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海向
深蓝的夜，眼前是一片无际的海，远处是更远，望不到尽头。
海风湿潮，吹得头发疯狂往脸上拍打，十分凌乱。
刚下车站了不到一分钟，温灿就被吹得打寒颤。
陆晞低身从车里拿出他的黑色牛仔外套，撑开在她面前，要她抬起手臂穿上。
温灿呆愣的理着头发，没有抬手。
“干净的！我就穿了一次。”陆晞直接把外套甩到她身后，像是把她圈在怀中，逼着她穿上。
温灿被安排穿上他的外套，外套宽大，衣袖长了一大截。她低头看了一眼，校服短袖上的血渍已经干掉，但她怕弄脏他的外套，便没有扣上纽扣。
抬眼时，看见他校服上的血渍，她又想起体育课的场景，心沉下来，叹了声气。
呼呼的海风，阻碍着人往前行，温灿一手理着头发，慢吞吞的跟着他，陆晞嫌她太慢，便牵住外套的衣袖，拉着她沿着岸边往前走。
一直不松手的他，怕夜里她会走丢。
风中的咸味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温灿低头用力一闻，外套上是洗衣液的香气混合着他身上的淡香。
第一次帮他拿外套时，她有些着凉，鼻子不太灵，砸在鼻尖上的清香，她以为是清爽的皂香。
后来他时不时的靠近，她才确定。
他身上像是宝宝爽身粉的味道，闻久了会贪恋。
她也慢慢熟悉，他的靠近。
海正在涨潮，两人在靠海的石岸边坐下，温灿缩在他的外套里，抱着双腿蜷在那。
“这不是明北吗？”
“不是。”
陆晞双臂撑在身后，视线落到她脸上，看着她那双水灵的眼眸，笑了。
温灿眼神游离的看着无尽的前方，她觉得鼻尖有些发酸。
“我以前经常来，心情不好的时候，海风吹一吹就好了。”
温灿点头。
陆晞安静了片刻，又说：“傍晚你问我的问题，我可以回答你。”
“嗯…”
她其实，没想要答案，但想听听他的答案。
“每个人的怜悯不一样，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但我会论对错和规则，哭在很多时候确实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它依然是博取同情的好法子。”
温灿同意他所说的，人不一样，人心也不一样。
但是不哭确实没人知道你的苦楚，不熟悉的人只会看表象。
“你有很多时候都很烦吗？”温灿垂下视线，手里正玩着外套的衣袖。
陆晞嗯了声，又说：“昨天烦我妈，今天可能就烦我爸，过两天可能又烦我姑姑，或者我小姨。”
“他们对你不好吗？”
“好啊，怎么不好，只要是钱能办到的，我想要什么就能给我什么，我想要那天上的星星，他们都能给我摘下来。”
“嗯，你其实不是想要这些吧？”温灿望了他一眼。
陆晞歪头盯着她：“连你都知道，可他们一个个都不知道，都在我这装傻，钱是好办事，但是钱买不了亲情是不是？”
“嗯！”
“我没他们的工作重要，他们不着家是常事，我也从小就习惯了，有人照顾我生活，我也能知足。”
温灿沉默。
陆晞又笑着说：“可能我成家了也这样，但我还是想尽力让我以后的家像个家的样子。”
温灿听完，觉得他应该很孤独，但她没资格同情他，因为自己更落魄。
他还有个家的外壳，她什么都没有。
“你呢？我跟你说这么多，你不跟我说说你？”陆晞眼眸温润起来。
温灿抿着唇笑了一下，又避开他的目光，思虑了一会儿。
等风小了些，她才开口：“就像你看到的这样，破败、不幸我都占有，但我爷爷奶奶对我很好，其他的人我都不熟…”
该怎么说，说她一直不幸，让他觉得她很惨，可怜她吗？还是假装很坚强，不需要任何人理解，自己扛下来就好，让人觉得自己清高。
她突然想起爷爷听见她在学校交了新朋友时，很是惊喜，爷爷是希望她的路上也有伴。
陆晞帮她这么多，这些事说不说，他也多少有所了解，他是想由她自己讲述给他听。
温灿咬着唇抬头笑：“我小时候在幼儿园会被笑话没爸妈要，还会被笑话不会说话，所以，我不喜欢跟别人说话。我也想交朋友，那时我拿着我的苹果换了同学的一点点巧克力吃，就被他妈妈骂了一顿，后来我就不敢再与人走得太近。”
她突然看向他，松懈似地笑着：“其实，我们家也没那么穷，但在我出生前三个月，我爸破产了，爷爷奶奶把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给他还债，我妈生下我没多久，就发现我爸出轨了，过了没多久他们就离婚了。”
说她是个哑巴，把她抛弃，也是他们的借口。
只有把她丢开，他们才会有新的生活。
温灿垂眸：“之后他们很快都结了婚，有了各自的家庭，听说我妈嫁了个有钱人，还生了个儿子，她应该过得挺好的，他们都应该过得挺好的…”
就她过得不好，破败的是她的家，不是他们的家。
温灿沉默下来，她不想再讲了。
陆晞抬手，想去摸摸她的头，但又收回了手，笑着自嘲道：“那我应该很知足，我怎么觉得我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呢。”
