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其后,林照回府,龙纹玉佩被仲熙带走,文在书则被压着去平城西头找口中卖玉佩的乞丐。
平城最西头有一坟地并有一间破旧茅草屋,人烟稀少,仅有繁茂草树,更显荒芜,而透风漏雨的草屋里面住了来来往往几个乞丐。
地盘小,为争夺地方打架斗殴时常发生,三人才走近茅草屋,就闻里面破口大骂声,尾音没于天地间,接着是沉闷的拳击和闷哼声。
文在书额上涔汗,他伸手揩了揩,转过身道:“王爷,宋大人,就是这里了。”
屋内声音不断,突起痛苦的嘶声叫喊,横插入云霄,惊飞枝上鸟雀。
仲熙听得眉间一拧,文在书瞅见,眼明手快忙过去,靠着门边,探过去可见扭打在一起的两人,他后退半步,扬声喊:“别打了!”
然而声音并未引得缠打的二人停手作罢,不过送一目光,不屑的,冷漠的,扭头继续撕扯。
一拳头一腿脚,尽使了大力气。
文在书回头望,强笑两声,咳着清嗓,正欲再度提声喊停时,蓦地裤脚被人扯住。
他低下头看,是个蓬头垢面的老人,瘦骨嶙峋,喘气不断,即使是扯衣服的动作似乎也让他累到极致。
老人大口大口呼吸,平复着因呼吸困难而生的窒息感,他费力转着浑浊的眼珠,声音粗哑:“叫不停的,这是必然的斗争。只有一方不能反抗了,这场斗架才能结束。”
文在书当时不过路过,何曾见过今日这种血腥残忍的场面,他动着嘴唇,目光从翻滚打斗,可见血迹的屋里移开,问老人:“老人家,我来是想问问一头卷曲头发,长至肩头,下颌一颗豆大黑痣的人可还在?”
老人眉头一皱,却是十分平静:“你说狗娃啊,早死了。”他抬指颤巍巍指了指屋子中央,“就在这里,被打死了。”
文在书大为震惊,看向仲熙,一时不知该怎么做。
而宋玉度则抱胸倚在门边,津津有味观看里面的生死搏斗。
仲熙攒着眉间,沉吟片刻,弯腰问:“老人家,你可见过狗娃拿了块红绳白色玉佩。”
老人家欸欸两声,引来三人注目。
他又猛呼吸,喘着气,幅度极小的点头,话说得亦断断续续:“我没见过,但听说过……只是狗娃护得紧……从不让人看。听说卖人了,换了十两银子。”
最后一句说得顺畅,十两银子语音很重,提到银子连素来枯井毫无神采的眼睛也亮了亮。
“那你可知道他从哪里得的玉佩?”
老人想了想,摇头:“从不说。”
气氛静下来,耳边只有拳打脚踢和喊叫声。
仲熙直起腰,面色沉重。
一旁宋玉度放开手,离了门,注意到有道目光一直转在他们身上,他勾了勾唇,突然蹲下身一眨不眨盯着趴在地上的老人。
“老人家啊,以后说话要小心,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免得一口气上不了直接再睁不开眼。”
老人收回乱瞟的两眼,不敢再看,连声称:“是是。”
宋玉度扯嘴笑,直起身走了两步,只道:“没趣没趣,王爷,那我就先走了。”
“我们,怕是还有的可见,只希望王爷不要对我太狠毒。”
他将抬脚,复折回身,忽而点了点脑袋,恍然般,“哦,对了,还要麻烦王爷转递林姑娘一句话,就说我很是期待能和她多加见面。”
仲熙面容平静,反问他:“宋门客可会对本王手下留情?”
宋玉度停顿不语,继而仰天大笑两声,须臾后径自转身离去。
而此时门外动静终于惊动里面扭打的二人,一见外面之人穿得不俗,霎时双双停手,一人瘫在地上,似乎精疲力竭动弹不得,另一人晃晃悠悠站起身,随意抹去脸上淋漓的血迹。
“你们是谁?为何来此?”
目光凶狠,尚带着方才打斗的戾气。
文在书有些惧意,然此时亦顾不得,急道:“此乃平城武成王。”
男人不信,走近审量,“你是武成王?”
仲熙扫过他全身,血迹斑驳,他问:“既有满身力气,与其留此打架斗殴争破屋,何不寻个活计?城中专有救助雇工点。”
男人牙被打掉,他舌尖抵了抵,一卷,而后含混唾沫血水偏头一口吐在地上,接着扭头恶声道:“关你屁事!”
仲熙沉下脸,脚尖一转,选择离开。
男人打没了气力,再走两步直接软腿跪下。
文在书边走边向后看了一眼,地上直直躺了三人,他吁叹,脚上速度加快,离开是非之地。
-
宋玉度走前一话算是彻底撕破脸皮,并且毫不客气,势将林照拉扯入内。
地上老人话语他并未怀疑真实性,将死入土,没甚意思。虽则乞丐未能寻到,然,龙纹玉佩的出现,让寻找三皇子的行动摆在了明面上。
待远望再见不到宋玉度玄色身影,仲熙才问身后跟着的文在书:“文掌柜,赵洪才曾在你这里买了一幅字画,上有一个‘个’字,你可记得?”
