饶曾给他布下的血脉封印,并且——无论他是否迷路,他的目的应该还是与这片故地脱不了干系。
宁饶的要求就是希望林家的家仆外出狩猎之时,能顺便帮忙看看慕寒宵的踪迹。蒋嫣十分爽快地答应了。而她的暂住几日的愿望,也得到了林朝朝的热烈欢迎。
宁饶暂住于此,是她认为慕寒宵会回这里复仇,或者说,寻找可以复仇的痕迹。所以,多住几天,她可以有时间去那两家旧址查看。
可是当她问起那两家的时候,蒋嫣的神色却有几分沉重:
“姑娘是说想去看看那慕、霍两家的旧址?”
林朝朝一惊,抢先阻止她:“前辈不可!”
“为何?”
“慕家盘踞着一只凶兽……至于霍家、霍家,”她磕磕绊绊道,“霍家闹鬼!”
宁饶沉默片刻:?又是闹鬼。
林朝朝又哆哆嗦嗦做了一下心里建设,才道:“早已有之的事儿——每天晚上那霍家的旧宅子里都是一派灯火通明之景,欢歌笑语,人影幢幢。只是一到了清晨便又消失,我大哥有次派人从他们家门前守着,确保了无一人进出,也依然如此。而且、而且我大哥还查了,那霍府和他们家的白塔之下有一座大阵,兴许是哪位高人布下的镇压之术……总之总之,千万不可随意靠近。我上次靠近被打晕了,上上次靠近被传送到了这个大漠里不知名的角落,这其中定有古怪!不是闹、闹鬼是什么?”
宁饶:“……瞧你害怕得很,还能去坚持两次,实在不可谓不勇敢。”
林朝朝:“……其实,我前前后后应当总共去了六次。”
宁饶由衷道:“能去六次却全身而退,那也是十分幸运了。”
蒋嫣笑道:“朝朝孩子心性,就爱些稀奇古怪的新鲜事儿,不过她所言非虚,那霍家旧宅里确实困了一些东西,那座大阵应当就是为了避免我等外人随意接近而设。姑娘若是想去探查,还是小心为上。”
“那慕家的凶兽又是怎么回事?和霍家闹鬼有关吗?”
“慕家在北,霍家在南。慕家凶兽自然与霍家无关。”蒋嫣一边吩咐丫鬟给宁饶倒酒一边答——她们大漠女子,虽然是后搬来的,却也各个爽利大方,酒量不浅。宁饶酒量不算好,婉拒了。
银朱招手,叫人呈上醒酒汤和一些饭后瓜果,大约是修士特供,不过看不出是什么仙果灵蔬。葡萄大小,深红浅碧,香气四溢、灵光流转。
蒋嫣继续道:“不过依我看,这北边的凶兽要危险得多了。夫君也去打探过,可是打探的结果,是告诫我们不要随意招惹那只凶兽。是以,我们也不知那凶兽实力如何。”
“不过姑娘放心就是。”银朱补充道,“那凶兽从未作祟过。”
“既然从未作祟,为何称其凶兽?”
“因为那凶兽栖息在慕家黑塔之中,偶尔作恶。例如咆哮,震得方圆十里不得安宁。”
“但是也只叫那么几回。我大哥二哥也是最近才查出来是在慕家的塔里。”林朝朝对宁饶挤眼睛,彰显自己拿了第一手消息,神神秘秘地说,“我二哥去看过了,说是一条狐狸。慕家的塔跟个井似的,黑洞洞的,什么都没有,就只有那条大狐狸,身上密密麻麻缚了几十条锁链呢。不知道是哪个堕了修为被打回原型的修士,还是以前慕家困着的野物。”
慕家,应该就是慕寒宵的本家。
这只凶兽会和慕寒宵有关吗?
