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旧事
被谢殊这般好不留情的在明面上摘指出来, 冯氏面子上略有些挂不住,且自打入府起这位自己名义上的‘女婿’就不曾正儿八经的唤过自己一声‘母亲’,反倒是一口一个‘孟夫人’生疏的很。
“母亲——”
孟锦芙垂头站在她身后, 轻扯了扯冯氏的袖子,又含羞带怯的偷瞧了眼端坐在圈椅上的谢殊,小女儿家的心思一览无余。
谢殊一手执笔,墨染白宣, 腕间发力行云流水的勾出一个‘瑜’字, 不欲多做理会那对母女。
冯氏在嫡女手背上轻抚了两下, 走近两步瞧清了那宣纸上的大字, 嘴角强扯出的笑意霎时僵了一僵,‘瑜’是孟清禾的小字, 难不成谢殊真被这小庶女迷了心窍!
思及此, 她强压下心中不快, 又急急的迎了上去。
“清禾到底是妾身名义上的女儿, 大人不该同侯府这般生疏的。”
舒氏不过是侯爷外派扬州时养在身边的外室,连个正经的妾室都够不上,怎奈一时走了大运得了怀帝青睐,改头换面换了身份抬进宫里做了贵妃。
没想到这个外室竟还特意寻了个‘伴读’由头,要将小贱蹄子接到身边去养。
冯氏那会儿存了攀附的心思,也把锦芙一并送了进去, 谁知方过两日光景, 就被自己侯爷痛斥了一番, 人也被送了回来, 叫她怎么能不心生怨怼。
“夫人也知晓是名义上的, 那便不要太过深究, 闹到最后两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谢殊的冷眼警告中隐隐透着不耐, 好在櫊扇外的轻微响动来的及时,一旁管事极有眼色的前去开了门。
孟清禾梳了坠马髻,一袭单薄的百褶如意月裙外只披了件白色大氅,正要抬手叩门,行至一半那扇雕花槅门便自内侧徐徐开了一隙,她动作顿在半空,隔了老远就瞥见男人微黯的眸光。
“不知夫君唤妾身来,所谓何事?”
她眸光淡淡扫过立在一旁的冯氏母女,心下轻哂,看来谢殊丝毫没有留人的意思,那模样不仅没有往常的礼待周全,眉宇间还笼了一从阴云,好似未当场直接下逐客令是在给她留薄面一般。
“孟夫人担忧你在谢府处境艰难,特地携了你姐姐前来,意欲替你分忧,看来这几日让接手府内账目,是委屈你了?”
孟清禾羽睫毛微瞬,这才将视线缓缓移至冯氏母女身上,孟锦芙对她敌意不减,想来若非顾及谢殊在场,怕是难免直言奚落。
“不过是大人忙中偷闲拨出来困人的活计,谈何委屈,妾身当初一意孤行,作茧自缚罢了!”
她端着态度不见喜怒,眼底平静无波,就这么毫无遮掩的望进他眼里,甚至不带多余的情感。
冯氏并未立时避嫌退去外间,且听这夫妻二人言语之间的好似生了嫌隙,心下不由暗喜,忙推搡了两下锦芙。
“依你的意思,是要退位让贤?早些时候怎不见你这般大度!”
谢殊起身行至她跟前,他身量拔高,投射下一片浓厚阴影掩得人窒息。
温文如玉的外表一点点褪下,如今的谢殊身居高位,再无需压抑喜怒,言行举止渐与从前那个谦和示人的公子大相径庭。
孟锦芙正欲上前的动作被这么清冷的一斥,立时退缩了回去。虽这不是明摆着冲着她来的,俨然却是在敲山震虎的向她们立威呢!
孟清禾被他堵的哑口无言,折过身去恰撞上冯氏小心翼翼打量逡巡的目光,深宅妇人最擅察言观色,怎么今儿个如此笨拙!
“嫡姐也是好意前来帮衬着,府内事宜繁重,妾身一人恐怕…力不能及…”
冯氏母女是她刻意送到谢殊面前的,宁远侯府一直在谢殊和绫华之间举棋不定,妄图做一笔两头讨好的勾当,孟岱岳手握实权,除了官职品阶略低了一等,其余造弄修工、水涝镇灾皆与之关系甚大。
她就这么急着把自己推出去?好似仅因为一个傅翊,孟清禾就失了对自己的所有信任。
“我若是不应下,瑜娘又当如何?”
男人倾身附上她的耳际,沉声呢喃了一句。倏尔又将目光转向一旁不知所措的孟锦芙,只一眼便觉无趣的很。
她与瑜娘生的并不相似,腮帮鼓囊、模样娇憨得像是一头彘豕,谢殊不喜这样柔弱的女子,经不得冷风一吹,就会将人生生折断。
冯氏对着孟清禾几番挤眉弄眼的干着急,既没法在谢殊身上下功夫,主母为夫君纳妾亦是常事,此行只要能让锦芙在谢府站住脚跟,剩下的便可徐徐图之。
候府的心思昭然若揭,嫡女这样大的诚意摆在眼前,怕是在谢殊身上压了大的筹码,至于绫华那侧稍加敷衍的走个过场以表忠心,再怎么着保全自身亦是没有问题的。
孟清禾对着谢殊轻瞬了瞬目,眼底透出一丝冷芒,后背又隐隐发凉起来。他向来不重门第之别、嫡庶之分,若是细细论来追根溯源,他自己也不过是个比庶出更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子。
可两年前那日,谢殊同遭了冯氏暗算的她,又推脱起‘嫡庶之别’来,这其中究竟又藏了多少旁的心思!
