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鬼市
语惊四座!
千百年来,武林也有过几番尊主之争,可宓宗从未参与过,做和尚的,不就是修一个清心寡欲,无欲无求吗?
怎也开始沽名钓誉了?
况且,净空能坐在坛心的高位,是大家给宓宗面子。
两年前,众派往长隐送贺帖时,尊他一声“净空大师”,那也是因尊敬其师了祖。
岂料他竟出此狂言?
饱藏此等狼子野心!
而此时的亓名,内心实在狂妄,当然没把净空放在眼里,不过是才做了两年掌尊的小武僧,瞧他细皮嫩肉的,恐都不曾位列宓宗武门门尊吧!
“寂空师父,按理说,若是你师父入世来做这个尊主,是最合适不过的,了祖大师德高望重,怀瑾握瑜,他老人家……如今可还健在吗?”
亓名不仅出言无礼,就连净空的名号也叫错了,可坛中无人察觉,众人更关心的,确实是了祖的去向。
两年前,那张莫名的换尊帖,惹了整个江湖都猜测了祖是否已驾鹤西去?或是行武疯魔了?否则,他怎会授位与一个名不见经传,年纪看似才逾弱冠的小和尚呢?
“光是长得俊,可不成啊!小掌尊!”
人潮中,有人抱剑不禁嘲讽,引得群笑。
净空神情自若,遂侧臂推了一阵劲风,正正好好穿人而过,直捣说那话之人的脖颈,瞬时封住了他的喉穴,那人怀中剑被惊骇在了地,整个脖子之上,连眼都不能再眨一下。
笑,戛然而止。
“亓掌尊,净空敬你是六派掌尊之一,本想让你一只手。”
净空身貌谦逊,彬彬有礼,与亓名的张狂妄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可刚刚,贫僧改了主意,这一只手,算是替我师父出的。”
话毕,他将负在身后的那只手绕回腹前,与另一只手相合,集功胸怀。
“哈哈哈……出家人爱说诳语,今日我亓某算是领会了!”
亓名虽笑,可说完话后立即挥刀引雷,仿佛也在蓄功了。
他看出刚刚净空那一手推掌封喉虽看似轻简,可依此人的功力,只要是再多用上一成,那小杂碎的脖子应都是要断的。
果然了祖传位给他,自有其章法,应不容小觑。
武林尊主之位,亓名势在必得。
他抛了刚刚的悠闲自得,也管不得是否有人诟病他以大欺小,那些当下的闲言碎语,终比不上今后的威震四方。
然另一边,净空眉眼舒松,气定神闲,除了在掌中运功,仿佛看不出来有任何紧迫之姿。
可他越是如此,越显亓名对尊主之位的迷心,越显这一场树碑礼背后的阴谋诡计。
雷鸣将至,掌运风云,二人开战在即,苍鸾众女流都捏紧了手心,慕容邱的身子已探出椅外半身,繁渊的眼暗化了一汪星雨,就连迷醉在梦中的守珩也瞪了眼和须……
恐怕此时,若是了祖在场,也只有他一人仍能做到闭目养神,安放全心。
就像当日,他把宓宗一派全数交给净空时,说的那句话:“尊者,依命也。”
。
洱城人潮攒动的城门口,车马络绎不绝,阿饶立在人群中,恍若掉落凡间的仙子,引了好些女子眼露嫉羡。
忽一只手搭上了细软婀娜的腰,还伴有轻挑之语。
“姑娘身段窈窕,让人瞧着心痒的很了!”
阿本饶有些吓到,可一双惊乍的眼往回一探,看到那戴着玉冠高髻的人面,竟扭腰妙回了一嘴:“那奴家替这位俊公子挠一挠!”
说罢,伸了手便向那人的衣领掏去。
“哎哟!自哪儿学得这一副小狐狸样儿!”
说话的人捏紧衣襟,虽面上有些臊,可还是忍不住心头欢喜,轻捏了阿饶的嫩脸。
“在你苍鸾的滨湖啊!”
