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朱红进了学校，一路横冲直撞，奔到小艾老师所在的办公室里头，这会儿已经下了晚课，老师们都已经回家，作为实习老师的小艾，为了留校使出了十八般武艺，办公室里头但凡有人眉头一皱，她便一路小跑着去帮忙，瞧见谁的水杯一空，二话不说，撸起袖子，拎着水壶就去打热水泡茶，这会儿办公室里头已是空荡荡的，只留着她拎着把笤帚打扫，正好，朱红心想，两个人的对话或许更方便些，也更直接些。
傍晚的阳光打在小艾的脸上，嘴角微微上翘，身着一件浅绿色的毛衣，绣着一只米奇老鼠，旁边写着e,”很显然，衣服的牌子是假的，Betty的包是假的，UGG鞋子也是假的，可那股不服输的劲儿是真的。
“我想求你件事儿，”朱红开门见山的说道“罗忠诚被抓起来了，你是知道的，只有你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房间里头的东西，不是他砸坏的。当天你也在校长室里，想求你做个证人，我们去放他出来。”
小艾还没听完全，一下从桌子上窜了下来，左顾右盼，眼见着四下里没人，喃喃说道“我，我那天不在，不在校长室，你，你肯定是看错了。”
朱红急着说道，“罗忠诚说他那天明明在校长室里看到你了，你放心，出了派出所。我们什么也不会说的，求求你跟我去一趟吧，就是一下午的功夫，他身体出了问题，当真是不能再拖延了。”朱红紧紧的握住小艾的手，平日里俯卧撑可不是白练的，这会儿抓的她一动也不能动
小艾越发的焦急了，使劲儿往外扯着，说道“我真的不在，不在，你认错人啦。”声音越来越大，“那天停电了，一团漆黑，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听见，没
看见。”
朱红气的七窍生烟，喊道“他那天是在救你，你知道么，”
小艾转过头去，咬着嘴唇喊道“谁用他救，”隔了一会儿，垂下了眼帘“校长已经答应我让我留校了，那天的事儿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他的事儿，我无能为力。你别逼我，你们都别逼我，再逼我我死给你看。”小艾说着就要往窗外上站，
朱红写着眼睛瞧了瞧窗户，二楼，双层，全封闭。姑且不说小艾能不能自己砸碎那块玻璃，就就是直接跳下去也不打紧，所幸横了心，自己也站了上去，一把抓住了小艾老师，说道“真是猪油蒙了心，这件事儿你们可都是受害者，校长趁着天黑要占了你的便宜，还不是因为你没钱没势的好欺负，这会儿倒和他站在一个战壕里头了。就算是如你们所愿，以后罗忠诚滚蛋了，这事儿再没人知道，你顺顺利利的留校做了老师，你的日子就会好过么。从前是实习老师，你尚可以一走了之，他都敢对你这样，以后要是日日在他的手下，哼，但愿区里头的电力系统修好一些，不然总停电的话，只怕还不如从直接从这儿跳下去的痛快。来，跳啊”
论泼辣蛮横，小艾自觉尚不算是朱红的对手，撇了撇嘴，走了下来，往地上一坐，说道“你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和你们一样好家境，好条件，好学历，一路平步青云。你知道一个农村的姑娘要想挤这座大城市有多难么，有人家里有关系，有人家里有钱，我有什么，我什么都没有，我只不过是想为了自己的未来拼一把，就值得被游街示众，侵猪笼么。你不过是比我投胎偷的好，如今能站在这个道德制高点上去批判别人，换了你是我，也未必会有两样。你要救他，那是你的事情，我不想跟着牺牲。罗忠诚虽然委屈，可关两天也就放了，人生委屈的事情多着呢，凭什么偏偏他受不得”
她正说着，忽然从后头传来一个声音“农村出来的姑娘也多着呢，不是人人都跟你一副德行。”朱红和小艾都转头一看，发现办公室的后门开着，芋头站在那里，两个人都是一惊，不知道后门什么时候开的，她在哪儿站了多久，刚才的对话有没有第三个人听到？
芋头早知道今天朱红要去找罗忠诚，可是偏偏回来一句话也不肯说，神神秘秘的，不由得好奇偷偷跟了过去，想不到竟然从后门里头把一个故事给听完全了，一听小艾老师铁打了心不帮忙，不由得心里一急，便从后门钻了出来。
“当年我也是侥幸来到这里，论学习底子，生活条件样样比不上别人，可我仍然想考大学，我想上师范大学，想当一个老师，我看着你们在讲台上挥斥方遒的样子，我羡慕的牙根痒痒，我希望我有一天也能和你们一样，给学生们讲国学，讲历史，讲人生中的种种不如意，讲我当年是如何的蠢笨，但是终究最后能站在这方三尺讲台上。而现在，我很怕，很怕四年以后，我成为了一个像你一样的人。”
