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腐朽已难补
众人回到营地已是深夜,这时候才开始生火做饭。
想到这些灾民们估计也无粮食可吃,谢翊便道:“传令下去,把粮食分一些给灾民们。”
“谢将军,在昀阳我们已经分了一部分给昀阳灾民,现在再分,恐怕我们的粮草会不足啊。”现在支援丽城还未开始,粮草却已所剩无几,刘勋对谢翊此举非常忧心啊。
“刘将军,你不必担心,我已命亲兵前往淳安周围锦林、宛章、东阳几个郡购粮,我们的粮草绰绰有余。”谢翊在昀阳郡分粮之后,就知道自己不得不动用怀玉给她的银两了,军队行军到宛章郡时,她就派出了自己的亲兵前去购粮。
灾民可怜,真正见到之后谢翊如何能不动恻隐之心,便也顾不得这银两是如何来的了,只能先解了眼前之急再说。
谢翊心里明白,如果没有怀玉,她这淳安之行恐怕是自顾不暇,更别谈救这些灾民,将粮食分给他们。现实如此残酷,她所坚持的东西,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好,如此在下就放心了。”刘勋闻言松了一口气,也识趣的没问谢翊购粮的钱是哪儿来的。
“今夜劳累,现已深夜,刘将军也快回去休息吧。”谢翊道,她也担忧着可能伴随洪灾爆发的疫病,又说,“让大家一定要把湿衣服脱下了烤干,把身上擦干再睡,千万别生病了。”
“是。”看谢翊还在处理公文,刘勋也道:“谢将军也早些休息吧。”
“好。”等刘勋走了,谢翊却道:“来人!请都水长丞李信大人进来。”
“是。”
李信被亲兵带了进来,他颤颤巍巍地弓着腰站在下面,谢翊也不叫他坐,冷声问道:“李大人,大堤修补之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信早已被谢翊吓破了胆,对着这个女将军,他唯唯诺诺道:“征发徭役,修补大堤,大家都是这么做的,李信只是随波逐流,随波逐流罢了……”
“但那些都是老人孩子,何其残忍?!”谢翊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公文都跟着一跳。
李信一下就跪在了地上,颤抖着解释道:“津县的青年壮年大都离开了津县,去丽城周围那些大地方抢粮去了,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下官实在是无人可征,才会用那些老人孩子啊……”
“那些工匠呢?朝廷派他们来就是让他们来当监工欺压百姓的吗?!”谢翊冷喝。
“不不不!”李信赶紧否认,他拜了一拜,解释道,“下官也是为了大堤的修补考虑,这大堤的修补是个苦差事,工匠们人数少,却掌握着大堤修补的技术,若是他们累了伤了病了,于大堤修补也是一种损失。不如让他们指导,征灾民修补,这样就算是灾民死了也没什么损失啊。这些老弱病残的命,哪里有工匠们的命重要?”
“人命同等,分什么高低贵贱?!”谢翊听完怒火中烧,“来人,把李信给我拖下去关起来!”
看谢翊的亲兵进来,李信一下急了,他慌张地呼喊着:“谢将军,您怎么不讲理啊……您听我说……您听我说……”
谢翊却毫不理会他,任由李信被亲兵拖走。
“谢将军,您虽然官职比我高,却无权处置我啊……您无权处置我啊……”李信被拖了出去,声音渐渐远了。
帐篷里静了下来,谢翊闭上眼,冷静了一会儿。李信所说确实有几分道理,如果那些工匠死了病了,这些灾民们如何懂得修补大堤?李信使役这些灾民,是很切实际的做法。
当年無园的琼华台论辩,她作《平等论》,被老师斥为不切实际之空谈,论辩中有人问她的出身,她只答出身寒门,那人讥她“自认与门阀世家不平等,连自己都无法说服,何以说服众人?”
后来她终于自欺欺人地说服了自己。但七年前,命运却用她自己的命,给她举了一个例子,告诉她,就算是生命也是不平等的。
她斥责李信“人命同等,分什么高低贵贱?!”,可是自己何尝又不知道其实真的是不平等的呢?在要修补大堤的情况下,恐怕谁都会说工匠的价值远高于这些老人孩子。
她的《平等论》确实没有说服自己,反倒是现实说服了她,于世间行路,愈行愈知道这世间的不平等。
但就是因为知道不平等,她才会努力去让它变得平等啊。只有世间缺少的,才会被世人渴望;如果世间真的人人平等,又何须她来作什么《平等论》?