阿饶环上青女的腰,以头贴怀,撒着娇。
她二人自长隐有过一面之缘后,又在苍鸾的滨湖旁真正结识了彼此。
青女虽自小在女人堆里长大,可从没见到过这么妖娆妩媚,挠人心欢的小模样。每每瞧见,总是喜得不得了。
可她自有分寸,即便再喜欢阿饶,也没答应带阿饶上苍鸾岛去看那环湖的桃花林。
擅入苍鸾者,要受她师姐的九节鞭刑,她如何舍得这样细皮嫩肉的好皮相去受那份罪。
之后,阿饶在滨湖旁小住了一阵,她为青女妆扮红妆,还带她在滨湖城里走了一遭,二人似天上下凡的姐妹一般亮人眼,以此招了不少粉蝶,情谊也就结下了。
青女搂了阿饶的肩,问:“你也是来看热闹的?可惜迟了一步。”
“如何迟,一来就碰上青女姐姐,正正好!”
阿饶又弯了眼,勾人魂。
“小狐狸嘴,舔了蜜了!”
青女被哄得笑逐颜开。
“青女!又磨蹭什么?”
街前,有人唤。
青女只得撒了手,朝前应了一声,转而对阿饶说:“住在哪家店?等我办完事,再来探你。”
阿饶仍眯着媚眼,往前推了她的腰脊一把,催她快去:“你且去吧,女侠!我知道如何找苍鸾。”
与青女匆匆一别后,阿饶又等了半柱香的时间,终于等到了来城门接自己的佟茵茵。
明明还隔着几丈远,那位依旧身着紫衫棉裙,瓜子脸,大眼睛的大户小姐,就垫了脚,举剑挥臂,拼命朝前头呼喊:“阿饶!阿饶!”
阿饶回眸冲她莞尔一笑,虽未作答,可甜丝丝的蜜劲儿,已溢满了整条街。
茵茵忍不住叹降:两年未见,这小女子怎还是一副楚楚动人之姿。
恍若百花在此尽放,定也溃败投诚。
“净空只用了一招,就一招,就逼得亓名刀落发散,颜面尽失,那场面,若是能让我再看一次,我愿花一百金!”
佟茵茵讲得眉飞色舞,激昂之处,还在空中比划了几式。
“我的大小姐,这是洱城,你亓名来亓名去的……莫让盟主难做呐!”
阮从楼一直跟在她二人身后,终忍不住相劝。
“怕他不成!”
佟茵茵整颗头都仰上了天,一双明媚的眼珠子,瞪得又大又圆。
“那……那他,可有受什么伤?”
若是那一招威力这么大,净空是否也会因此元气大伤呢?阿饶声如虫蚁,陷入所思。
“那是当然!手断了,脚也废了,只剩个光头,刚好拿去做人彘!”
佟茵茵顺嘴道了一语,眼偷偷瞟向阿饶。
阿饶抿了抿唇,羽睫上下跃动数次,脸发了白。
跟着狠狠抛出二字:“解气!”
听了阿饶的“恶语”,佟茵茵没忍住,喷笑出了声。
这两年的江湖算是没有白淌,这仙姿灼灼的美人儿,终于不是那个一提起伤心人,就一脸红扑扑的小哭包了。
随后,阿饶本想先去客栈歇歇脚,可佟茵茵着急,也也未允她进食的时间,二人就去了另一稀奇之地。
“你应知道,洱城鬼市,什么都有,我忍了好久,就等你来才一道去了。”
鬼市是洱城的地下城,每月只开市七天,平日俱不待客,开市时辰日子的也无固定。但传闻在七月初四这一日,鬼市不但会雷打不动地开市,到了子时,市集尽头还会出现一条狭长的罗河,有人说那是冥界府河,小鬼们都是从那条河偷偷渡回人间,去找他们前世未了的孽缘。
这传闻听着有些瘆人,可也有许多文人雅士以此作诗赋歌,赞罗河两岸的鬼灯之景是阴间余欢的绝唱。
多附上许多凄美冷艳,月皎夭桃之奇闻。
因洱城是法外之地,则有许多被官家通缉的亡命之徒逃亡至此,他们多安家鬼市,做着些见不得人的买卖勾当。
一铺前吊着上百个小瓷人头,一串儿连着一串儿,俱是闭眼高额的小娃娃,不同的是,有的娃娃吐舌,有的娃娃已舌卷莲,还有的娃娃舌长掩鼻……
佟茵茵盯着铺子里那一墙泡了舌头的琉璃罐,头皮发麻。
“还有人买这玩意儿?不是各手一条就够了?”
