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那天晚上,陈静雅做了一个噩梦,梦到曾经令所有人骄傲的他从云端坠落,最后纵身跳入海浪滚滚的深水港码头……醒来的时候,她惊得出了一身汗,手心和额头都是黏腻。
慌慌张张爬起来,哥哥和真里都不在。回想起哥哥昨晚的话,他应该今天就会派人去深水港了。
赶到码头时,四周果然围着十几个穿着武士服的人,哥哥和真里也在。
还有他,也在。
码头大门左侧不知何时摆放着一张宽大的木牌,木牌上是用黑色墨汁写的‘日本人不得入内’。
两方的气氛,剑拔弩张。
“向少,我不想把事情闹的太僵,希望你识趣些,与我们合作。”津友眯了眯眼,说道。
向北微微抬高了下巴,眼里带着凌厉的张扬和不屑,“德川先生不需要多费口舌,我不会改变之前的主意。”
津友呵呵笑了一声,忽然朝着笔直站在门口的男人走了过去,在相距一米时停下,“向少,我们都是商人,商人讲究的不过就是个‘利’,开放码头对谁都好,若是守着一座死码头,到时候人财两空,何必呢?”
“商人,若是连自己的脸面和尊严都不要了,还配当人吗?只能当条狗!德川先生,你说是不是?”
“向少,撇开咱们如今对立的局势,你的确是我欣赏的男人。”津友再次呵呵低笑起来,笑完,敛住唇角,“听说这个码头是当年向家老太爷开挖的,后来解放,被政府没收,10年前,政府又重新将码头以低价租期80年再租给你们向家,这绕了一大圈,你说到时候指不定政府随时会收回这码头呢?”
“这个就不劳德川先生费心了。”向北面无表情地说着,眼睛的余光不经意瞥到了跟在德川津友身后的那个女人。
“只是可惜,老太爷的心血会毁在你这一辈上。”
向北听了,没吭声,但唇角间的冷色却渐渐扩大起来。
“哥哥。”陈静雅朝他们走了过去,走到津友身侧时,压低声音,“哥哥昨天不是答应我会考虑的吗?”
津友偏偏头,对她笑道,“答应你的事,我自然不会反悔。”
“哥哥,我们回去吧。”她伸手拉拉他宽大的衣角,生怕哥哥做什么过分的事。
津友再次笑笑,转过头看着向北,“向少,今天开始这片海域来往的货船,没有获得我们德川株式会社的许可,将不再允许停靠深水港。”
向北没说话,但垂着的手却一个紧握,低沉的声音透过咬着的牙关间溢出简单却桀骜的一个字眼,“好!”
陈静雅低着头不敢去看他,转过身,跟着她哥哥走了一段路,她忽然伸手再次扯住他的衣角,“哥哥,答应我吧。”
“我说过需要考虑。”津友停下步子,看着她。
“哥哥不是一年前就想让我嫁给丰臣拓吗?我答应,我真的答应。”丰臣拓是哥哥在日本东京大学的同学,一个跟哥哥一样非常残忍的男人。
她曾亲眼看见,他的下属不小心惹怒他,他什么话也不说,直接徒手生生把那人的两根手指掰断。
大概那次后,她便拒绝了他的见面,她不喜欢骨子带着血腥残暴因子的男人。
津友沉默了起来。
“哥哥,你根本不需要考虑的,跟丰臣家族联姻比获得深水港更有利,他们家族掌控整个日本的经济走向,中国的码头又不是只有枫城一处对不对?只要丰臣家族出面,你们可以掌控其他城市的港口。”
津友忽然笑了起来,伸手摸摸她的头发,“静雅,你不会后悔吗?”
陈静雅摇摇头,“不会的,哥哥答应我吧。”
“你如此护着他,让拓知道了,该如何是好?”
“哥哥你放心,我会回日本再也不来中国的。”
“美奈怎么办?”
陈静雅愣了一下,下意识低下了头,她怎么忘了美奈,美奈的存在一直都保密着。
“哥哥想怎么样?”
“放到我身边养着吧。”怎么说都是自己妹妹的女儿。
“好。”她郑重的一点头,心却搅动起来。
“以后我会长居中国,美奈也会住在中国。”
“好。”哥哥的意思她还不懂吗?就怕她想女儿,冷落了丰臣拓,同时又担心丰臣拓查到什么。
“静雅,明天我会打电话给拓,让他亲自来接你。”
“好。”
“走吧。”
陈静雅松开拉着他的衣角,眼眶却忽然红了起来,“哥哥,请给我一个礼拜的自由时间好吗?”
