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圆音娘子
听闻向沐珂的母亲为夫殉情而死,季夫人十分唏嘘,她看向向沐珂的眼神柔和了几分,温声道:“向姑娘,你脸上的痕迹,乃是‘焕颜丹’的余毒所致,你若愿意,我可为你医治。”季夫人聊完往事,有些怜惜这个坚韧的孩子,上一辈做错的事,不该报应在她身上。
“焕颜丹?”这个词露骨地昭示了,为什么她的母亲会有着一张和季夫人一模一样的脸。她最后看了一眼季夫人,低声道:“不必了,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就让它跟着我吧,季夫人,我不会再来打扰您了。”说完,她起身朝门口走去,连刀也忘在了桌上。
云青久忙向季夫人告辞,拿了她的刀追了出去。
此时天色已晚,街上行人稀疏,灯会的灯还留了许多亮在街头,城头上那盏巨大的月灯也还亮着,与天上的明月遥相呼应。
向沐珂走在街上,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颓态,见云青久跟了上来,问了句:“小久,喝酒吗?”
年节时,向沐珂的朋友同伴们送来了些好酒,她本打算送给爱酒的陈师兄,如今倒是方便了自己。
院子里有一石桌,天寒地冻的,向沐珂拿出酒来,一掌碎了泥封,拆开封口,酒香四溢。她给云青久倒上一杯,自己一碗接一碗地喝,云青久浅尝几口,不敢痛饮。
等两坛酒下肚,她已经是满脸通红,眼泪漱漱的往下掉。
“小久,你不知道,我娘真的很温柔,天天在那个家里等他,极少出门”
向沐珂醉得很了,颠三倒四地说起旧事,云青久安安静静地当听客,最后好歹将她劝进了屋子里。那一段往事,等她酒醒后,或许会后悔曾表露无遗。
八岁以前,向沐珂生活无忧,爹爹虽然经常出门办事,极少来看她们母女,但母亲温柔慈爱,将她视作珍宝,且母亲经常跟她说,父亲是江湖人敬仰的大英雄,那时她虽隐隐明白,父亲有些嫌恶自己,但仍然仰慕着他。
每次父亲来,母亲都极为高兴,一整天都忙个不停,亲手为他制作羹汤,浆洗衣物。夜深时,母亲会摘下面纱,父亲则会难得温柔地拥着她,喊她:“月儿”。
向沐珂知道母亲闺名中没有“月”字,她那时还小,只以为是父母间的爱称。直到今夜,她第一次看见了这杀父仇人的脸,才将所有的端倪联系起来,既悲愤又痛苦,难以排解,只好拼命饮酒,借着酒意麻痹自己。
向沐珂父母早亡,家中仆从本就觉得她脸上有胎记不吉利,知道主人家死了,强占了家财,将她赶了出去。若不是圆音娘子带走了她,她早就饿死冻死在街头了。
圆音娘子自称是父亲旧友,她从前并未见过她,也没有听父母提起过,但她知道,她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于是跟着她走了。
圆音娘子教她读书识字,习武健体,并告诉了她,是谁杀了她的父母,是谁害得她无家可归。母亲心善,临死前还叫她不要复仇,可是这样的血海深仇,她怎么能忘?向沐珂日复一日地习武,爹爹虽然不待见她,但见她有习武天赋,也曾教过基础。圆音娘子倒是不通武艺,不知哪里来的向家刀谱,将谱上的刀法教给她自己参悟。
向沐珂天赋异禀,在十六岁时,就将祖传刀法学至臻境。这八年时光里,她的生命中只有练武!练武!夏日烈阳,冬日寒雪,她从未有过一日间断,从前那些在娘亲怀里撒娇痴闹的日子恍若隔世,如今只有一个冷硬生僻一心复仇的向沐珂。
那一年,向沐珂离开了圆音娘子清修的道观,前往中州,她的杀父仇人正在那里。
那一回,她涉世未深,还未直面仇家,便机缘巧合之下到了龙麟镖局。在那里,她学会了如何与人交往,如何伺机以待。她的仇家,远比她想象的要强大,并非以她一人之力可以得手的。何况圆音娘子身体渐虚,若她贸然赴死,这抚养她长大的第二个母亲又该如何度过余生。
她听从了朱老板的建议,至少先准备些银两,为圆音娘子安排好后路,就这样,她成为了龙鳞镖局的镖师。她知道她的仇人就在城北,假仁假义地施药治病,可她从未去见过,她害怕一旦见了,就再也无法忍耐杀心。
朱老板将她派去了郅州,她兢兢业业地干起了活,攒了钱除了留给圆音娘子的,就是为自己打造了一把趁手的兵器——红袖刀。
这几年来,每逢向沐珂去看望圆音娘子,都会遭到叱骂,她一心认为向沐珂不肯复仇是贪生怕死,向沐珂从不顶嘴,圆音娘子为了养她长大,不知吃了多少苦头,这点责骂,她受得起。
今年再去看她,圆音娘子竟不知何时跟风岚山庄的人搭上了门路,将季夫人的行踪随从调查得一清二楚,让她到时候在灯会上埋伏好,趁乱击杀她。圆音娘子这回用了重招,告诉她,如果此行不成功,她也无颜苟活,竟是以性命相要挟。
听到这里,云青久总算明白为何向沐珂这些日子看起来魂不守舍的。她并非没有勇气去报仇,只是怕自己万一失败,就连视作母亲的师傅也要失去了。
向沐珂脚边滚了几个酒壶,她趴在石桌上,已是半醉,带着哭腔问道:“小久,你说我师傅会听我解释吗?我不知道,我不能报仇了”说完这句,她便不动了,云青久以为她睡着了,正准备将她扶进房间,却看见她满面泪痕,自嘲了一句:“我算什么”
云青久见她彻底醉了,将人扶进房间,放倒在床上,叹息道:“安心睡吧,明天会好的。”
第二天,天还未亮,云青久便被一阵剧烈的敲门声吵醒,她披着衣服前去开门,就见一个穿着素色道袍,素钗挽发的中年女子带着个小童站在门外,破口骂道:“死丫头,翅膀硬了是吧?”
