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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争执


目送着谢殊和孟清禾两人离殿,万喜这边一颗提着的心刚放下来些许,又见谢太后跟前得力的老嬷嬷袖口藏了个檀木寸匣,匆匆追上了前人。

        “公子、且等等老奴——”

        老嬷嬷在二重殿偏门外连唤了好几声,拖着硕宽的身子,踉跄奔到孟清禾跟前。

        暮夏的溽暑气自足下蒸腾而起,谢殊的云靴是软绸贝锦所制,靴腰束紧,皮面光滑,隔热匀和。

        “公子留步,太后让老奴将此物交于公子……照理说这本是公子的房中事,不该太后插手来管的,可……公子行于内庭,也该在意别人目光遮掩一番,莫要行事太过孟浪,有损公子清名。”

        一阵支吾辗转,复几番停顿,那老嬷嬷扯了汗巾猛擦了把头上密密麻麻的粗汗,到底在太后身边伺候了半辈子,经过人事,私下张口亦无须有太多顾忌。

        谢殊接过递上前来的檀木寸匣,启开暗扣,一股药草气迎面扑来。谢殊骤然意识到什么,耳根涨溢出一股微红,甩开孟清禾搭在腕侧的素手,旋身大步往前跨去。

        “胡闹——”

        那根听竹盲杖点地的脆声急促,谢殊边走边扯了内里曲领交襦,将裸露在外的白皙脖颈匿藏其下。

        他瞧不见孟清禾今早留下的红痕有多明目张胆,但可以想见,今晨那一出勾惹撩纵并非一时兴起的夫妻缱绻。

        谢殊不知为何胸腔内涌起一阵气恼,握住盲杖的指节骤然收紧,神情愈发晦暗。

        他不顾身后人的拦阻步履匆匆,谢殊胸膛起伏不止,怒意和羞怯交织其中,抬手单握了袖口的药匣,心下冷笑不止。

        谢太后于他亦师亦母,方才自不可能为了训斥孟清禾而当面令他难堪。而孟清禾今日陪他同往,大抵是想借着夫妻之名向太后示威,她对自己的执念根深蒂固,会在归宁第二日枉顾声誉的挑衅太后,着实不足为奇。

        “夫君,你走慢些。”

        孟清禾一时不察,被谢殊挣脱,寿康宫外殿人多眼杂,她亦没法如在颐和轩内一般限制谢殊太多,只迈了小步跟在男人高大身躯折逆过来的影子后头,款步姗姗,楚楚含情。

        谢殊并不应她,疾步前行,盲杖叩地声愈发频繁,他指尖微微发力,故意掠去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只这一瞬心绪沉浮,涌起一抹前所未有的茫然躁动!

        倏尔前方传来数声庄严的脚步响,即便隔了老远,那天子仪仗中独有的龙涎香味漫过鼻尖。

        “兄长,嫂嫂,陛下…他来了…”

        谢嫣然娇喘吁吁一路狂奔而来,她的鬓角散落下几缕碎发垂在额间,失了早先请安的端庄仪态,雪腮染上红霞朵朵,因着此前过于猛烈的奔走动作,她此刻正半跪在地上,任由一个小宫婢为她顺气。

        先前出来送药的嬷嬷,这段日子得了太后嘱咐,每日晨昏定省的教习贵妃规矩,倏一回头,见着谢嫣然竟在寿康宫前这般失仪,面上闪过一抹厉色!

        “还请贵妃起身与老奴进内殿,如此不知轻重的胡来,也是该和相府小姐相衬的教养么?”

        那嬷嬷说罢就要上前拽人,眼底半分也无主仆间的尊卑之分。

        谢嫣然尚未来得及起身,惊恐地后缩了两步,裙襟下摆下压在地的平瓦上,拖出一派黑色的尘土。

        孟清禾趁这个间隙,一把上前拦住谢殊,余光触及不远处那道明黄身影,顺延着男人襕袍一侧袖面曲路向下,与之十指相扣。

        老嬷嬷还在疾言厉色的与谢嫣然说教,只觉背上一痛,整个人被一道大力生踹的跌滚出老远。

        “你敢对贵妃无礼?朕看你的嫌日子活得太长久了些!”

        傅翊堪堪收回脚,亲自将谢嫣然从地上扶了起来,也不顾她身上尘埃满身,替她拭去脸上的灰尘,顺道扶正了发髻的朱钗步摇。

        今日,他方下朝就在御花园入口撞上了欲言又止的谢嫣然,她慌乱无措的揪着裙角,一见到他也顾不得上前行礼,平日里默默搓搓不敢近御前的女人,鼓足了勇气央求着他跟自己走一遭寿康宫。

        “陛下,老奴是奉了太后的命令,教导贵妃宫中礼仪啊~”

        老嬷嬷哀嚎着匍匐至傅翊脚下,见他如此溺爱贵妃,心下顿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来,话锋一转,老泪纵横的讨饶起来。

        “老奴知错、老奴知错——”

        傅翊无暇顾及一个奴才,只见不得谢嫣然这般畏缩,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竟叫一个奴才欺负到自己头上来,真真是没用至极!