津友回头望了望她眼眶泛红的模样,一下心知肚明,“拓过来也差不多也要一周后,哥哥希望你尽快处理好。”
“我会的。”
码头门口,向北低敛眉头,带着压抑的怒气走向办公大楼,大楼里办公的员工纷纷躲在一旁小声窃语,听说,日本人控制了货船的进港许可,那意味着他们可能就要下岗了。
有些老员工已经开始垂着头,唉声叹气了,他们在码头工作也有8年多了,这里的薪水比枫城其他企业都要高出很多,老板待人也很不错,再过几年可以退休了。若是真的被日本人控制了,他们一下岗,就凭他们这么大的年龄,上哪找合适的工作呢?而且到时候连基本的养老保险都要中断,更别提家里还有一家老小要养着。
向北路过他们的时候,尽量保持着没事一般,在进入自己办公室一瞬间,他觉得有些烦躁,伸手急躁地解开了衬衫的两粒纽扣,坐到办公椅上,转动椅子,背对着门,看着透明落地窗外,冷冷清清的码头,闷着头,开始抽烟。
向家百年基业建造的码头,真要毁在他手里了……
他沉闷地吐了一圈烟,早已堆积在心口的抑烦快要把他压爆。
身后有推门的声音,紧接着,是她的声音,“向北。”
他抽了一口烟,没理会。
陈静雅见他依然背坐在椅子上,默不吭声。她抿抿嘴唇,朝他走了过去。
“你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的。”他依然不吭声,甚至连动都没有动,她只看得到有青烟缭绕在他身侧。
她顿了顿,继续说,“不会很久的。”
他盯着透明落地窗外,黑色的眼眸一动不动,但薄薄的唇角却渐渐冷起。
依然是沉默,依然是没有回应她。
她低了低眼眸,挤出一丝笑容,虽然他不会看到,但她依然想对他微笑,“向北……这几天我能留下来陪你吗?”
留下来陪他?他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过身,脸上阴色沉郁,声音无比恶寒,“真是搞笑是不是?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她瞬间僵住脸上的笑意,怔怔地望着他,憋住快要掉落的眼泪,“让我陪你一周好不好?以后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他摁灭手里的香烟,走到她面前,龇着牙,“给我滚。”
“我明天再来看你。”她迅速背过身,因为眼泪已经憋不住要流下来。
他望着她颤抖的背影,莫名的烦躁和积压的怒气,突然间冷却了下来,“既然这么喜欢送上门给我玩,我就好好替你哥哥收着!”
她脚步一停,还没来得及回头,身后的一股力道就将她拉住,紧接着,他整个人俯身而下,扳过她的脸,带着凌虐和宣泄的恨意,在她齿间狠狠狂澜而过。
直至将她咬的出血为止……
啃噬依然在继续,唇瓣早已破碎不堪,她只觉得厚重的血腥味和唇齿间浓烈的窒息将她的意志摧毁的一干二净。
“向少……”
门口一声不合时宜的失控叫声,打破了办公室内男人肆意的掠夺。
沈蓁提着一罐煲汤,面色僵硬甚至是难看地,杵在门口,一只手紧紧握着门把手。
不可思议地眼神在抱在一起的两人身上来回飘动。
怎么会这样?
她怎么还会出现?向少不是说没有女朋友?不是要让她当他的女朋友吗?
无数个不可思议令她觉得脑袋里一片混沌。
“你怎么来了?”向北松开被自己啃噬得唇瓣血淋淋的女人,眉头皱了一下。
“我……”沈蓁思维还有些混乱,目光来回游弋,最终停在那个脸色慌乱,嘴唇流血,穿着一身日式和服的女人身上,“我给你煲了一碗鸡汤。”
很早就听说,她在枫城消失了,怎么突然出现了?还穿成这样?
向北顺着她的手,看到了她手里提着的一只蓝色保温杯,忽然想起昨天晚上说过的一些话,第一次,觉得有些尴尬,“谢谢。”
“向少……这位是不是陈小姐?”沈蓁平了平心里的惊骇,明知故问。
向北没回答,只是侧过脸看了眼正在伸手擦唇瓣上血迹的女人,鲜艳的血迹沾染在她脸上,手背上,他又有些压抑了,猝不及防抓起她那只擦得都是血的手,直接朝着门口走去,路过沈蓁时,停了一下,目光在脸上定格了几秒,但说出的话却令沈蓁如陷无底深海一般,“沈小姐,对不起。”
沈蓁张了张嘴,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来得及,他就带着她从她面前闪过,没有一点顾及她的感受,她僵直着背,只觉得整个人越来越往下沉。
手握了握紧没有温度冷冰冰的门把,眸色凛凛盯着空空的办公室失笑。
离成功就差那么一点点了……就一点点……为什么她会出现?