可是殷氏王朝能给自己想要的吗?她问自己。其实答案已经很明白了,在殷氏王朝谈平等,也不怪老师斥之为不切实际之空谈。
难道真的要同怀玉一道推翻这王朝?可推翻之后又如何呢?就算是最有可能登上至尊之位的楚氏,也不是她想要的政权。
谢翊对未来忧虑无比,她叹了一口气,躺下去,和衣而眠。听着嘈杂的雨声,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不知那匆匆修补的大堤会不会塌,能不能挡住今夜这场暴雨?大雨噼里啪啦地砸在帐篷上,也砸在谢翊心里。
谢翊疲倦得不行,却没有半点睡意,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雨声渐渐小了,淅淅沥沥,最后终于归于无声,天渐渐亮了起来。
还好,雨停了,大堤也没有塌。
谢翊多么庆幸上天眷顾,她正松下一口气去,却听得一声巨大的轰鸣,像是什么塌了!
谢翊心里咯噔一下,悚然惊得一身汗毛直竖。
亲兵在帐外惊呼:“将军!津县下游沧县河段的大堤塌了!”
谢翊立刻掀开帐帘,出去往西南方向遥遥一望,昨日他们修补的大堤确实没有塌,但津县下游沧县的大堤却塌了!
在这里的高地上也能听得那汹涌轰鸣的水声,那处的大堤破开一个巨大的缺口,雨后浑浊的河水疯狂地往缺口处涌去,大堤之下无数的房屋良田被瞬间淹没。
此时晨光破晓,天空湛蓝,晨光下湿漉漉的山呈现一种欲滴的翠色,暴雨过后如红色宝石的朝阳从东南升起。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李信呢?李信呢!”谢翊大呼。
亲兵立刻将李信带了过来,谢翊扯着他的衣襟,问道:“沧县的大堤为什么会塌?为什么会塌?!”
“将军,昨夜下了暴雨,水位上涨,大堤承受不住,自然就塌了啊。”李信缩着肩膀,声音怯懦。
“笑话!沧县大堤就快修整完毕,水位和大堤的高度差得远呢!”看李信神色躲闪,谢翊抽出潜渊剑,往李信脸上一拍,喝道,“说实话!”
被这冷冰冰的利刃贴在脸上,李信吓得屁滚尿流,这哪里是女人,简直是个煞神,他哭丧着脸道:“别杀我!别杀我!我说!”
“九年前,我奉旨修整大堤,可是陛下拨的钱也没多少,根本就没多少油水可捞,所以我就……我就用了一些比较次的材料……”
李信这么一说,谢翊一下就明白了。这个偷工减料筑成的大堤,根本就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牢固,而是随时都有可能崩塌。
看着那崩塌的大堤,那被摧枯拉朽毁去的家园。谢翊忽然明白,就算她修补好津县这处大堤又如何,殷氏王朝的腐朽已经难补了。纵然她今日补好了这处,那处也会塌。
清晨的凉风习习,谢翊忽然觉得心冷。
这时,连夜从丽城赶来的斥候又传来消息:“谢将军,三皇子殿下在丽城城外被暴民袭击,受了伤。殿下请您速速前往丽城!”
谢翊闻言眉头更加紧锁,她吸了一口气,问道:“那三皇子现在在何处?有没有大碍?”
“三皇子殿下已经进入丽城,只是受了轻伤,没有危及性命。”
只是受了轻伤,已经进入了丽城,其实这样看来三皇子也没什么危险了。但谢翊不知道这暴民袭击的背后,有没有二皇子和阮裕的手脚,若是三皇子真的死了,她是不反也得反。
津县这边已经没有太大危险,基本用不着他们了。虽然沧县河堤再次崩塌,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但这安南军还有军务在身,她一直带着军队去修整河堤也不是个事儿。
谢翊思虑了一下,做出决断:“让李信带着那些工匠,将功补过,立刻前往沧县,修补大堤。告诉他,若他还敢欺压百姓,我必杀他。”
“安南军拔营,前往丽城!”
……
锦林郡,锦城。
“素情姑娘,最近有人在锦林郡大肆收粮,在下查过了,是安南军主帅谢翊谢将军的人。不知先生的意思是……?我们要不要抬高价格……”
素情说:“不,陈老板。先生的意思是,将粮食以尽量低的价格卖给谢将军。”
“为何?”陈老板好奇地问道:“不知道这位谢将军是先生的什么人?”先生很少出手相助过谁。
“先生之事,岂是你能打探的?照做就是。”素情站起来,“我还要前往丽城,就不叨扰了。”
陈老板喝了一口茶,悠悠叹道:“先生这两年行事,是越来越霸道了。”
……
东阳郡,楚府。
“禀公子,谢翊的人最近在锦林、宛章、东阳这三个郡大肆收粮。”
楚烨淡淡一笑,道:“不要阻她,助她一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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