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完结
43第四十三章:
朱红的确遇上了女生的“情况”,只是她想到这“情况”来势凶猛。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彻底停了的例假,在决赛的一大清早来拜访自己,她有点儿手足无措。开始还是星星之火,很快就越烧越旺,一路摧枯拉朽,形成燎原之势,把自己打的落花流水。两条小腿不主角的发抖,小腹里面像是安了个电钻,这会儿通上了电,在血肉之躯上交个天翻地覆,不得安宁。等到全员都到期了,冯教练一点人数,缺了一个。一进宿舍,眼看着朱红正咬着枕巾,攥着被子,大汗淋漓的满床打滚。
这下子好了,本来因为取消加分的事儿,参赛的队员就少了一小半儿,女子单人项目的队员现在又半死不活的赖在床上,这可如何是好。少不得埋怨着朱红道“你自己怎么也不算好了时间,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这个时候来,早知道让你们各自去医院开药吃药,偏偏不听。这下好了,女子单项咱也不用参加了。感情都当我的话是放屁是不是。”
这可当真冤枉了朱红,她为了参加比赛,一向拿着冯教练的话当做金口玉言,不来来回回琢磨了三五遍不算完,哪儿会当成屁给放了。可这会儿疼的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眼见着里比赛还不到三个小时,队员们一个个都穿戴整齐了,妆也画了个七七八八,只有朱红独一个,披头散发的在床上打滚,疼要疼死了,羞要羞死了。
可若是当真疼死了,羞死了,倒也不打紧,关键了死不了,路还要走,仗还要打,放弃么,还没到时候。朱红脸色惨白,牙一咬,心一横,说道“没事儿,我的身体我有数,一会儿该怎么跳就怎么跳。耽误不了你们”冷着个脸的冯雪杰摇了摇头,说道“你发个什么疯,这时候高强度的比赛,能出危险的你知不知道。”
朱红摇了摇头,连笑一笑都吃力气,“我不知道,试一试。”
距离上场还有三分钟,朱红站在一张四四方方的大毯子外的角落,静静的看着上一个选手在场上肆意翻腾,和一排评委们的窃窃私语。其中在中间中年男人,翘着个二郎腿,盯着眼前的的评分表,不住的摇头,眼光时不时的扫过眼前这个细的跟豆芽菜似的女孩子,为什么摇头呢?这个动作不规范吗?还是选手之前各位忘记了跟他们打“招呼”?
无论是什么,一曲将终了。豆芽菜似的女孩子拼劲了力气,做了一个科萨克跳,在空中一腿抬的水平,一腿收的笔直,双手奋力的触摸到脚尖,这是整套动作里面的最后一个难度,跳到了结尾运动员们通常都没了什么力气,可下一秒偏偏又是收尾,这女孩儿单膝一跪,两手一拍,两颊一使劲儿,笑的满头大汗。冷不丁的一阵北风吹过,女孩儿一阵鼻子发痒,鼻头抽搐了几下,仍是没忍住,对着评委打了个充沛饱满的喷嚏,以至于评委在亮分之前,齐刷刷的抹了一把脸。
女孩儿讪讪的退了下去,擦过朱红的肩膀,一身大汗淋漓,只是鼻头有点儿酸,脸上挂着几颗豆大的珍珠。
不怪她,要怪就怪北方的冬天。北方的冬天真是冷,不同于南方的阴冷。南方的冷像是个姑娘,慢慢的,缓缓的,带着黄梅天的湿润,送着一丝丝的寒气,往人浑身上下各处毛孔的钻,让人忍不住去抓上一把辣椒,逼逼身体里的寒气。北方的冷是个糙汉子,一句废话没有,上来就是大风大雪,零下二十几度,谁要是不知道好歹敢出来溜溜,把鼻子冻红,耳朵冻掉,眼镜冻碎也就是两三分钟的事儿。
比赛场馆里并没有安装暖气,单层窗子保暖效果显然差强人意,除了没有穿堂过的北风,一切和外面并没有一点儿不同,哈口气都能在鼻梁上结一层霜。台上和台下显然处于两个季节,教练和评委们裹着军大衣,哆哆嗦嗦的吸鼻涕跺脚,台上的队员们光着两条又白又细又长的大腿,端端正正的坐在等候席上,腰板挺的溜直,下巴抬得老高,一身比赛服跟一体式泳衣的裁剪没什么不同,差就差在外面是数九寒冬。
