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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针锋


  寒威日晚,  岁华将暮。

  年夜前晚,一辆华贵的轩车自皇城驶出,车夫猛然一勒红鬃缰绳,  蹄声嘶鸣,又止于谢府门前。

  赵妈妈一瘸一拐的领着几个丫鬟婆子,立在府前石狮子旁候着,一听见不远处轩车雕檐上挂靠的鸾铃轻响,  纷纷迎了上去。

  傅珵身着玄色常服踏着脚凳率先从其中下来,  他腰间垂了一块龙纹璞玉,  给那张与宋轩极为相似的脸上平白添了几分天胄贵气。

  前几日谢颐芸嫁与端王为侧妃的懿旨就赐了下来,  如今端王亲临,更是坐实了两人之前的种种传闻所言非虚。

  谢颐芸将自己裹在厚重的斗篷里,  在一个小丫鬟的搀扶下缓缓下了马车,  她细白脖颈处缠了一圈显眼的白布,  就在傅珵将要伸手将人揽入怀中间隙,  谢颐芸不动神色的躲开了他的碰触。

  赵妈妈眼尖地瞄到了这一幕,连连上前一壁向端王行礼,一壁替自家小姐极为自然的打了个圆场儿。

  傅珵最初作为‘宋轩’客居谢府的那段时日,见惯了这婆子见风使舵的劲头,莫约自夭夭那里探了口风得知了自己身份,这才一反常态愈发殷勤起来。

  “清砚在何处,  本王有要事寻他。”

  未过多理会赵妈妈的阿谀,  傅珵回首看了一眼谢颐芸,  她仍旧是冷着一张脸,  面上神情冷凝看不出悲喜,

  “好生照顾着你家主子,  若有差池饶你不得。”

  话毕,  傅珵撩了袍摆径自由别的小厮引路去了南苑。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今后入了王府,可不能再使那闺阁里的小性子啦!”

  赵妈妈被灌下的磨药折磨了整整三日,又在房里歇了三日,直到今儿个才能勉强能够下地。请了几个郎中来看,都说是误食了相冲的食物难以克化需得慢慢纾解。                        

                            

  此刻,她再顾不得身上的那些个微末痛楚,若是将来宁远侯府的小庶女做了谢府的主母,她哪里还有好日子过活。

  偏生那庶女坐着大人的正妻之位,又是个有手段御下治人的,谢大人如今风头正盛,竟也没有□□再娶的意思。

  赵妈妈一番细思下来,不由后怕的紧,照这情形下来,日后怕是要将自己抽筋扒皮不可。

  谢颐芸觉察不到赵妈妈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绕,自顾沉浸在沉郁思绪中,姑母虽是表面应承下,待日后表哥御极,许了自己皇后之位,可心底却恍若一滩死水再对傅珵没了一丝期许。

  现下尚要自己以性命相要挟才能换取高位,往后那人枕边佳丽三千,她又如何能有海纳百川、母仪天下的肚量。

  “小姐、小姐——”

  赵妈妈虚弱聒噪的声音再度在耳畔响起,谢颐芸微微蹙眉,愈看这个老奴愈是觉得烦闷,这端王侧妃之位来得屈辱,她不要也罢。

  南苑内一派人来人往,婢子们将刚剪好的窗花贴在半透明的竹篾纸上,小厮们则是在各屋房门前搭了梯子挂上一对喜庆的红灯笼。

  圣上昨儿个刚向大臣们颁下了新岁休沐的旨意,谢殊今晨便命人搬了一张软塌歇在了院里,沛文替他沏上一壶普洱茶置于身侧,融着温宜煦和的乌轮,无比惬意。

  孟清禾进宫见过傅翊后,整个人不再似往日那般懒散消沉,拿了把小银剪立在窗前,慢斯条理的修剪着盆景雪松小巧的枝丫。

  “阿弟长大了,本想着留他一个人在宫里定会如往日一般惶恐不安,谁曾想士别三日,他倒学会了自得其乐。”

  幼晴正立在一旁顺着描红剪下迎新岁用的贴纸窗花,不经意间扫到自家主子唇瓣流露出的一丝欣慰笑意,顺着孟清禾的眸光看去,恰巧正对了在院中小憩的谢殊!                        

                            

  院儿里那几只狸奴纷纷团着身子凑在男人脚边,小梅柔软的黑尾轻扫过他的云靴,一下一下的来回撩着,孟清禾倏尔抬眼望去,竟看出一股别样的妩媚风情来,小梅似乎是只母猫来着。

  “谢大人还真是讨小动物喜欢的紧,不像我家将军,身上血腥戾气重的很,寻常人家饲养的爱宠压根不敢近身。”

  南露嘱了几个婆子仆从将南苑里里外外全都清扫了一遍,虽然这些琐事平日里有人管着,但时下正值新岁,除旧尘也是京都各显贵府邸应景的风俗,更有些主子夫人为了来年能博个加官进爵或是子孙满堂的好兆头,不惜亲力亲为的上手这些个粗贱活计。

  “你家将军名震朝野,既巧取豪夺纳了我们泠朝大人作妾氏,那如法炮制豢养些小饲宠应是不在话下的。”

  提及容景衍,幼晴便忍不住的开口膈应,心底更是蹭蹭冒火,泠朝大人亲身在他身边当了数年细作,战场之上几度救他于危难,两人一经对立,容景衍却丝毫不念及旧情,当真是冷血无情。