她咬了咬牙,敛住唇角的冷笑。
她不会放弃他的……永远不会……
他牵着她的手一路走出来的时候,陈静雅几次差点摔倒,她的脚刚刚进来的崴到了,因为大门不允许日本人进入,她只能爬了旁边的栏杆,翻入时,不小心摔了下来,脚崴了。
她一路紧跟,却始终保持沉默,不想因为脚疼而让他停下,她怕一停下,他就会松手。
大楼门口,阿元正在楼前擦洗车子。
向北站在台阶上,停下脚步,眺望了远处的深水港码头,真是……冷清……他唇角失笑了一下,压低眉头,拉着她走下台阶。
阿元匆匆丢下擦车的抹布,朝他走过来。
向北没有停,只是问他拿了车钥匙。
今天他要自己开车。
坐到车上直至车子发动,他始终一言不发,陈静雅终于忍不住了,“你想带我去哪?”
向北握着方向盘,没有看她,“不是想陪我吗?”
她看着他没有任何表情的侧脸,带着绝望,是绝望又透着无奈,她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看到他脸上表情的词语,但现在她可以肯定,是绝望和无奈。
心忽然一沉,“你……没事吧?”
“拖你哥哥的福,你说有没有事?”
她沉默了一下,想伸手握住他的手,最终还是忍下了,“会好的,你不要担心。”
会好吗?真的会好吗?有时候事情都到了这一步,如果没有本事挽回,那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来临。
他们向家权势再大,也大不过政府,更何况这次还牵涉了日本人。
一旦硬来,向家会被毁的可不是一个深水港码头了。
“陈静雅,你现在还有时间反悔。”他目光依然盯着前方。
她低了低头,两只手绞在一起,他瞥了她一眼,继续说,“前面那个路口,你可以下。但如果你放弃下车,希望你别后悔!”
路口清晰地在一点点逼近,陈静雅抬头看了眼,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坚定而从容,“我不后悔。”
无论,承受什么,她都不会后悔了,这一生,遇到他,从最初的恨到如今的生根扎底,足够了……
只是遗憾,她没有在合适的时间遇到他,终究是可惜。
如果可以,她希望在来生,不要喝下那碗会让人失去前世记忆的孟婆汤,不要有那么多的波折和错过,然后比任何人都提早遇到他,在她最动心的那一刻恰好牵起他的手,许下一生,不再分离。
他呵呵一声,没有继续再说话。
但行驶的车子却忽然一个转弯,直接开向了向家。
到了门口的时候,他将车停下,“你在车里等着。”
她望着他一步步下车,最后消失在黑色的铁门内,心重如石,伸手按下车玻璃,让外面的冷风吹进来。
向北从向家走出来的时候,老太太站在花园里看着他。
绿色树影下,他挺着背,渐渐消失。
他说,他要出去散心一周。
他说,奶奶这几天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他说,奶奶,我怎么那么差劲?连祖业都看不好。
他说,奶奶,我突然想回香港了……
那几分钟的时间,他不过是回来看看她,却说了令她揪心的话。
她察觉出他的不对劲,他却忽然笑了笑,奶奶我出去玩一周,回来就会好的。
她信了。
他走了,带着她,还有一把枪。
去了枫山上静月庵旁边,向家专门给老太太来拜佛盖的竹林小屋。
到达的时候,已是傍晚。
竹林兮兮,青翠的叶子飒飒作响。
小屋廊檐下,陈静雅脱下木屐,跪坐在积着一层灰的木板上。他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两人静默,看着廊檐外,成片不见底的竹海。
时间仿佛冻住。
“既然三年前都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他抬了抬头,有几片尖细的竹叶被风吹过来,掉落在他肩头,他伸手捏起来,看着。
细细长长,带着碧绿的色泽。
“放不下你。”
他嗤笑一声,随手将那片竹叶仍在木板上。他究竟是该相信,还是不信?
她伸手捡起他扔掉的那片竹叶,捏在手心,“其实,我一直记得你对我的好,但你对我的好,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非常残忍的东西,它令我忘记了我自己,令我以后再也没有办法接受任何人的温柔。”
因为他,在日本的三年,她完全陷在他的虚幻中,活得像个疯子。
他转过头看她时,恍然才发现她露出的半截手臂内侧,布满了无数丑陋的疤痕。他伸手捉起她的手,口吻带着嘲讽,但却显露了他自己都察觉不了的关心,“跟谁学的?”
玩自杀吗?
她收收手,却怎么也收不回,只能作罢,“没有跟谁学。”
他忽然间松开她的手,站了起来,背靠在门框边的木柱上,目光透过那片绿色苒苒的竹林海,再落到她身上,“陈静雅,有些东西一旦变质了,很难再回到以前。”
就像现在的他跟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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