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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扶摇风生


  思绪拉扯回来,我终于沉下一口气,迈进门去。

  他的身影果然在那里。他侧着身子,将古筝架在矮桌上。未等我开口,那熟悉的宽和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你来了啊。”

  我心里不知有多激动,嘴巴一动,眼泪竟漫了上来。这可大大的不妙,我赶紧劝自己理智一点,待安置好以后,才又笑着开口道:“公子,许久不见了。”

  他抬起头,嘴角一弯:“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还是那个样子,一点也没变。当初带我进金玉满堂的大门时,他嘱咐我,前三个月是最难的,若是玉满堂青眼有加,就可以脱离做苦役的生活。自然,也能跟着他学习本领。那时候我才傻乎乎地明白过来,问他,你不是老板么?他哈哈一笑,问我,你看我像是青楼老板么。

  原来他是教坊的公子,专教姑娘们学习书艺,闲余时候,也帮着玉满堂出门置办些物品,算半个金玉满堂的跑堂管事了。

  站在琴前,手指轻轻按到筝弦上,古香古色的触感让我心底忍不住一颤。他的声音在耳边离得近了:“屋子里的琴桌最低就是这个限度了,等你再长高一点,就能坐着弹,我先教你指法吧。”

  我这才发现他好高啊,但也许是我太矮,营养不良的十二岁小身板,可比“前世”的我差太多。待他弯下身子给我戴拨片的时候,我偷偷觑他,刚好能看到他的长眉,墨黑如剑挑,直入鬓角。看过的一本书上说,有这样眉形的人,生来便是贵公子之命的。

  就这样一边听课,一边偷瞄他,心思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还记得我站在金玉满堂的门外,愁眉苦脸,看着牌匾一遍又一遍叹气。他看着我那样子,正色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里不比那林老板,他拉你回去必定是作奴.妓充数的,因为他们家的姑娘,都跳槽到了这里。”

  “如果你过分在意名节,在这里你便一天也待不下去。这里的姑娘分为两种,清倌与红姑娘。带红字的暂不提,清倌大多是沦落红尘的可怜人,以卖艺为生。你若愿意跟着我学些本领,过日子也是尚可的。”

  我摇摇头:“公子是好心救了我一命,可我却与你想法不同。”

  他似乎颇有兴致:“哦,你有什么想法?”

  我沉默了,不知道如何叙述。过了半晌,才又继续道:“有很长一段过去,我不知该怎么同你说。但是,正因不愿过那种‘尚可’的日子,我才沦落到这番地步。”

  他静静地瞧了我半晌,好久才说:“平凡之人总不愿自己落入俗套,但若要脱离束缚,就必须付出代价。你随我来到这里,不正是一种脱身吗?”

  我看着他,胸口已经有情绪暗涌:“所以进这个门,也是我必须付出的代价,是吗?”

  他一笑,挑起一根硝石长竿,从旁磕亮了明火,点燃门前一盏工艺特殊的大灯笼:“既来之,则安之。我见你第一眼,便信你可以。”

  公子管弦是如此独特之人,遇他如逢知己。

  我喜欢他,好喜欢他。多想告诉他,其实,我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啊。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且不提那差了足足一半的年龄和身高,只是靠近他,就已多么小心翼翼......

  他突然开口问我:“对了,我还从未问过你叫什么名字?”

  我心里一紧,刚记的指法立刻弹岔了,“崩”地一声,杂音入耳,他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也罢,不该在练习的时候扰你。”

  我看着他,讪讪一笑。

  傍晚回到房间,我把门关上,头疼欲裂。

  名字......我叫什么名字?

  为何就是想不起来!

  不仅如此,那些曾经清晰的、历历在目的记忆,也像是击石落水,打折了一圈又一圈褶皱。我二十来岁,家中有一对疼爱我的父母,可是那对疼爱我的父母,他们长什么样来着?总记得人人夸我乖巧可爱、明礼懂事,可为何我连自己的脸也记不清了?我是为什么到了这里,又将去往哪里?!

  ......若要脱离束缚,就必须付出代价。

  这句话突然蹿出头来,我停下手,看着镜子里揉乱的头发。那是一个陌生的小孩子,怎么看也不应是我。我啊,吃好穿好,人人待我好,根本不用愁下一顿在哪,可是她,常常饿肚子,跑断了腿,还要遭受客人和妓生的打骂。

  她是我吗?她是我啊。

  那,我是谁?

  我心里大乱,眼角一跳,眼泪就流了下来。

  红莲推门而入,见我竟然在哭,吓了一跳。

  “天水,你怎么了?今日上课,老师骂你了吗?”

  我转过头去:“红莲,我心里难受,可我不知道为什么。”

  “不要紧,你慢慢说,慢慢说。”

  “红莲,我们究竟是为什么到了这里?”

  她卸下手里的盆子,挨过来陪我坐着:“为什么呢......因为家里没有钱。三年前,爹把我卖了,说这样就可以养活我弟弟。他告诉我,忘掉你叫什么,记着你以后就是青楼的人,不要再叫我爹。”

  她说着,眼里逐渐泛起泪花:“其实......我也不叫红莲。我有一个名字,虽然不好听,却是爹给我取的,只是他告诉我,以后不要再叫爹。”

  我哽咽着问:“你还记得那个名字吗?”

  她摇摇头,整个人在微光中变得沉默了,声音也很低:“我不想记得。”

  又一阵沉默,令人窒息。我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齁了齁鼻子,把脸上给擦干净,强笑着对她说:“天啊,我竟把你也带哭了,真不懂事。我们是时候该去大堂了,其实工作起来,也就不难受了。”

  她点点头,站起来:“你说得对,人就是闲着才难受。”我俩站起来往外走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对我说:“我听说,玉姑姑已经决定让你去二楼伺候姑娘了,恭喜你呀。我们之间,你还是头一个呢。”

  “那你呢,你来得比我早,快三年了,也还是不愿意上楼,要一辈子待在后厨做侍应吗?”我犹豫着问她。

  “我觉得后厨挺好的,至少厨子不错,愿意让我吃饱,而且也能学点功夫。”她声音细细的,看着我,眼里写着担忧,“天水,你是个好姑娘,其实你不必和玉姑姑赌那三个月的。楼上那块......毕竟太风尘,若是一日成名还好,若不能,掉进里边根本就出不来了呀。”

  我想到管弦,心里宽慰了一点:“虽然还不知道未来如何,但有一个人说相信我可以做到,他信我便信了。”

  她听不懂了,连连摇头:“你还是年纪太小。”

  江城的黄昏就这样落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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