这场争辩终究是没有结果。斜阳穿过办公室的窗户，找出了三个人的影子，各奔东西，渐行渐远。
等朱红缓过神儿来，芋头和小艾老师都已经不见了踪影，一腔的希望变成了失望，慢慢的往教室里走着，一条走廊，有四个窗户，三百三十五歩，她数的清清楚楚，一抬头，三年二班的牌子就挂在上面，还有一面流动红旗，罗忠诚每次打篮球回来都会在门口跳一下，用手把流动红旗转了圈，她不敢再想，匆匆几步回到了座位上。
第二天清晨，朱红起了个大早，心里抱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说不定一进教室，罗忠诚就坐在自己身边，抱着个篮球，冲着自己咧开大嘴，远远的叫上一句“肥肠早啊。”她到时候一定不气不恼，笑嘻嘻的对他说一声“瘦猴早，”芋头在后头傻兮兮的看着，那么平常而又快活的早上，她很是怀念。
怀念归怀念，可一整个上午过去了，她的身边还是空荡荡的，不仅如此，连身后的芋头也不见了，在这个坐的满满登登的教室里头，自己像是孤零零的一座小岛，紧挨着窗户，格外冷清。
代理班主任夹着书本走了进来，还在下课时间，就开始敲黑板将事情。朱红历来最痛恨这种行为，班级的事情从来都是占用下课的时间讲，就生怕占用自己的课堂时间，朱红扯着校服袖子来堵住耳朵，静静的享受属于自己的三五分钟的时光，可代课老师的声音还是止不住的往脑子里钻，
“宣布一个事情啊，最近班上三个同学申请学文，上午学校已经批准了，已经转文的同学我就不说了，班上现在的同学，现在我不建议大家再转文了，离中考只剩十个月了，不管是学文学理都已经到了总复习的阶段，这时候转文是个非常不理智的决定，你要补上地理，历史，政治的很多新知识。班上转文科的同学是”俞笙娣，王晨晨……”
朱红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度怀疑自己昨天洗澡的时候是不是耳朵里进了好多水，导致中枢神经混乱了，直到她和代课老师反复确认之后，才发觉，芋头，确实和自己分离了。
上课铃声响了，朱红听不到，真的听不到，什么也听不到，满脑子都是转文科的同学是俞笙娣。
她正偏着头琢磨，忽然一个粉笔头直冲着自己面门飞来，吓得她一闭眼睛，把自己脑袋瓜正中打出了个带粉儿的白花，朱红猛地回过神来，刚想转过身去问芋头讲到了第几页，身子转过一半，才清醒过来，鼻子一酸。
朱红往日里也经常走神，可帮自己挡粉笔头的那个人走了，背后悄悄拿笔捅自己后背，提醒着老师的人也走了，大家都走了，就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独自面对着人生战场。
朱红刚掏出课本，忽然发现书包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封粉红色的信纸，上面字迹清理娟秀，是芋头写的。
“朱红，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是正踩在你的头顶上，从此以后你要找我可就得爬上五楼了，不过五楼的视野可真是好，能够把后山景色净收眼底，你可就没有这个福分了，”
朱红心里想着“住五楼有什么了不起，中午抢饭的时候还要多跑两层。”
她继续读着“当初你在后山对着健美操房里的美女流口水，还豪情壮志的说，你要成为她们一样的美人，我们还笑你异想天开，没想到泼辣如你，还真的肯拼了命的去做一件事情。你不曾知道，当你发了狠的减肥，半夜在教学楼里趴在水泥地跟瘦猴比着做俯卧撑的时候，在空中选中三百六十度下叉然后摔在了地上龇牙咧嘴的时候，我想我真的被你点燃了。”
“我很努力，却并不聪明，花十倍的时间和心力，比不上你们的一成努力。在刚入学时候，看看别人，感觉上帝真的很不公平，智力，出身，容貌，竟然一样都没留给我，直到我遇到了你们，才发觉，原来我也值得拥有美好的东西，以至于让我变得贪婪，也许我更努力，便能拥有更多，梦想，爱情，友情。
为了考上北京师范大学，为了当老师，我想我必须狠下心来做一次选择，成与不成，这段路，非自己走不可。你们，也是一样。
至于瘦猴，你说要是我们赔了钱息事宁人吗，可要赔偿不知道要赔多少呢，我悄悄把接下来的这几个月的饭钱提前取了出来，一千二百块钱放在了信封里头，求你帮忙交给老穆吧，这已经是我的全部了，希望瘦猴安然无恙。
不管你想什么，都祝你能够如意。
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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