文在书垂下脸,低声答:“记得。”
仲熙脚步一滞,转而看向文在书,他忙止住脚,抬起头。
“从哪儿得的?谁写的?分明是赝品,却行诓骗之事。”
文在书讶,慌慌张张行一礼,“小人不知被王爷买了去,我只是一时头昏,只做过这一次昧着良心的事。做过后是夜夜难眠,又不好意思去给人家道歉,那不是自打招牌么?于是,我就去外出散心淘货。”
“这幅字画是有人来铺子里卖的,时隔已久,具体名姓一时难以想起,王爷可容我回去找下账簿?上头皆有详细记载。”
仲熙意味深长看了微微伏腰的文在书,既为那字画心有愧疚,日夜难眠,又如何会忘记相关事宜?
他缄默良久,重新迈开步子,越之而去。
“本王和你回去一道去查。”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可见月升,浅白月牙,又见落日,红橘相映。
文在书将起身又弯下身子,“王爷,账簿不在铺子里,在家里……因新进一批货,数目繁多,需得耗费多时,不敢劳累王爷,能否明日我再去府中报知王爷?”
闻此,仲熙回身瞧他,抿唇不语,许久才道:“也罢,明日正好将钱给你。”
-
仲熙兀自左拐去了听荷院,而这会儿林照在池边小圆台喂鱼,台旁立有两个四角灯,夕阳余晖落在水中,波光粼粼,为鱼儿披上发光的彩衣。
翠羽说王爷来了,她手上仍捏着鱼饵撒着,只扭颈相邀:“王爷来喂一会儿鱼?”
仲熙一步一步走过去,林照便伸手将手中鱼饵分一半给他,手指相触,仲熙垂眸看得到她的睫羽投下的淡淡阴影。
“好了。”林照抬起头对他笑,让与他一些站脚的位置。
池边小圆台,最佳喂鱼点,两人同站,衣摆碰着衣摆,偶尔转动身体,肢体亦有相互碰触。
林照如常撒着鱼饵,看池中鱼儿堆在一起抢食,露出头来,又很快藏入水中,因着仲熙在旁侧撒了把,鱼儿集体又游到他那里。
林照见此又撒,使得部分鱼儿分游出来,亦有傻不愣登的两边转,最后哪个都没吃到。
她看笑了,胳膊放在栏杆上,歪头看向仲熙:“不和我说说情况么?”
仲熙提及此心烦意乱,手里剩余鱼饵直接抛出,不再看疯狂奔向他这里的鱼儿,视线与她相撞,他叹气,错开目光,再次投入池面。
已经有吃饱的鱼儿游走。
“林照,对不起,我……并非有意将你拖扯进来。”
他声音很低,林照却足够听得清,她重复:“和我说说去城西的情况吧?”
夜风吹起她的几缕发,带到他的身上手上,挟来一股清香。
仲熙不甚理解:“你或许不知此事艰险,随时有性命危险,为何还要步步深入它?知道越多,越是增加危险,无法脱身。你放心,此事是我的过错,我理应担负起你的安全——”
他未说完,被林照截了话,她就这样平和镇静地看着他,连语气都如平常般:“王爷想让我脱离,然而你曾说宋玉度是疯狗,他可会放过我?”
自然不会,他想到宋玉度让他转告给林照的话。
她眸中异常坚定,一字一句道:“我不想在这种与自我性命休戚相关之时选择逃避和退缩,不想忍受头颅悬空只得默默祈祷的无助。”
“王爷可以放心,我不会成为你的软肋,只会是你的帮手。”
仲熙心神俱颤。
在这一刻,那双桃花眼,他竟有些无法直视。
后果严重,他耐心又一一说明:“龙纹玉佩是三皇子沈祉的贴身物,而众人知的是三皇子在六年前已逝,却无人见其尸体。宋玉度在暗中巡查三皇子迹象,意在杀害,而本王,与其对立。你可知晓其中利害?”
林照大致猜到了,只是乍从他口中印实,难免平添感慨,“我知晓了,我们现在和宋玉度是公开的敌人了,对么?”
她说我们,仲熙深呼吸,又一瞬泄了气力。
“是。”
林照哂:“宋玉度本也未想让我脱身,他莫不是想找一个垫背的。可惜,找的是我,哪里能让他轻易如愿。”
他钗戴的珠翠簪子仍在云髻之内,发丝偶尔缠到手上,飘到面前,仲熙只觉得胸腔涌入一股难言的潮水,搅动着。
“你真的想好了?”
林照挽着被风吹乱的鬓发,笑吟吟看着他,“自然,王爷莫要怕,我不过想让性命握在自己手中,皇家秘事不方便说时,那就不必告诉我。”
……
“林照,明日,明日再告诉我一遍你的答案。”
林照知他心中顾虑,只道:“好。”
话尽,她复喂着鱼,问:“今晚可留这儿?”
仲熙靠在栏杆,看她喂鱼,低低“嗯”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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