宁饶饭后再次放飞了一只传讯鸟。
萧逢奕来问她的情况,顺便告知她自己的披萨之路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现在正研究戚风蛋糕。
宁饶报了个平安,对方得知她居然一声不吭跑去妖界西境,痛骂其不讲义气。
宁饶:“我怎么就不讲义气了?”
萧逢奕控诉道:“你忘了!原著男主要到那边儿推剧情去了!还有你师妹那个徒弟,作为女配,到时候也会去!我应该见证一下剧情进度的!”
“是吗,那你来吗。”
“宁饶你火上浇油是不是?我猜你把你进去的那个入口封住以绝后患了吧。我要去就得走正式的门路,可正经的妖界入口就那么几个,老头子肯定找人把住了关口,他定然不让我出去,我要是找他说道,他说不定还要责备我不用心闭关。”
他说的这位“老头子”正是他师尊,萧逢奕愤愤道:“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让我去妖界,一把年纪了还跟个监护人似的。”
“男主走剧情杀妖修收后宫有什么好看的,你也跟个监护人似的。”
“我当然要关心了!这小说本来就是个烂尾小说,结局约等于无。我关心剧情还不是担心你我以后炮灰了?而且男主的机缘咱能蹭就蹭,只要不结仇就行。”他心宽得很,宁饶能想到另一边萧逢奕怂恿她随性而为的神情,“而且宁饶,你也别大意啊。你那个小师侄到时候也在。男主女配一女配二大三角,你有好戏看了。”
“宗正绾是吧。”宁饶叹口气。
宗正绾是她四师妹孟姝的小徒儿。此外,还是慕寒宵的白月光。
这个小姑娘是医修,常随孟姝悬壶济世四处悠游。这次剧情里没有孟姝,大约是四师妹有什么急事。
宁饶想到慕寒宵,又问:“你知道慕寒宵和宗正绾后期有什么感情线吗?”
“有吧,大约是什么‘襄王有意神女无心’或者‘他爱她她爱他他爱她’这样的修罗场,还有就是后期原著宁饶提出把宗正绾嫁与纪长息——”
“不过感情基础应该都是前期建立的。”萧逢奕反应过来,“你不会怀疑现在慕寒宵和她在一起吧?”
宁饶说:“时间地点一致。按照戏剧固有套路开展的话,已经够海誓山盟以身相许的了。”
萧逢奕在对面笑一声。
两人又聊了聊。萧逢奕这才汇报一个要事:王姨家里出了急事,要辞去现在这个活儿,回老家。萧逢奕见她心急,批准了。
“你给人家工资了吗?”宁饶问。
“当然!我再穷困潦倒也还是拿得出这个钱的。”他辩解一句,然后转了话题,“我说这个重点不是在这个,而是我看你徒弟在厨艺之上颇有天分,又肯用心。王姨教的东西有限,你徒弟那个性子又是不愿自己开口麻烦人的。所以我想问问你,要不要咱给她报个班儿?”
“现如今社会上有什么特长培训班吗?”
“我是说,要不要请个大厨教教?”
“好啊。”
“那宁饶你懂我意思……”
“银子在书房书架从上往下数第二个抽屉里,应该够你包个酒楼的。不过也不能乱花。”宁饶知道他要干什么,“要是想买你那些小玩意儿和工具,就打开下一个抽屉,那里是灵玉。”
“知心人千金难求啊宁饶,我跟你真是跟对了!”
宁饶嘴角一抽,习惯了他这高兴的时候见谁都是亲人的状态,又问,“怀风怎么样?”
“读书而已,还能怎么样?你才走了两天,他又出不了什么事。”
“绥玉城现如今是春夏之交,他身子弱,平时又要吃药。你帮我照看好他。”
沙漠里的夜风是悍而冷的,宁饶有灵气御体还好。但是太过干燥的空气却无时无刻不在蒸腾着她,宁饶两次入睡无果,起来喝杯水准备打坐之时,地震了。
或者说,那不是地震——震动源出现在北方。
是慕家那只咆哮的凶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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