“兴是……有人需要再补补?”
阿饶盯着一条泡得花白的舌苔,同样犯着怵。
“姑娘要买何人的舌头,替你守秘?是老妪还是孩童?若是个妙龄女子,我这儿刚好有个粉晶琉瓶,就等着装了好看的舌头放到门头的橱窗里,吆喝吆喝生意。”
柜台里,忽钻出来一个小侏儒,不男不女,妖里妖气,梳着一根独辫,绾顶在头,说完这话,便直愣愣地盯着阿饶,彷佛是看中了阿饶的舌。
“我当是做的什么生意,不过是买人嘴舌,要是想守住秘密,何必这么麻烦,直接杀了就可,还能有比死人更稳妥的。”
佟茵茵不屑,原并不像是她想的什么稀奇事。
可那小侏儒掩面狡邪地笑了一嘴,转而又以手撑柜,伸长脖子,将脸抵至佟茵茵眼跟前,厉声道:“杀人容易,姑娘往前走第三个铺子,一条命也就二十金。”
“可若是知道姑娘秘密的,是你用惯了手的婢子,兄弟姐妹,父母爱人呢?姑娘还舍得杀他们?”
佟茵茵嫌那小侏儒隔得太近,猛得向后一退,差点撞翻一整墙的琉璃瓶,两人被这小侏儒的厉声骇到不敢回应,便速速抱手冲出瓷人头帘,拉了在门口侯着的阮从楼走向别处。
鬼市阴冷,果真藏着不少生而为人,万般无奈,不可不为的肮脏事。
幸这几日,武林人士皆在洱城,江湖正气在此亦胜了几分,阿饶闯江湖形单影只,便看不得那些鬼魅吓人的玩意儿,便弃了佟茵茵,只一人在集内闲等着。
两侧牌匾高挂,每一块匾下都吊着几个阴亮的灯笼,或红或绿,或紫或白,照得这一条长长的街无半分人间的色彩。
阿饶依旧心事重重,两眼无神,漫无目的地跟在那三三两两的剑宗弟子身后,听他们如何咬牙切齿地说着前几日宓宗掌尊大败亓名,替他们师父狠狠地出了一口恶心。
武林尊主。
如今,他又与自己拉开了千丈的距离。
走着走着,阿饶听得入神,可前面的人被一旁的招牌吸引,忽停住了脚,阿饶却没注意,硬生生撞了上去,好在她身量不高,只撞到了前人的肩背。
仓皇失措下,一边连声说了好几句“对不住”,一边捂着红了的额,一边转身,可巧又撞向了什么铜墙铁壁。
“哎哟!”
