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漱阳城。
刚刚过了霜降,牛头巷子口上的梧桐落了一地的紫花儿,除了做粗活的脚力,翁媪生童都换上了薄薄的棉衣,难得天气晴朗,杨梦蝉摸着墙小心翼翼地迈出了自家的门槛儿。
她的眼睛天生有疾,日头烈的时候,她还能勉强看到些东西,若是遇到阴天下雨,她的眼前便只有一团一团模糊又交错的影子了。
“蝉姐儿!这是出来迎接贵客了?”大嗓门儿的王干娘冲杨梦蝉喊了一嗓子,杨梦蝉循声望去,她看到模糊的王干娘快步往她这边来了。
杨梦蝉扶着墙冲王干娘笑:“王干娘这话儿怎么说的?”
王干娘把手揣进了自己的袖子里,她瞪大了眼睛压低了声音问杨梦蝉:“呦!你不知道呀!你夫家的人今儿个来下礼呀!你那继母不是把你许配给了谢家那长子的牌位了么!”
杨梦蝉心里“咯噔”一下,她脸上的笑也僵住了,王干娘作势掩了掩自己那涂的鲜红的薄唇,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蝉姐儿?我扶你进去吧?”王干娘又改了口。
杨梦蝉忙转了个身躲过了王干娘,她依然扶着墙笑了笑:“不了王干娘,今个儿日头好,我自己能进去。”
说完,杨梦蝉又扶着自己家的墙往回走了。
王干娘又揣起了手,她在后面轻轻啧啧着:“哎……这么懂事儿乖巧的一个姐儿,可惜喽……”
杨梦蝉回了自己屋子里,她坐在窗边留意着外面的动静,果然,就如王干娘说的,院子里很快热闹了起来。
她听到了自己爹爹的声音,还有一个陌生的伯叔的声音,再就是总是赔笑附和的丫鬟小子的声音。
杨梦蝉穿着内屋走廊往客堂那边去,她想听听自己的爹爹和客人说了些什么。
继母的笑声有些夸张,也有些失礼,不过客人好像并不计较,只听那边的伯叔问:“杨兄弟怎么落的这般田地!谢家又不住在深山老林,你自可寻过去,老太君自会替杨兄弟介绍一门好差事,胜过你窝在这么个小破院子里,还委屈了嫂嫂和两位侄女!”
“谢兄弟说笑了!杨某无能,但凡能考中个科名,也会去谢家看望老太君的,眼看年过半百,还是个白丁,实在无脸登谢家的门呐!”
“两位侄女可在家中?”
客堂那边突然就沉默了。
很快,继母的笑声又响起来了:“莹姐儿在我娘家跟着她舅母学女红呢!蝉姐儿在家!咱们要说的就是蝉姐儿的婚事!蝉姐儿从小读过书,先夫人又是个大家闺秀,将蝉姐儿教的温顺恭孝,只有蝉姐儿才配的上谢家的长子呀!”
“是是是!莹姐儿实在上不了台面,谢兄弟,杨某之前也说过的,就是蝉姐儿那眼睛,阴天下雨的时候就会犯病,平日里好着呢!”
谢家的人哪里不懂,左右是要嫁给一个牌位,做何糟蹋了人家爹疼娘爱的那一个呢!
“杨兄弟,你可问过蝉姐儿的意愿?”谢家的又问,语气里还带着几分心虚。
“愿意愿意!她愿意着呢!”继母忙抢了一句。
杨梦蝉转身,轻手轻脚地沿着内堂往回走。
院子里放着实木的大箱子,箱子前还有丫鬟在守着,杨梦蝉靠在了自己屋子的门口,她冲一个扎着双髻的小丫鬟招了招手,那小丫鬟小跑着往这边来了。
“可是蝉姐儿唤我?”小丫鬟脆生生地问。
杨梦蝉笑笑,她问:“你认得我?”
“我们老爷说了,我家新妇是那个有眼疾的。”小丫鬟又道。
杨梦蝉拉着小丫鬟往自己屋里来,她放轻了声音问她:“你家公子是怎么没的?”
小丫鬟又脆生生地回答:“蝉姐儿,我家公子可是个大英雄!他在临原县遭了埋伏,为了不被贼寇捉住跳下山崖没的,官家刚追封了英烈侯呢!”
“确实是大英雄……那,咱们两家是世交?”杨梦蝉又问。
那小丫鬟也伶俐,她知道杨梦蝉想问什么,她转身看看外面,见无人注意自己,这才接着同杨梦蝉说话:“算是世交,不过我家公子原来是有婚约的,这不是出事儿之后,那家悔婚了么,老太君脸上过不去,定要给公子找个新妇,还是在原来的吉日成婚。”
杨梦蝉点起了头。
“蝉姐儿是不是不愿意?”小丫鬟又问。
杨梦蝉拍了拍小丫鬟的手背,故作愉悦地道:“我愿意呢!”
