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如冰似火
顾岸摇了摇头，像是一向都非常通情达理的家长，因疼爱而不甚在意地原谅了无理取闹的孩童那样宽容大度。
只是手中那叠已经被捏得变形的报纸泄露了他的所思所想。他垂眸嗤笑一声，仿佛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而后不紧不慢地往候机大厅的方向走去。
早已溜走的秦兆月既像是害怕又像是与自己较劲，顺着方向箭头一直跑到接近出口的地方才允许自己停下。她气喘吁吁地捂着胸口，感觉到脚步有些虚浮，力气所剩无几。往附近粗略地扫了眼，然后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汗湿的温热掌心不经意触碰到金属制成的座椅，刺寒的凉意瞬间经由指尖传到全身，她感觉自己像是坠进了冰窖，连心脏都仿佛被冻住了一般，直直地坠落下去。经过之前那样高强度的不管不顾的奔跑，她鬓边的发丝已经被汗水打湿了。此时与身上的寒气互相抵抗，时冷时热，她感觉自己宛如置身于冰火两重天的境地。
将散落在胸前的头发往肩后拨去，却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痛感。
她略带疑惑地偏头望去，发现那是一绺细软的发丝，不知道什么时候勾连缠绕上了牛仔上衣的纽扣。加上之前胡乱的拉扯，现在只要随意一碰就拽得头皮生疼。
纠结成一团的乱发简直让人无处下手。尽管她尝试着独自解开，然而收效甚微。片刻后她干脆放弃了，从衣袋中取出手机看了一眼。
此刻显示的分秒正是顾岸登机的时间。
她将头埋在膝上，颓废而漫无边际地发呆半天，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能继续做什么。
天边的乌云越来越厚重，染得天际晕上了一片骇人的浓黑颜色。直到这时，秦兆月才从迷惘的深思中清醒过来。
她再次翻出手机，而后手腕回转间指尖轻点，灵活的动作宛如弹奏音符一般拨下一串号码。屏幕上亮起的是个看起来就很俏皮的名字，西西。
而当沈西西熟悉的话音忽然出现在话筒的另一端时，她竟然有想要流泪的冲动。
沈西西静默了半晌，而后问道：“阿月你在哪儿，为什么我听不到你说话，反而听到了各种杂音。”她像是无师自通一般，说完后立刻像是想到了关键点，“你现在是在火车站吗？还是地铁站？你自己出去玩怎么能不喊上我一起呢，一个人多不好玩儿啊危险系数还那么高……”
听着沈西西在电话的那边絮絮叨叨，感觉她好像就在面前严肃了脸色，就着罪行仔细认真地扳着手指头数落自己一样。
这些日子她一直忙着奔波，从这个摄影棚辗转到另一个摄影棚，角度变幻的灯光以及各种类型的苛求，很容易让人精疲力竭。每天一回家就是洗漱睡觉的日常，很容易让她忘记一个事实，时间已经悄无声息地过了太久，好长一段时间内她都未能回到宿舍像很久之前那样陪沈西西一起住了。那样一个外向欢脱又非常敏感的女孩子，一定是害怕又寂寞。
而沈西西竟然忍到现在，基本没有和自己诉苦或者抱怨。
她的声音干涩，屏气凝神道：“我刚和社长道别，现在他已经上飞机了。”对于秦兆月而言，此时任何一点的同情和怜悯都足以构成致命的打击。
所以她不想暴露出任何一丝内心的情绪。
沈西西急急地喊道：“那你赶快回来啊，天气预报昨天就说了今天是会下暴雨的。趁现在赶紧打个车或者坐公交地铁。”
说到这里她忽然话音一滞，“阿月，我觉得你肯定忘了带伞了，大概连钱包也没带。”
如她所想的一般，话筒另一端处半天没人吭声。
沈西西无语又无奈地叹气再长长叹气：“我就知道你……”后面的话即使没说出来，也能让人猜出来她要说什么。
秦兆月只能捧着手机，尽管想要解释清楚却发现自己只能苦笑。
她艰难说道：“其实在出门的时候就只带了手机，因为之前一心赶时间，觉得没有必要带太多东西。”
末了状若无事地继续补充了一句：“反正手机也能付款啊……”
沈西西内心情绪堪称风起云涌，一开始还在怒其不争哀其不幸，最后统统化成了无语凝噎。
半晌，她下定决心地嘱咐道：“你在机场等着，我马上叫上我男朋友一起过来接你。对了，你是不是还没有吃早饭？”