温灿摇头，挤出笑容：“每个人的生活不同，各有各的烦恼。”
她学会多笑之后，就总是用它来掩盖自己的难受。
为什么不哭？是奶奶说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有坚强的自己能帮自己解决问题。
为什么这么努力？是因为她迟钝，被人嫌弃过。
……
海浪不断地往海岸涌，很快接近了岸边。
海风助着海浪，马上冲过来，陆晞眼疾手快的把她拉起来，温灿一头撞进了他怀里。
脑后的温热，让她愣住。
他迅速松开，又好像只是护了她一下，不是拥抱，是怕她被海浪打湿。
往回走时，陆晞又拉着他的衣袖，步子轻慢的走在前面。
她觉得鼻子不太舒服，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陆晞松开衣袖故意躲开。
“你别把感冒传染给我，我不想感冒。”
温灿往后退了一步，离他稍微有点距离，陆晞又走近，她又后退一步。
“躲什么？我帮你把衣服扣上，别真的感冒了。”
陆晞靠近，低身来帮她把衣服上的纽扣一颗一颗的扣好，还不忘训说她：“我看你这身子骨这么弱，就应该多锻炼，总生病也不好，病怏怏的以后谁要？”
她低着头，没吭声。
没想过这事，能活着就很不错了。
陆晞觉得自己好似管得太宽，就又补道：“我这不是可怜你嘛，希望你以后遇到个好人，好好照顾你。”
温灿温声的嗯了声，风吹得鼻尖更加红，明显有鼻音漏出，也可能是鼻子被砸了一下，有些脆弱。
回程的路上，时间太晚，周围太黑，温灿靠在车窗边，慢慢睡着。
陆晞在她熟睡时，眼神总是往她那瞟，后来，又盯着她看了会儿。
他觉得她像是被人扔掉的漂亮娃娃，不是不乖，只是不喜欢了，所以，丢弃了她。
捡回家，把她洗干净，还是会重新让人喜欢。
如果他不去捡，她真的就在那，生死不明了吗？
陆晞觉得自己已经入了陷阱，可能是她的布局，但他还是自然的陷入其中。
他甚至等待着深陷，迷途走到最后才知是不是陷阱。
但应该没那么快，因为她整日只会忙着努力，忙着感谢他。
回到明北，已是深夜。
陆晞不忍去喊醒她，便让司机将车开进了小区，停好后，他下车绕过来，想直接把她抱上楼。
但他拉开车门时，没注意到她全身倚靠在车门旁。
车门突然打开，她瞬间惊醒。
陆晞头一次觉得自己笨手笨脚，差点让她摔下来。
她紧张的扶着车门坐好，眼睛瞪得圆润，呆呆地坐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到了。
“到了吗？”
“嗯！”
温灿点头，小心的扶着车门下了车。
还没站好，她就松开了车门，结果身子往后落，陆晞连忙扶住她。
她靠在他臂弯里，脸一下子红了，不好意思的跟他解释：“坐久了，腿麻了…”
陆晞将她扶好，还没站稳的温灿，手正推着他的手臂：“好了…”
“站稳了？”
“嗯！”
“那你站直！”
“哦…”
明明还没站稳，就想将他推开。
她是怕和他有身体接触，造成困扰。
陆晞忍着笑意，原来不是个笨蛋，还知道要与他拉开距离。
温灿站直，从他和车门之间移出来，小声的说：“我先上去了…”
说完，没等他应声，她就跑了。
十五岁的她，当然知道青春里难开口的早恋之事，但她对他再喜欢也是感谢，她不能越过界限。
陆晞站在原地，思考了一番，还是决定回家。
一路欢喜的陆晞，回到家中却没了好心情。
这么晚，陆君晁还在客厅里等着他。
他一进门，就听见陆君晁的怒吼声：“这么晚，你还回来干嘛？干脆别回来算了！”
陆晞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您这么晚还不睡，是不怕得病？”
“你给我滚出去，我没你这个不孝的儿子！”陆君晁又不满意他说的话，怒气更旺。
陆晞又换着好话，说给他听：“爸，您该睡了，别让我气坏了您的身子，不值得不值得。”
陆君晁摘下眼镜，扔在茶几上，眼眸凶煞插着腰问：“这么晚去哪了？”
“我去哪儿，您就别管了，反正说出来，您也生气，您还是少生气为好，多注意身体。”陆晞双手插在裤兜里，准备往里走。
陆君晁发现了他身上的血迹，又拦着他问：“衣服上怎么回事儿？”
她的鼻血，抱她时沾到的。
“今天打球有人撞到了我，他流了鼻血，不小心蹭到的。”
陆君晁皱眉：“你少给我逃课打球，你小姨给你报的考试为什么不去？”
“我不出国！”陆晞给出一直不变的答案。
陆君晁思虑了几秒，又警告般的告诉他：“我可以给你机会，你如果听话，你可以在国内上大学，但如果再给我惹出什么麻烦，你就马上给我滚蛋！”
陆晞冷笑了声：“行，谢谢您的开明！”
等陆君晁上了楼，听见关门声，他才不紧不慢的往楼上走。
步调散漫，心里却没那么轻松。
因为他又多了个不想出国的理由，这个理由很重要。
少年的心事，像是不能拆开的礼物，可以好好珍藏，但不能随意转送出去。
放手，可能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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