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9
汪姑娘去跟卓先生汇报Chris的安置情况，说着说着，忍不住感慨，“丁点大孩子碰上这事也是造孽……听说车祸的时候他爸妈把他挡在身下，才避过一劫；小孩一头一身都是爸妈的血，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大人死在面前，这得多痛苦，怪不得都发不了声呢。”
卓先生淡淡的“嗯”了一声。
“不过还好，雪兰下午带他逛，我跟在后面看，小孩总算是开口说了话。”
“哦？”卓先生看她一眼，似是没想到雪兰还有这种能力。
“也许两孩子投缘吧，说来一切都是命——Chris一家要不是来汇演看中了雪兰，也不会想要领养她；他家要不是为了领养跟我们保持联系，出了事Chris还真没个去处——他爸爸生意做那么大，又有什么用？妈妈是全职主妇，两口子出了事，公司被一锅端，债务什么的谁讲的清楚，到头来公司被转手了，别墅也被占了，小孩还没人管。”
卓先生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汪姑娘发现自己对他投入太多，Chris是可怜，但育幼院里的孩子谁又不可怜呢，雪兰被遗弃，虎子被虐待……真要比较，只能说他们毕竟没有经历那种从天堂到地狱的落差，总比Chris好接受一点吧？
虽然汪姑娘特意把Chris分在另外一个寝室，但也没避开虎子的挑衅。
“喂，娘娘腔。”虎子跟几个小伙伴瞅见Chris，就出其不意的吼了一声。
Chris毫无反应，就像没听到他的声音。
小伙伴笑起来。
虎子觉得自己落了面子，很是不爽，“叫你呢，听不见吗？”
小伙伴帮腔，“我们虎子哥给脸，你可别不要脸。”
有人听说了他家出事，“我看他是被车祸给整聋了，成哑巴啦。”
虎子不接受这个解释，“哼，才不是，他对着雪兰就有说有笑的。”
“哈哈，你小子完了，敢跟我们虎哥抢心上人——”
虎子之前听说Chris家想要领养雪兰，早就把他视为眼中钉，想不到Chris家出事，不但领养不成，连Chris自己也折进来，总算安心了些。
但没想到这小子装可怜，竟然骗的雪兰担心，围着他团团转，虎子心中的火苗越来越高，见Chris不搭理他，于是走过去挡在他面前，想要教训。
“你们干嘛呢？”忽然有人过来，“要上课了，还不进教室？”
说话的人是雪兰。
她远远的看到虎子一帮人围住Chris，连忙过来解围。
虎子看着她，却没让步。
雪兰盯着他，“是院长的美术课，他不喜欢迟到的。”
也许是卓先生的名头大，虎子不敢违抗，只得让开一条路。
Chris站起来，走向教室。
对着他的背影，虎子不屑的吐了一口唾沫，“死娘娘腔，要靠女人来罩。”
对于身后的哄笑，Chris无动于衷。
雪兰担心的看他一眼，“别理他们。”
Chris来这里好几天了，几乎不跟人说话，像个木偶一样吃饭，睡觉，上课。就连对着她，也不是每句话都搭理。
雪兰知道这样不太好，但也想不出安慰的法子。
——如果是她亲眼看到父母在自己眼前身故，估计不会比他好到哪儿去。
不过……父母？
雪兰没让自己多想。
这节美术课是画画。
一张白纸，几只彩笔，没有主题，卓先生让他们随便画。
汪姑娘把Chris的座位安排在雪兰旁边，两个小孩就用一套水彩笔。
雪兰很快画好了，蓝天白云，绿草地，小兔子。
其他小朋友只落了几笔，有的还在构思。
雪兰习惯性的要交卷，但忽然想到，Chris就在她旁边啊，她还心急火燎的去什么围栏等什么人呢。
这么想着，她转头去看Chris。
不看还好，一看吓了一跳。
Chris那张白纸被画的乱七八糟，乌烟瘴气。
黑色，咖啡色，紫色。
怪兽，乌云，利齿。
还有不少看不出形状的色块线条，用力很重，纸都划破了。
不知什么时候，卓先生已经离开讲台，到了雪兰面前。
“今天没有提前交？”看来雪兰的异常，连卓先生也发现了。
雪兰不好意思的笑笑，“还没画完呢。”
卓先生看了一眼她的图，虽然画风稚嫩，但构图什么的还比较平衡，也没有大块空白。
卓先生没说什么，又去看Chris。
看到那张不成样子的涂鸦，卓先生眉头微皱。
雪兰忽然说，“啊，Chris，对不起，我一直在用这几支浅色的笔，害得你只能用深色啦。”
说完，她连忙将自己面前那几支浅绿桃红天蓝色的水彩笔拿给Chris，又从他面前拿过咖啡色的笔，把自己图中的树干加深。