秦兆月默不作声。
然而这样的反应本身就已经说明了很多。
沈西西咬牙切齿，手机都快被她捏变形了。她恨铁不成钢地对着听筒吼道：“行了知道了！你赶紧趁着这段时间在机场里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我很快就到！”
她着重而且特意地强调了“很快”这两个字。
秦兆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她的性格跳脱欢快得宛如烈火，让人在这样的话音面前连拒绝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因为能够完完整整地感受到话语中满得快要溢出的关心。
于是她乖乖地收起手机，左右张望了一圈后，就近找到了一家餐馆。站在门外向内看去，只见木质的门柩和菱形的窗户上全部都挂满了中国结，还没走进就已经充分感受到了店里无处不在的浓郁传统中式风味。
半粒米都没吃的状态下，还喝了将近整杯的咖啡。加上之前的剧烈跑动，心情一平复下来就立刻感觉到感觉腹中隐约升腾起灼烧感，头晕的症状也非常明显。
她在角落处找了个单独的位置坐下，瞥了眼菜单，点了碗清粥和一份小菜和两份点心。之后摆了摆手，示意眼前这位梳着复古发髻的服务员走开。
秦兆月切实地深深地感觉到，自己今天不是过来送别的，也不是为了特意挤兑顾岸的。她纯粹就是和自己过不去，专程跑来机场作表演作死的。
当服务生将清淡的早点一样样摆到面前的时候，仿佛诈尸一样，秦兆月两眼无神地抬头，而后撑着桌子将脊背扳直了。
服务生眨了眨眼睛，仿佛不太明白眼前是个什么状况。她谨慎地躬下身子，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没事吧，需要我为您做些什么吗？”
她有气无力地呼出一口浊气，缓缓地摇摇头。拿起银勺，像耐心啃桑叶的蚕宝宝一般，小心翼翼地捧着碗一点一点地将这粥小口喝下。滚烫浓稠的米粥，带着稻米的清香，让她绞痛的胃舒服了许多。这时候她才想起沈西西之前所说的要过来接她之类的话。
问题是她要怎么来接人，这里可是机场。
秦兆月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眼睛下隐约的黑眼圈暴露了她长期睡眠不足的生活习惯，连粉底都没能完美地遮住。
电话另一端刚接通就是一片乱糟糟的声响，让秦兆月一下子都没能理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西西的声音有些模糊：“阿月你怎么打电话过来了啊！对了，你吃完早饭了么？”
紧接在沈西西话音之后的是一个近在咫尺的陌生男低音。他说：“小西，你安分点好好说话，别在位置上高兴得手舞足蹈的。”
沈西西立刻条件反射地反唇相讥：“季澜你够了啊，你才手舞足蹈的，你才不安分！所以能不能不要说话好好开车啊！我已经系好了安全带，也坐得端端正正好吗？我知道了你就是想要挑我的刺，从刚才开始一直教训个没完，我觉得我能忍到现在已经快到极限了。”
男生低低地笑出声来：“还不是因为你像多动症儿童，还叽叽喳喳个不停？我真是怀疑自己的眼光，不远千里跑到这里陪你一起，结果你非但没有感动得稀里哗啦，反而理直气壮地把我当司机……话说我怎么会喜欢上你这么一个能闹腾而且从来静不下心的女孩子，我现在真的觉得非常奇怪。”
沈西西气急：“那你还过来，你有本事别管我啊！再说了我们去接的不是一般的人懂不懂，那是我最好的朋友！好了，从现在你给我认真开车别插话，被你打断之后我一句话都没和我家阿月讲呢。”
秦兆月真是没想到能从电话里无意间得知这么大的信息量。
她听到沈西西哼哧哼哧地接过手机，于是笑眯眯地开口问道：“咦，刚刚那个说话声音特别好听的男生是谁啊，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对了，我想起来了，你之前说了是你的男友。所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沈西西差点暴走：“阿月你也打趣我是不是？！”