  南露无端被这么呛了一句,心下顿生一阵愤懑,下意识的想要开口反驳,又似忽然想到什么,将那股别扭情绪生生压下,垂眸继续着手上的事情。

  思及顾泠朝,孟清禾不由头疼,现下谍司一盘散沙,倒戈向谢殊忙于在大理寺重审自家冤案,力求还先人清白的暗卫占了大半,亦不乏些许如窕枝一般,在洗刷了家族冤屈后归顺于谢殊并为其所用的人。

  说到底,没有心悦诚服的掣肘,他们的忠诚甚至不如一条狗。

  如今谍司四分五裂,里面还听从傅翊号令的不过寥寥十余人,且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谢殊的重重监视之下,尽是些首尾不相连死棋。                        

                            

  孟清禾搁下手底的小银剪,看着院中悠然闲适的男人,眸底划过一丝冷芒,她是输了又如何?但他谢殊的赢面也未必会有多漂亮。

  傅珵由那小厮领着,刚绕过芙渠水榭,远远的便瞅见了那院中圃下横摆着的一方小榻,复行数十步,待彻底看清上头躺着人清风朗月的样貌时,唇畔不禁溢出些许轻笑来。

  “清砚当真好雅趣,此景难得,般般堪入画卷。”

  谢殊闻声抬眸,面露几分随性慵懒,他身着的水晴色襕袍,袖缘处多了几道褶皱,墨发未冠,只在晨起时稍稍编织了一侧拢于脑后,颇有几分不修边幅的散漫。

  那几只团着谢殊脚下小眠的狸奴敏锐的听到不远处传来的鹿靴踏地声,一拥而散,警敏的往四面园圃从中跳去。

  “殿下一来便将我这里得趣的玩意儿吓跑了,今日休沐,浮生偷闲不为过吧!”

  男人拂开膝上盖着的软瘫,缓缓起身,眸光下意识扫过小牖边那抹熟悉的身影,视线顿了一顿,又恢复成一往如常的姿态。

  似乎前几日自宫中回来后,孟清禾就一直在疏远自己,近几日忙于朝中要务未曾来得及留意,倒是南苑少了拢枝那丫头,清静下来了不少,连带着她也……

  谢殊出神片刻,傅珵便已经就这沛文搬过来的藤椅坐在了他的身侧。如今他们已经不再用得着依靠‘宋轩’的身份遮掩什么。召端王入京再择封赏的圣旨已下,看清形势的朝臣纷纷附议,哪里还有回旋的余地。

  “我听闻姑母又在一众名门闺秀中,为你挑了些贵妾,颐芸性子娇惯,恐眼底容不得沙子。”

  相比于早先傅翊广纳六宫时朝臣们惶恐的试探态度,高门嫡女纷纷退却,不是出京探亲便是去江南养病,种种托词皆不过在于,中流砥柱的谢家也只不过是出了一个庶女做贵妃。                        

                            

  而今一众高门嫡女个个挤破了头似的前往寿康宫给太后请安问好,各位官夫人就差没把来意写在脸上了。

  “皊鸢倒不在意这些,反倒是颐芸,上次自戕未能成事,待我恍若变了一个人似的。”

  傅珵为此颇为苦恼,今日更是亲自送她回了谢府,给足了她侧妃应有的体面,为何还是闷闷不乐呢?

  幼晴端了一瓷碟新舂的年糕过来,给端王行了一礼后,将那盘年糕放在那壶普洱的一侧,又按照规矩摆上了两双银箸。

  “是夫人唤奴婢送来的,道是一会儿还有贵客要来,先吩咐婢子早早备下。”

  傅珵挑眉应下,抬手执起那银箸,将那软糯的年糕放入口中咀嚼了一阵,竟还有些粘牙。

  谢殊淡淡瞧着年糕旁的一小碟蜜浆,眸色渐深,并未有启唇的意思,只回首意味深长的望了那小牖旁的倩影一眼,他与端王皆不喜甜食,她口中的贵客另有其人。

  “殿下是吃不惯年糕么?除了蜜浆外,妾身还备下了其他果浆蘸料,普洱爽口,想来是不会腻人的。”

  温软的女音由远及近,待孟清禾习惯性的行至谢殊身侧,她并未多看谢殊一眼,按照寻常礼数拂身给傅珵行了一礼。

  “幼时与阿弟在宫中,多亏了端王悉心照拂,我们姐弟才能苟活至今。”

  傅珵与孟清禾算作旧识,上次在皇城只堪堪打了个照面,现下才算作正式拜见。

  眼前的女人粉腮红润、眸惺忪,一副姣好的样貌,柔中带媚,相比较于记忆中少了几分清冷凌厉,多了些许楚楚风韵。

  “阿瑜同本王自幼相识,无须多礼,倒是清砚是个有福之人,娶了个如此婀娜多姿的妹妹。”                        

                            

  傅珵手握茶盏自斟了一杯清茶,他眸色清明,待人宽和有力,一副翩翩君子做派,十几年如一日,似乎从未变过。

  谢殊轻咳了两声,藏在桌案下的大掌不自觉的就要去扯住孟清禾素袖中的纤手,方一碰触,就被她故作疏远的拂开。

  两人面上不动声色,私底下却在暗暗较劲着。

  倏尔庭院外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那门房领着一位衣着华丽的女人步入院中,绫华将拜帖置于团扇后,由一个侍女大半的熟悉面庞牵引而来。

  “真是巧了,阿弟原来你也在谢大人这儿。”

  绫华口吻热络亲和,可团扇后娇颜上噙着的笑意,却在一丝一丝消褪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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