朱红就站在这数九寒冬的里头,额头渗出了又细又密的汗珠,吧嗒吧嗒的往下掉,流在眼睛里,带着点儿盐水味儿,齁咸。冯教练最终还是没能阻止她,吓得给老穆发了个短信,及早把自己的责任摘干净。当朱红一身穿戴整齐,笑盈盈的来到比赛现场的时候,大伙儿一度怀疑一大清早是不是看错人了。朱红还是朱红,那个敢一个人单枪匹马闯进训练房里的胖丫头,一身的精气神儿。
眼看着她要上场了。冯雪杰哆哆嗦嗦的站起来,脸冻得青紫,扯着破锣嗓子喊道“朱红,就这么一会儿,挺过去就完了。”
可冯教练这个金牌教练也不是浪得虚名,带队员带的有名气,嗓门大的也有名气,这一句话吼出来,评委暗暗皱着眉头,别人家比赛前都是加油助威,可轮到她这里怎么就变成了挺过去就完了,知道的是上赛场,不知道以为是上刑场呢。
可惜,上刑场容易,头一伸眼一闭,咔擦一下,手起刀落,但凡刀磨得快点儿,倒是个干净利落。上赛场不一样,赛前先让你紧张个一晚,然后赛前冻个半死,忧心忡忡,还得面带微笑,带给每个评委春天般的温暖。不过与朱红而言,既不是刑场,也不是赛场,她看到的方方正正的一块血红的战场,绷脚上前踏步,抬手仰头,她摆出了一个运动员最优雅的亮相,一步一步慢慢的走上战场的中心。
朱红终于站在了舞台的正中央,摆着一个起势的姿势,右手摆在耳边,左手打在腰间,一条腿伸直了在前头蜻蜓点水,一条腿在后头弯曲着旖旎风光,微微一笑,翘鼻子下头露出十六颗珍珠贝齿,红是红,白是白。
风呜呜的嚎叫着,天色还早,怎么突然暗了下来,是雷声,还是战鼓的声音,她已经分不清楚。一声一声的敲着,震的心脏一下一下的跳动,象鼻子做的号角被谁鼓足了劲儿的吹,一直穿到耳膜里,雷声大作,鼓声也大作,冷不丁的一道闪电劈下来,把场上的人都吓了一跳。
音乐起。
踩着鼓点,朱红带着痛苦翩然起舞。一扬手,一转头,一劈腿,一俯身,痛苦都如电流一样流过全身,从手指尖到脚底板,都在这种疼痛中前行,唯有一处,不但不疼不痛,还有点儿洋洋得意,便是她的意识。
没错,她的意识里开始喜欢上这种痛苦,甚至有点儿爱上了它。唯有痛苦,才能将这段经历牢牢的刻在她的人生里,快乐的事情总是转瞬即逝,你还没来的及看清它的模样,形状,就一溜烟儿的飞走了。唯有痛苦,让人刻苦铭心。所以,她早已经不记得敞开了肚皮吃手抓饼的自在,不记得一觉睡到自然醒的舒坦,不记得数学考过全班第一名的骄傲。但是她牢牢记得在被嘲笑时候的无助,饥饿的疯狂喝水填肚子,又不敢在课间上厕所的尴尬。
她舒展着双臂,自由的旋转,花枝一样的线条在衣服上流动着,像是要扎根在身体的痛苦里开花,她在舞台上随着音乐跳动,渐渐,舞台消失了,台下的人也无影无踪,变成了苍茫天地,流逝时光,日落月生,星河入海,她还是她,在天地间飞舞的虎虎生风,她也不是她,变成了一把剑,在一个人的战场上要直指命运的咽喉。
忽然,地下人一阵惊呼,倒吸了一口冷气,评委和前排的观众站了起来。
朱红摔倒了,一头栽在地上。
音乐还在继续,可人,半天没爬起来,要知道赛场上中断比赛,可是大忌。
大忌就大忌吧,朱红心里比谁都清楚,然而没用,她爬不起来。饶是她一直认为个人的意志能够挑战身体的极限,可这时候,她才发现,她错了,而且大错特错。她的意志或许可以挑战身体的极限,然而身体不能超越极限,只能无限制的接近界限,像一根要无限弯折的竹子,啪,折了。终究她是没力气了,一个转身俯卧撑,平日里不知道练过几百上千次,无非是竖着身子转过去,随着重力倒在地上,快到地面时两只手硬撑着全身加速度的重量,一个俯卧撑再站起来。可这回不一样,两只手明明找到了地面,可说什么也撑不起来,整个身体直直的砸下去,鼻子被地毯撞了个结结实实,疼的七荤八素,不过心里倒是暗暗庆幸,还好她鼻梁矮,再高半寸,非得撞歪了不可。
音乐像小溪一眼欢快的流淌,很快到了最后的终结,评委们一会儿探出头来看看,一会儿缩头彼此间始窃窃私语,这比赛是继续还是叫停,选手是自己退场还是找人抬下去大家一时之间都不说话,安静的看着地上的生物,她那么瘦,那么小,像一只小猫一样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是在难以想象她两分钟之前满场飞舞的模样。
朱红耳朵不太听使唤了。一阵强烈的耳鸣以后,是一片寂静。