“那可太好了!”小丫鬟雀跃了起来。
杨梦蝉放了小丫鬟,又顾自坐在了窗边。
她的情况她清楚,哪怕不嫁到谢家,继母和她爹也会草草为她定门婚事,若是对方再有个吃喝嫖赌的坏毛病,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更何况,她本就没得选。
原本她也是烈士之后的,为了给自己的爸爸报仇,她也考了军校,随后又跑去了洪都拉斯做卧底,本来她的任务要完成了,只因为她对一个瘾君子刚满周岁的孩子动了恻隐之心,对方开始怀疑她了,在那帮丧心病狂的人捉住自己之前她选择了自尽。
兴许是老天可怜她,在她有了意识之后她还以为是自己到了阴曹地府,没想是她借尸还魂了。
讽刺的是,这具身体的原主死在家里一天一夜了都没有人发现,杨梦蝉也很快摸清楚了原主死亡的原因——忧郁不得解。
毕竟她继母和那位妹妹对她不是很好。
大婚的那天飘着蒙蒙细雨,杨梦蝉又看不到了,不过她能听得出来,街头巷尾都充斥着热闹。
她甚至不用思考,礼婆牵着她堂前堂后地转着,等到她走的脚酸时,她终于被送进了一个飘着桂花香的房间,随后那些喧嚣声都离她远去了。
杨梦蝉坐了很久,眼前的红雾渐渐变成了黑雾,她知道,天应该是黑了。
她有些口渴,她摸索着寻着桌子,不想“嗵”地一声撞倒了一把椅子,她的小腿也被磕的生疼。
“倏”的一声,似是有人从窗子跳进来了,杨梦蝉头上的盖头被什么挂了下去,她伸手扶上了一条壮实温热的粗布胳膊。
“少夫人小心。”是一个沉稳低敛的男人的声音。
杨梦蝉忙缩回了手,她小声问:“男丁能进我这喜房吗?被人看见了我是不是要被沉塘?”
男人被杨梦蝉逗笑了,他小声解释着:“少夫人多想了,没人看见的,虽说今日是少夫人与我家公子的大婚吉日,可又有几人在意少夫人呢?这屋外连个看门的婆子都没有的,而且听说等少夫人回门之后便会被送往城外的庄子上。”
杨梦蝉扶着桌子坐下了,她伸出手去,男人的粗布衣袖又伸了过来,这一次杨梦蝉大大方方地扶了他,又吩咐着:“小哥,给我倒杯茶水,我渴的厉害。”
男人应了一声,杨梦蝉又问:“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男人把茶杯送到了杨梦蝉的手边,又解释着:“少夫人的婆母不喜欢少夫人,说一看到少夫人就会想到自己尸骨未寒的儿子,所以少夫人很快就会被送出去了,那帮下人也见风使舵,没有一个愿意跟着少夫人去的。”
杨梦蝉摸到了男人的手,深秋的夜里总归寒凉,杨梦蝉贪了一回他手心里的温热,可随后她的指尖触到了男人手上那条天柱纹。
杨梦蝉笑笑,她扁着嘴把手收了回去。
“少夫人是笑那些下人人心凉薄?”男人瞄着杨梦蝉浅浅的笑意问。
杨梦蝉站起了身来,她拉开了与男人之间的距离:“你是我夫君的兄弟吧?特意来试探我的?哎……我一个瞎子让你们也这么防备?你回去给长辈复命吧,我可是心甘情愿嫁过来的,千万别第二天送我一条白绫,让我和我夫君去地下团聚。”
男人先是惊了惊,随后又无奈地问:“少夫人为何这么想?咱们家的一举一动好多人甚至是官家都看着呢!按照少夫人说的,咱们家岂不是在草菅人命?”
杨梦蝉却是不再相信男人了,她叉起了腰硬气地道:“你再不走,我就要喊走水了。”
男人犹豫了一下,杨梦蝉作势要张嘴,男人一个翻身又跳出了窗外。
杨梦蝉松了一口气,不过她也淡定不下来了——她怕被自己说中,可她又不能在这个时候逃跑,这样的话,就算自己活下来了,那其实也跟死差不多了,谢家若是想她死,她一个弱女子,还是个瞎子,能在这万恶的旧社会里生存下来才怪。
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她现在想这么多也没用,她还是好好休息着保存好体力吧!
且说那个男人翻出了谢家的高墙,外面正有一个身段儿结实的小子等着他。
见他出来,那小子忙问:“大哥,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我偷的桂花糕才吃了一口!”
男人借着喜庆的灯笼看了看自己的手,他问那小子:“我这手怎么了?怎么她碰了一下儿就开始怀疑我了?”
“您那手就是做粗活的手哇!最没有破绽了!您怕不是别的地方露出了马脚,让人家给看出来了?”那小子憨憨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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