Chris看着那几支浅色的笔，没什么动作。
毕竟他的画纸上已经没有什么空位了，那些乌蒙蒙的色块重叠在一起。
卓先生笑笑，对雪兰说，“不用添了，已经可以了，出去玩吧。”
说完，他收走雪兰那张蓝天白云绿草地小兔子。
惠珠在后面看到这一幕，气的直咬笔杆。
雪兰又显示她画的又快又好了。
就知道讨院长欢心。
不过，她画的快也没用，反正也没有王子在围栏外等她了。
雪兰的画被收掉，却没急着走。
她仰着小脸问，“院长，我去看书可以吗？”
“可以啊。”
雪兰又看了看Chris，“那我跟Chris一起看可以吗？”
卓先生挑了挑眉毛。
Chris一动不动。
半晌，卓先生点点头，“可以。”
说完，他收走了Chris那张画。
于是，雪兰拉着Chris，两个小孩离开美术室，去了图书室。
看着这一切，惠珠的鼻子都气歪了。
雪兰真是……太不要脸了！
她现在觉得Chris一家还不如没出事呢！至少出事之前，雪兰跟Chris见面，是偷偷摸摸的——
这下可好，她完全光明正大的跟Chris玩了。
转头一看，其他小朋友都羡慕的望着他们的背影，包括棠棠。
——真是扶不起的阿斗。
不过，好在还有“同盟军”。
是虎子，他的表情也不了愉快，显然，对Chris一来就抢走自己心上人的行为很是不爽。
惠珠虽然不想承认雪兰是虎子的心上人，但……管他呢，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她眼珠子转来转去，默默的想，光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
——虎子可以为她所用。
图书室。
因为雪兰和Chris最先交图，所以只有他们两人。
雪兰在书架上选书，经过一本童话书，停下来，“Chris，我可以看你家的书么？”
Chris沉默半晌，小声的“嗯”了一下。
雪兰拿的，就是Chris刚来那天，认出来是自己家的书。
Chris没有拿书，只是沉默的坐在雪兰旁边，目光落在桌面，似乎在研究木头纹路。
那本童话是讲猴子娶亲，套书中的一本，印刷相当精美。当时听说要捐书，Chris不顾自己还没看完，就把它们加入了书单。
当时的他心想，也许多送一些书，院长就会被感动，就会放雪兰来他家当妹妹。
雪兰认字快，配合着拼音，能看懂七八成。
她翻到其中一页插图，猴子头上有顶画出来的帽子，当时Chris就是根据这个认出来是自家的书。
画的是圣诞帽，滑稽可爱，小球上的绒毛栩栩如生。
雪兰的目光停下来，没有继续关注那个故事的下文。
她想到刚才美术课Chris的涂鸦。
厚重的色块，狰狞的形状。
还有卓先生微皱的眉头。
她忽然说，“Chris，其实我们还是有可能被领养出去的。”
Chris微微一动，却没开口。
“将来领养我们的家庭也可能很有钱。”
Chris的手在桌面上无意识的划着。
“但他们有很在意的东西——”
Chris终于转头看她。
雪兰望了望门口，确定没有人过来。
根据她平时的经验，大部分小朋友画画的进度会很慢。
——足以留出时间，让他们不被打扰。
“你来之前，我们参加过一次‘杰米熊涂色比赛’。”
Chris那双木然的眼睛终于有了点活力，似是对雪兰的话不解。
不是在说有可能领养吗？跟涂色比赛有啥关系？
“杰米……就是那只很著名的卡通熊。”
Chris慢慢说，“我有，它的书包，和玩具。”
他想起来，妈妈是提过这个比赛，好像是玩具公司主办，针对全市小朋友的活动，但他当时不高兴画，就没参加。
反正奖品什么的他都有，没有也能买，不需要靠这个比赛来获得。
“我们没有得奖，但那些画被留下来了，”雪兰回忆自己不小心偷看到的办公室，“外面那些大人会看我们的画，用那些来看我们的心，他们很在意这个——”
雪兰就像是分享来之不易的宝贝，一字一句的说，“他们喜欢颜色轻快、活泼的，像是花花草草、可爱的小动物；他们不喜欢太深的颜色，太凶恶的形象，比如乌云、怪兽之类。”
Chris忽然想起刚才雪兰在院长面前说的话。
刚才他一头雾水，现在却有点明白了。
雪兰看着他，“这是秘密，我只跟你说，不要告诉别人哦。”
Chris看着她，认真的点了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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