今日她放冯氏来府上,并不单是为了找他的不快,她更想知道于谢殊而言,自己到底算什么?
“不如何,夫君身负大燕命脉,妾自当以夫为天。”
谢殊冷然一笑,明显不信她所说的话。真以他为天了,下手又岂会那般重,以至于他不得不在府内称病半月,孟清禾口是心非故作乖顺的样子太假,不过假以时日,这么关在府里磋磨着,说不准到也能磨成真的!
孟清禾看不出男人心中所想,又见他意味不明的嗤笑了一声,推开槅门离去,那神情俨然是不想在里头多待一刻。
谢殊一离去,整个内间的沉寂威压感顿时少了大半,冯氏噤在胸口憋着的那口气舒缓开来,立时端起架子就着两侧的玫瑰椅坐了下来。
“清禾,母亲是好心前来帮你的,你与谢殊成婚数月,子嗣的事情也该提上日程了,高门主母自是需要帮衬的。”
孟清禾睨着谢殊离去的方向,一时失了神,未听清冯氏在一旁喋喋不休的说了什么。
“眼下你嫡姐有意过来助你,你可莫要推辞,只单是妾的身份委实低了一些,锦芙怎么说也是嫡女,平妻还是能担得的!”
孟锦芙虽是心中愤然暂被庶妹压了一头,可只要一想起谢殊那俊美无涛、气宇轩昂的模样,忽而又觉着母亲所言甚是,姑且忍上一阵,往后再得了主母位置,在一众官夫人面前,便是长了天大的脸面。
故而她难得敛起骄纵性子,凑近孟清禾跟前正欲搭上其的纤纤素手,却被不动声色的避开了。
孟清禾早就看透了这一对没皮没脸的母女,何况她对宁远侯府并没有多少情感,自己与孟岱岳亦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居多。
“今日放母亲进府…倒也非是为了续那少的可怜的母女情分,意在将两年前的事情捋捋清楚。”
冯氏两年前为了将她嫁给半截入土的刑部尚书做填房,嘱了府上婆子在她的茶盏上加了些助情的药。孟清禾顺水推舟寻上了恰在府中做客的谢殊,两人春宵一度,隔日清晨就被前来送早膳的小厮撞破捅到了冯氏跟前。
动静闹得大了些,难免会惊动府里人,冯氏生怕自己腌臜手段败露,在谢殊将人领到跟前时就已做足了万全的准备,一口咬定是小庶女不知检点、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肖想了贵人。
“母亲也知晓我当年恬不知耻的爬了夫君的榻,最终沦为了京中笑柄,不知您在这其中添了多少手笔?”
冯氏一愣,眼下这小庶女是要和自己翻旧账了?她心下一慌渐失了底气,可面上的威严却容不得侵犯分毫。
“你这是什么话,当年的旧事我也尽心尽力的替你遮掩过些许,闹得兆京沸沸扬扬难不成还是我的不是了,如今不过要你接嫡姐入府,怎地这般不愿!”
孟清禾捕捉到姚氏眼底一闪而过的心虚,内心冷笑不止,冯氏挺了挺背脊复又拿出往昔嫡母的姿态,徐徐劝慰起来:
“清禾,深宅大院总归不会单养一朵花,总有腻味的时候,关键需得有子嗣傍身,夫妻之情才得以长久。”
幼晴立在孟清禾身边,看着这对母女只觉聒噪,谢殊忙于公务,自不会将他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两个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你那些旧事还有脸来质问母亲?庶妹原就是顶了我的位置才有了今日万人艳羡的主母之位,母亲不与你计较,你反倒如此不识好歹出言构陷!”
孟锦芙咬着唇出言讥讽,她双手叉腰径自越过冯氏,迎面摘指到孟清禾身上,语态傲慢好似一个被贼人抢去宝贝的泼妇。
孟清禾也不恼,缓缓自袖中拿出一个釉白瓷瓶,置于母女俩跟前。
“旧事孰是孰非,我不多说,相信母亲心底也清楚的很,嫡姐心性骄纵,也难免会有自视甚高的时候,但终归机不可失,我给你们一条选择的路。”
冯氏自然认得这瓶中装的是什么,一时间摸不透孟清禾心中所想,只能任她说出接下来的话。
“我独留嫡姐一人在谢府宿上一晚,同样的法子,嫡姐与我两年前一样,借着药力,去大人榻上博上一博的……”
“小贱蹄子,你莫要欺人太甚,我乃侯府嫡出之女,怎会如你们一般用些偏房的下作手段…”
孟锦芙心中恼火再难压抑,方要冲到孟清禾跟前,就被幼晴眼明手快的反扣住手,折身羁押了下来。
“我可没见过有嫡女会在寒时天,穿春日的衣裙,明目张胆勾引男人的。”
那点暗藏的小心思被孟清禾一语道破,孟锦芙霎时恼羞成怒,更是剧烈的抗拒起来。
“路我既已给出,做与不做,便是母亲与嫡姐的事情了。”
孟清禾拨了拨衣角垂下的侧澜流苏,倏尔抬眸,将冯氏犹豫的神情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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