秦兆月心情愉悦：“哪有这回事，我只是好奇而已。西西你要是不说的话，待会儿大概也能见到吧，那我到时候能不能直接问下他本人的想法啊？”
沈西西语气坚决：“当然不能！”
秦兆月几乎被沈西西的幼稚给逗傻了，完全顾不上所谓的形象，趴在桌上笑得不能自已。
机场外阴雨连绵。
细细密密的雨丝几乎连成了透明的丝线，不间断地以磅礴的姿态倾盆而下。秦兆月就在出口处玻璃墙边静静等待着。
忽然手机震动个不停，她恍然抬眼就看到沈西西正坐在副驾向着自己招手。不管不顾这场声势浩大的暴雨，秦兆月瞬间起身抬脚就冲进了雨帘之中。
就仿佛失去了理智一样。
沈西西见状急忙跳了出来，心急火燎地撑起一把伞向着她的方向奔跑过来。
车前的灯光冲破雨帘，就像不怕摔倒不怕淋湿，全力奔跑而来的那道人影。在呼啸的冷风和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成为让她温暖而安心的一个存在。
她猛地扑向秦兆月，而后尽力地抬高了手中的雨伞，大方而慷慨地分给她另一边遮风挡雨的地方。秦兆月低垂着眼眸，素白的脸上是无数道晶莹的水痕，看起来像是默然流泪了一场，凌乱地贴在脸颊的发丝更显得她狼狈不堪。
此刻两人都在雨中，却没有人顾得上这些。
沈西西不复往日的嬉皮笑脸，冷静而严肃地小声问道：“我在过来的路上拨了社长的电话，显示的是关机。之前社长也说过最近会出国，所以阿月，你今天突然出现在机场而且只有一个人，是不是为了替社长大人送行的。”
她有些心疼又满是疑问：“可是，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糟糕？”
为什么状态这么糟糕？
扪心自问，为什么一开始只是想弄清楚他的反常，只是想在临别之前将话摊开来说清楚，却反而把自己折腾成这种魂不守舍的模样，连大大咧咧的沈西西都看得出她的反常与狼狈。
秦兆月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
也许只是忽然退缩，不敢面对，想要多一点时间让自己好好想想。
沈西西并没有为难她。她像是牵引着迷途的人，将心不在焉的她带上了车里。车里打着空调，干燥而温暖。她随后很快见到了方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男生。
在沈西西的坚决要求和热情介绍下，他非常大方地伸出手与秦兆月的握在了一起，微笑致意后就立刻放开了。
男生的笑容非常干净而温煦，看起来斯文有礼，教养良好。而他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好感让秦兆月觉得沈西西肯定没有少在这个男生面前说自己的好话。
于是她忍不住会心一笑。原来这就是沈西西在社团里担任妆娘的时候拒绝男生从来不会手软的原因？
果然是因为底气十足。
沈西西不好意思地用手封住男生的嘴巴，而后用一家之言向秦兆月解释道，他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男生意味不明的目光在听到玩伴两个字的时候轻飘飘地扫了过来。沈西西的身体一抖，扑闪了两下眼睛后立刻改口成了男朋友。
而后男孩向她递了一个识时务者为俊杰的眼神，沈西西气鼓鼓地不想理他，与秦兆月一同坐在车后的一排，一个劲儿地拉着她说话。
秦兆月思索着他们两人神奇而有趣的互动，在脑袋里将事情的前后梳理了一遍后大概猜到了其中的经过。
沈西西一向很少将男欢女爱放在心上。现在凭空出现了一个从小打到的玩伴兼职男友，大概是男生放弃了很多东西，不远千里好不容易追到沈西西所在的地方，加上用了一些情非得已的手段才让她开窍到承认这样的感情。
执着地为自己的感情争取到哪怕是一线希望，只因为坚持相信着对方就是那个对的人。
令人艳羡之余又添了几分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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