一声轻唤柔柔递出了喉,这一次,似是还让什么钩住了发髻上玉簪,钩得她的头扯得生痛,一双好看的眼,也与嘴鼻挤在了一堆。
“姑娘,莫动。”
磁音入耳,有些许熟络。
阿饶头上的那支睡莲玉簪有十六玉瓣,钩上了前人罩在衲衣之上的赤裟,裟丝绕得紧紧的,毫无松懈之意。
此时的阿饶像一个被捏住头的泥娃娃,甚是难堪,上下动不得,左右不能偏。
前人无奈,忽伸手将玉簪抽出,一瞬,发髻像海上的楼宇,顷刻间坍塌至渊,青瀑及腰,她还来不及去管,便猛地转了身。
只见那俊朗的和尚用力将玉簪扯了一扯,簪还是绕着裟丝,然已挣脱了那件赤裟。
净空眸色不深不浅,眉眼俱纤,他恭敬地将玉簪递还与阿饶,毫无波澜地道了歉。
“贫僧失礼了。”
两年,她就是因的此人,便拖着这一身弱骨,走遍了脚之触及的四海云洲和苍茫大地。
苍生,皆炊烟袅袅,烟雨浮萍。
在白鹭成群的荷塘畔,阿饶闻过了采荷女手捧的荷藕香;在海天一际的碧海旁,阿饶听螺音欢唱,踏沙踩浪;她在四季常春之地,伴百花入眠;在苦寒之冬,赏匠人雕冰琢神……她常与孩童为伴,与侠士成友,她从一个人人趋之若鹜的妓子,变成了如今这个结四海盟友,会天下苍生的江湖人。
阿饶定睛看着净空,全然忘了自己披头散发,不成礼数的邋遢样子。
果然,她自信与净空有缘。
“初遇时,我扮仙,你如佛,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在净空从李承业手里赢走阿饶时,她从后环着净空的腰,笑语。
可了祖却说:“有缘,但浅。”
“是我的簪……钩坏了小师父的裟衣,对不住了!”
阿饶接过玉簪,手微微抖动,又将残留在上面的裟丝绕在指间,困了心。
而后,她兀自将裟丝扯断。
这缘,是她自己心甘情愿舍的。
要不说还是佛家的东西厉害,千佛洞的佛舍泪,果真让他忘了这段似爪挠心的情。
净空胸前的赤裟当真已被钩出了丝,他单手竖掌颌下,行了个僧礼,未再说话,便绕过阿饶,往前行去。
阿饶将玉簪紧紧攥在手心,待净空饶过她时,她的魂也跟着被牵了过去。
再转身回望,可人却瞬间没了踪影,急忙上前行了几步,东瞧西看,还钻进了两旁的铺子追探,可均不见净空的身影了。
待失落地回到街心,阿饶望着那条看不到尽头的阴鬼市集,满脑空凄,发已落,魂已牵,心难平。
她情不自禁,轻声痴痴喃喃自语:“你的苍生,我都替你看了,万民安好,河清海晏,他们……不如我需要你。”
话毕,一滴清泪“嘀嗒”落地,作为结语。
不知不觉,走到鬼市端头,阿饶将发丝绾入耳后,手纂玉簪,魂不守舍。
忽又撞上一人。
“姑娘还没付钱了!”
一披着破麻交织的褴衫老妇,拄着一柄尖头拐,行至阿饶跟前,并伸出手像她讨要。
阿饶懵了神,看着突然闯入眼前的老妇,及那双沟壑纵深,指甲灰长,骨节嶙峋的手,不知该以何言相对。
那老妇眼袋极重,略显乌青,一看就是体魂极阴之人,她挑眉笑了声,彷佛是捏着嗓在说:“鬼市重欲,心有极盼,必有回响,姑娘既已得了,就该付钱!”
她用眼挑了一眼阿饶手中的玉簪,似在暗示,却又阴冷冷地笑着,不明说。
阿饶是个心思机敏的女子,她眼眸向下,来回转了眼珠,像是因这一语有些明白,却也不知该不该信。
一条传闻中开门做生意的鬼集,真有幻化人形的能耐?
正琢磨着,一只手突如其来搭上了她的臂,并将其揽在身后,冲那老妇喊道:“你做什么?少给本姑娘装神弄鬼,我是四海盟的大小姐,有何事你冲我来!”
佟茵茵看到那张凹陷至极的寡脸,本也有些怵,可仍提高了音量将阿饶护在身后,说完,便速速拉了阿饶离了这鬼市。
老妇未追,只在她们身后阴着尖嗓,笑唤了一声:“我允姑娘先欠着,下次记得要一并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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