        将来若是宫里进了新人,她这个贵妃别说协理六宫,怕是连场子都震不住。谢家人个个那般精明,怎滴教出这样一个蠢物庶女来?

        “你方才不是说让朕来跟着你来救人,现在是要想方设法的自救么?”

        傅翊抬起谢嫣然沾满灰尘的小脸,眼下这副委屈巴巴的样子,越看越没骨气,倒像是他这个皇帝欺负了她似的。

        谢嫣然没由来的打了个哆嗦,傅翊一直都对她不冷不热,她方才躲在寿康宫廊柱后边,看自家嫂嫂要被太后为难,心下暗觉不妙,这才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找了圣上过来解围。

        兄长说过嫂嫂是陛下血浓于水的亲阿姊,定不会袖手旁观。她现在入了□□,名义上成了傅翊的妃子,衣食上比之前在相府不知好了多少,平日也需得为兄嫂多考虑一番才是。

        谢太后训起人来可凶了,虽说是她姑姑,可自她出生十几载也只在宫宴上远远见过两次而已。有一回上元节还不小心打碎了她最爱的琉璃灯台,更是揽上了招人记恨的名头!

        现下日日前来寿康宫请安,总也面不得被这里的管事姑姑敲打责罚,但凡这个太后姑姑能对她有几分好脸色,她就烧香拜佛的阿弥陀佛了!

        “下棋、书画样样不精,整日在宫里躲懒看话本,难道母后这边的请安,为难了你?”

        傅翊将她从自己怀里放下,看了眼一边的谢殊和孟清禾,知晓谢嫣然并未诓他,大抵是自己这个贵妃好心办坏了事!

        “阿姊与太傅今日可见着母后了?”

        孟清禾掌心隔着衣料若有似无的游移在谢殊的腰腹处,自远处看来无甚异常,倒像是在悉心替自家夫君打理衣冠。

        谢嫣然跟着傅翊来到自己兄嫂跟前,见二人平安无事的从内殿出来,心下长舒了一口气。

        太后在他们一众父亲的子女中,最疼爱的便是谢殊和谢颐芸两人,还曾一度有过把身为谢氏嫡女的长姐谢颐芸定为太子妃的打算。

        “太后见着我们夫妻恩爱,似乎不大高兴,还动怒了~这迟暮的美人,火气可真大。”

        孟清禾拢起一缕垂在身前碎发,无奈的摇了摇头。

        那老嬷嬷跪在不远处,第一次听到有人言语中如此轻视太后,还未来得及出言训斥,就被傅翊带来的小宦侍们捂嘴拖了下去。

        “阿姊,说到底她也是朕的母后,你再不喜她,还是要留几分薄面的。”

        谢太后,一个被先帝爱到骨子里却不自知的女人。

        于傅翊而言,幼时是谢元昭一时心软,救了被罚跪在大雪中奄奄一息的自己,无论今后谢家如在自己手中何落败,他亦是要尊她为太后,保她一世荣华尽享天年的。

        谢殊再度挣脱孟清禾的桎梏,骨节分明的指节无力垂下,朝着前方行了一礼,倏尔开口道:

        “陛下若是未思量周全容将军所求姻缘,不妨找太后商议,沉煜同臣一样,皆是在太后照拂下为太子伴读,其中情谊定非常人可比。”

        傅翊立在原地若有所思了会儿,尚未来得及应下,殿内的万喜公公听着前边御苑的喧哗,得了太后吩咐,请傅翊进了内殿。

        谢嫣然望着傅翊离开的背影,心下轻松起来,就着小婢的手缓缓朝自家兄长那方挪着步子。

        “兄长,母后她没有为难你们吧!我是不是做错了,不该去惊动陛下。”

        谢嫣然平日里软弱怕事,在相府更是被姚氏手下的李姨娘欺负的不成样子,但对于自家兄长谢殊,总抱着一股子莫名的亲厚感,她不想看着这个平日里护着自己的嫡兄,沾惹上麻烦被太后姑母责怪。

        “嫣然,你今日做的很好。”

        谢殊伸出手,在自家小妹额前碎发上轻抚了一番,以作宽慰。

        小丫头方才及笄不久,即便被婆子开了脸送入宫中梳起了妃嫔发髻,脸上依旧稚气未脱。

        谢殊虽然瞧不见,依旧能够感受到她语气中的欢快。他第一次为姚氏的私心感到庆幸,若换了嫡女谢颐芸入宫,怕是连傅翊的心思都捉摸不透。

        本就是浑水里九死一生出来的皇子,后宫哪般心思深沉的女人,他未曾见识过,人在黑暗里呆得越久,越是对这般天真的笑颜毫无抵御。

        孟清禾脸色微沉,望着傅翊消失在殿前的身影,强扯了一丝笑颜与谢嫣然道别后,随后,嘴角列出一抹反常的笑意,落在谢殊身上的视线愈发微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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