待她看清来人并不是向沐珂,而是一个陌生女孩,脸扭曲了一瞬,硬声问道:“你是谁?向沐珂呢?”
“她是我的朋友,师傅,请进吧。”向沐珂也起来了,她脸色苍白,不知是宿醉还是身体不舒服。
原来这便是向沐珂的师傅圆音娘子,她定是知道向沐珂刺杀失败,前来问罪了。
向沐珂将人请进正屋上首坐下,自己在下面站着,恭敬道:“不知师傅您要来,我这里水还是冷的,请师傅稍待片刻。”
“我还敢和你的茶,向沐珂,你不是诚心想让我去死吗?”圆音娘子横眉怒目,原本算是清丽的脸此时看起来格外狰狞。
向沐珂慌忙跪下,急声道:“弟子不敢!”
“你不敢,仇人都送到手边了,你吓得丢了剑,向沐珂,见深一世英名,怎么会有你这样懦弱的女儿!”
听了这话,云青久觉得分外怪异,昨天才听了一场向见深的好戏,今天竟有人夸他英明,这话怎么听怎么像反讽,果然,云青久看见向沐珂垂在地上的手握紧了。
“师傅,我不能杀她,当年的事却有内情,我想我爹娘也”
“闭嘴!”圆音娘子抄起桌上的空茶杯砸了下来,向沐珂没有躲,好在这准头有点差,擦着她的耳边飞过去了。“什么内情?是不是那个妖女跟你说了什么?我就知道,你跟你娘一样没用,当年大好的机会,她竟然听那妖女蛊惑几句,就跑回家自杀了,无能,懦弱!”
向沐珂瞬间抬起了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是您让我娘去找她的?”
“哼,否则她那样一个山野村妇,连门都没出过,怎么找得到风岚山庄的大门,还能顺利进去?”圆音娘子似乎十分不屑:“见深真是瞎了眼,看上这样一个粗俗丑陋的女人,”她斜了向沐珂一眼,问道:“你的面具呢?就这样给人看着你那张脸?”
“师傅,请您不要这样说我娘!”向沐珂坚定地看着她,就连从前最在意的红痕被人当面指出,也顾不上遮掩。
圆音娘子还要说些什么,见向沐珂在暴怒的边缘,知道触了她的逆鳞,张了张嘴还是换了换题。“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做?”
“我不知道。”
“真是个废物!错过了这次机会,他们一定会提高警惕,那个李岚将这个女人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今后定然寸步不离,一个残花败柳也被当成宝,真是个窝囊废!”
云青久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这个圆音娘子说话太过恶毒,她正要开口,就被向沐珂打断了。向沐珂哑声道:“师傅,我不知道该如何报仇了,您能不能听一听她是怎么说的?”
圆音娘子又砸了一个茶杯,怒道:“那个小贱人的话你还想讲给我听?我才不想污了耳朵,你忘了你爹娘怎么死的了吗?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弟子不敢!”
“哼,想当年,我从乞丐堆里刨食将你养大,你若还有良心,就该知道,我待你不薄。”
“是。”
接下来,圆音娘子又教育了两炷香的功夫,才终于住了嘴,咳嗽两声,让小童扶了起来准备离开,临走时告诫向沐珂:“这一次失败就失败了,你暂时不要离开中州,那个女人假仁假义当场放了你,倒是给了你再次下手的机会,你若没有门路,且等我机会。”
向沐珂点头称是,将人送至门口,看着她上了马车,驾车离去。
等车消失在街角,她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云青久怀里。
云青久伸手去摸她的额头,烫得惊人,忙将人扛进屋里去请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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