静,一片寂静,静的像是在深夜里和芋头手拉着手,在寝室和教室中间的一片雪地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蓬松的雪把天地间的声音都一口气吸走了,只吐出了一点月光。
静的像是低血糖摔在了训练室外面的走廊里。在在空中连着360的转体,练着练着,忽然天蓬和楼梯开始慢慢旋转,身体轻飘飘的悬在空中,什么也抓不着,什么而已喊不出来。
静的像是在今天一大清早,朱红正最后一次复习着自己的动作,冷不丁的觉着小腹一热,一股子液体慢慢的从身体里流了出来。
她意识尚且清醒,知道这一摔代价可大了,音乐结束了,这场比赛就算是完了,以前流过的血,吃过的苦,发过的誓,也算是完了,这就是结局,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结局就是结局,它不因自己而生,也不在乎自己的想法。
依然如此,我偏叫它不能如意。
朱红从地上慢慢起身,小腹好像没有那么疼了,该不是一早的热水瓶到现在才起了作用吧。她想到今天清早,自己不惜将芋头送自己的星星倒了满床,好把瓶子拿来当热水袋用。薰衣草星星大的大,小的小,显示着地摊货的良莠不齐。冷不丁的看在星星里面有一个格外大的,支楞在外面,仔细抓过来一看,是一张纸条,里面好像隐隐有字,芋头就爱搞这些文青们的东西
“肥肠,芋头,罗瘦猴,在烤地瓜面前结成哥们儿,有烤肠一起吃,有难处一起扛,有梦想一起闯,谁退谁是三孙子。”
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小山上的夜晚,三个人对着篝火,看着夕阳,看着夜空。
朱红站了起来,周围的寂静中渐渐出了些的声音,战鼓声淹没在嘈杂里,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雪,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她闭上眼睛,眼前便没了评委,没了教练,没了伴奏的音乐。她似乎听到了一个女中音在低吟浅唱,声音遥远,悠扬,没有什么歌词,只有一段重复的旋律,带着悲伤,带着苍凉,像是对着一段人生低吟浅唱。
她便踩着这段苍凉,舞的越发轻柔婉转。她终究不是大侠,不是叶问,不是黄飞鸿,不是霍元甲,能够在满口吐血,满地找牙的时候,冷不丁的顿悟人生,然后把敌人打的落花流水。她能做的只有颤颤巍巍的起来,揉揉被撞扁的鼻子,挺着胸膛去完成每个动作,像她的人生一个段落献上自己的吻别,这吻带着身后无数的伤痕,依旧炽热浓烈。足尖踩在毛茸茸的红毯上,落地无声。周围静悄悄的,评委和在场的队员们都不再说话,不再窃窃私语,上百双的眼仁里都只有这一个女孩儿在无声中飞舞,跳跃。
一套完整的动作结束,她弯腰敬了个礼。赛场上一个角落里忽然爆出了极其激烈掌声,在空旷的体育馆里带着回声久久不息。
她一回头,门口站着一个拄着拐杖的男人,倚在篮球架旁边,冲着她微笑。头上,肩膀上,都还带着雪花,一拍衣服,簌簌的往下落。朱红眯着眼睛定睛一看,罗瘦猴正拿着一个药瓶,冲她招了招手。三年了,不知不觉,大伙儿都改变了当年的样子,罗瘦猴从刚进学校时候的一只不到一米七的瘦猴子,变成了如今一米八一,肩宽身长的男人,可朱红依旧记着他刚进校时候,冲着高自己一头的殷秋实拼命打架的模样,可真爷们儿。
如今这爷们儿就站在了自己的面前,手一伸:“给,止疼药,这时候还拼了命的参赛,活该摔倒,脑子有坑。不过,”他抬起头,伸出大拇指,笑道“跳的是真他娘的好,女侠了不起,就是可怜我啊”他摊开了两手“手都拍红了。”
朱红一笑“你才是活该。”
风止了,雪还下着,她一伸手,一般六角形的小雪花翩然的落在手上,化了。抬脚走出门去,罗忠诚一瘸一拐的跟在后头,茫茫大地上踩出了两行脚印,一深一浅,两个背影,一大一小,甚是和谐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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