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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重逢即别离 下


  谢翊立刻伸手合上匣子,压低声音道:“你疯了?!你怎么能够……”这不是什么好词,谢翊无法继续对好友说下去。

  “监守自盗是吧?”宋怀玉不甚在意,笑着接了下去,“监守自盗又如何呢?”

  “阿翊儿,重要的不是手段,而是目的和结果。这些钱是给你救济灾民的,有什么错吗?少府监管理皇室财政,但这些钱用在皇室身上难道好过用来救济灾民?”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不能为了克制丑恶,而产生新的丑恶。如果不是通过正当的手段得到这些钱,那和那些官员贪污淳安赈灾银两之举又有什么两样呢?”

  “那么阿翊儿,什么是丑恶呢?”宋怀玉缓步走到窗边,看着街上的乞丐,“你应该也已经看见过那些乞丐了吧。”

  “是。”谢翊走到宋怀玉身边,与她并肩而立。凉意扑面,雨水从檐上滴落下来,织成密密的水帘。街上的行人撑着油纸伞,急匆匆地行过,衣衫褴褛的乞丐们却只能蜷在别人的屋檐下,有的被人赶走,湿淋淋的在雨中寻找着另一处避雨的屋檐。

  “他们来自宁都南边的昀阳郡。近来淳安洪灾,昀阳大旱,可是朝廷除了拨了一百万两银子给淳安赈灾以外,对昀阳几乎没什么作为,全然不顾昀阳百姓的死活。这几年赋税也重,百姓家里根本就没有存粮。没有粮怎么办?昀阳这些饥民便涌入周围没有受灾的各个大城市里,尤其是宁都,他们乞讨、偷窃、抢劫……”

  “而少府监的银子是哪里来的?不就是这些百姓的赋税么?把这些银子用在皇室奢侈的享乐上是丑恶,还是用来救济灾民是丑恶呢?”

  “但你有你的职责。”谢翊说。

  “那你要我怎么做?”宋怀玉都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了。

  “你可以请旨再拨赈灾款。”

  “你太天真了,阿翊儿。这就是你,固执又死板。你不知道前些日子我让殷尧拨下一百万两银子赈灾已是多么的不易。”宋怀玉有些生气了。

  话虽如此,但以谢翊对宋怀玉的了解,她不得不去想宋怀玉的私心。

  她知道,请求殷尧再拨赈灾款,虽有几分可能成功,但因为她们这个皇帝几乎是全凭好恶用人,这样做无异于触殷尧的霉头,对宋怀玉如今蒸蒸日上的仕途来说,是极其不利的。

  而如果她以个人的名义拿出银两赈灾,便可以收拢人心,若她顺遂宋怀玉所想,举起反旗,这些银两便是她们起事大大的助力,宋怀玉这是在帮她。

  谢翊虽然清楚好友所想,却无法说出口与好友争论,她自己的官途如何倒也无所谓,只要无愧于心;但她却无法再劝好友请旨,造成好友仕途不顺。

  看谢翊犹豫的神色,宋怀玉快刀斩乱麻:“银票你拿着,必定会有用到的时候,你也不想那些灾民饿着肚子吧?至于我如何得到这些钱,又如何掩盖过去,又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你不必管我。”

  宋怀玉看谢翊还犹豫着,直接把匣子推到谢翊怀里,恶狠狠道:“反正朝中绝对无人会再劝殷尧拨款,我也不会。你要是不要,就等着看那些灾民饿死吧!”

  “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顺便在路上叙叙旧。”宋怀玉也不再说什么,起身理了理一身玄色的袍子。

  谢翊无奈地看着手中装满银票的匣子,把匣子放回案上,道:“好,走吧。”

  谢翊起身,顺手将这柄名为“潜渊”的剑佩在了腰间。三年未见,她和好友也有许多话要说,这会儿时间倒觉得过得太快了。

  “来人,把这些东西送到谢府去。”宋怀玉看好友还是不接受的样子,直接把剩下的东西交给她的侍女们。

  “谢府?”谢翊疑惑地看向宋怀玉。

  “刚才的圣旨你不会没认真看吧?就看见让你带兵前往淳安那几个字了?殷尧可是赏了你黄金千两,还赐了你一座宅子,宅子我已经给你买好了。赏赐的东西应该已经送到了宅子里。”

  宋怀玉推开雅室的门,“走吧,我和你一起过去,去你的谢府。”

  “宋大人,茶喝完了?”见宋怀玉二人出来,一位美丽的白衣女子立刻就迎了过来,翩然地一福身,谢翊看她虽是笑着,眉间却似有愁意。

  白衣女子又向谢翊福身道:“想必这位便是谢将军了吧?果然是女中英豪。妾身唤作雁还,是这雁还楼的主人。”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谢翊看她梳着妇人髻,心知她已经嫁人,便称作夫人,“雁还想必不是夫人的真名吧?是喻指夫人的相思和等待?‘雁还’二字,可是此解?”

  “不愧是谢将军。正是如此。”雁还道,“妾身的夫君七年前戍边北黎,至今也还未归来。雁还一个弱女子,在宁都无依无靠,是宋大人一路扶持着妾身……”

  听是戍边北黎,谢翊便问道:“你的夫君,叫什么名字?”

  雁还闻言立刻看向谢翊,目光里满是希冀:“妾身的夫君,名叫傅南成,谢将军认识么?”

  谢翊闻言眉头微微一皱,但很快就掩饰过去,她笑道:“是傅校尉啊,当年他还做过我的上司。虽然这次重挫了雅丹,但大部分将士还是得留下镇守,只是这次我运气好,侥幸立了两次功,这才能回到宁都领赏。夫人你不必担心,傅校尉可能还会在北黎边境多留一段时日,等有一天战事没那么紧张,傅校尉就能回来了。”

  “都过去七年了,谁知道这仗得打到什么时候……”雁还叹了一口气,有些伤神,但至少知道了夫君平安,她还是微微松了口气,回过神来,道,“雁还光顾着思念自己的夫君,倒忘了两位大人的正事儿。两位大人请这边走,楼里人多眼杂,别冲撞了两位大人。”

  雁还引着宋怀玉、谢翊二人走过隐秘的楼梯和花廊,出了一处小门,这小门对着一处偏僻的巷子,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候在淅淅沥沥的秋雨里,雁还递上两把油纸伞,福身道:“两位大人慢走,雁还就不送了。”

  宋怀玉点点头,和谢翊上了马车,油纸伞搁在一边,二人拍了拍身上的水气。天还是有些凉了,谢翊打了个喷嚏。

  “天这么凉还穿这么单薄,你瘦成这样,也不顾惜着自己的身体。”

  “无碍。”

  “你呀……刚才雁还问起傅南成的事,你说的不是真话吧?”宋怀玉可是看见了谢翊的那一皱眉,“傅南成已经战死了吗?还是说……他出了别的什么事情?”

  “你就当他死了吧。”谢翊不愿提及,微微叹了口气。

  “当他死了?”宋怀玉捕捉到关键的一点,“说明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该是比死更严重吧?”

  谢翊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别告诉雁还。傅南成确实没有死,但他是叛国,现在他在为雅丹效力。”

  宋怀玉听完冷哼一声:“确实还不如死了呢,倒苦了雁还等他这么多年。”

  “大人,到了。”

  “好。”两人下了马车,和当年一样,为了走得更近方便交谈,还是同打一把伞。

  宋怀玉执着伞,两人并肩站在古朴大气的谢府门前,谢翊仰头看着头上牌匾上的“谢府”二字,觉得有些不真切,她说:“倒从未想过要置府邸,总觉得这天下除了我的家乡,没有一处会是我的家。楚府不是,北黎不是,宁都也不是,自己从来就只是个漂泊的游子,总想着有一天功成名就,就回家去。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回家竟还没有在别处安家切实际。”

  “总有一天你会回去的。”宋怀玉肯定地说,“走吧,我们进去看看。”

  “想着你在宁都也待不了两天就要前往淳安,置办个新的宅子也来不及,就寻了这处旧宅子,略微翻修,现在你还能在这儿住上两天。宅子不大,只有三进,但你一个人住着也合适。”

  谢翊听宋怀玉说着,行在雨中,一路看着院子里的风景,确实十分满意,她道:“宅子很好,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宋怀玉笑笑,“丫鬟婆子我倒是没帮你打点,想着你就要走,请了也不过是徒增一笔开销。就请了一位管家,两三个下人,算是帮你看着家。”

  宋怀玉侃侃地说着,谢翊却侧过头去看着宋怀玉的左边肩头,那儿已经湿透了,而她被伞遮得好好的,半点儿雨都未淋到,这才发现原来宋怀玉执着的伞一直向她倾斜着。

  谢翊伸手将伞扶正,神色复杂地说:“在书院时你曾对我说过,心里非常重要的人,打伞时,便会不由自主地将伞向他倾斜。”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伞还是倾斜于我。可是如今朝堂明争暗斗,你心思深藏,不要教人因为一把伞看出了你的心思。”

  谢翊说完,想了想,还是将伞拿了过来,自己给两人撑着。

  过了一会儿,宋怀玉却看谢翊右边肩头已经湿了,她看了看伞,叹息:“阿翊儿,你的伞也斜了。”

  二人终于收了伞,走进正厅,封赏的黄金锦缎都已经堆放在这儿。

  谢翊看了却不甚在意,只说:“怀玉,我想请你把这些黄金锦缎送给我的父母。”

  “你一点儿都不要?”宋怀玉有点儿怒其不争,“身在官场,少不得上上下下打点,你这样……”

  “我知道,但我不做这些。”谢翊语气固执。

  两人的差别宋怀玉也是知道的,有些时候她既放心不下她,又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好了,随你!”宋怀玉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也不管什么主位上位。

  “你现在领两万人的编制,大概可有五百亲兵,也需要挑选一些将领组成你的指挥部。这些你比我清楚。”宋怀玉说,“只是,你的两位副将,我建议你选择刘勋和严钧。”

  “为什么?”

  “刘勋出身昀阳郡,严钧出身淳安郡,皆是此次受灾之地,让他们为副,至少说会对淳安的灾民们怜悯一些,这不正合你的意吗?”宋怀玉意味不明地笑笑。

  “好,我记住了。”谢翊点点头。

  “大人。”一个侍女急匆匆地进来,到宋怀玉的身边耳语,“出事了。”

  “阿翊儿,我该走了。”宋怀玉站起来,语气里有些不舍,她说,“生于乱世,相逢,便意味着下一次的离别。所以这一次,我们既是重逢,也是离别。”

  谢翊叹息,“不见便无别,重逢即别离。但同是飘零人,相见便是有幸,唯有忘却别离之苦楚,期来日相见之欢欣。”

  二人相对而拜。

  宋怀玉再拜,道:“你出征,我不能来送你,今日就是你我之离别,怀玉唯期来日的相见。”

  “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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