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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厉害的女子


辰王府有春夏秋冬四园,早春的园子景色最好。

李承业刚从宫里回来,经过游廊下,看见鸳鸯湖边的白衣袅袅在赏园,便停住了脚。

“瞧什么?那么好看!”他走过去,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一阵袭人的蜜香扑入鼻。

人转过来,倒是他尴尬了。

“世子爷。”女子黛眉杏眼,浓睫闪烁,微微欠了头,算是行礼,抬首时,不藏笑。

李承业躲闪了眼,以掩饰自己刚刚的眼拙。

此女子是阿饶的侍女,名唤影香,刚刚,李承业误将她的侧影看成了阿饶。

“世子爷,奴婢这就走了。”影香仍带着笑,故意将眼眯成月牙。

这番做作,李承业觉得实在刺眼,可人是他亲自挑的,遂将眼放向湖底游鱼,眼不见为净,问:“与世子嫔说了吗?”

“嗯!世子嫔还让账房支了我许多银子,给我爹瞧病。”  

“嗯。”

游鱼一只两只,聚了起来,本是温静的湖面,一鱼忽跃尾纵身,把旁的都吓跑了。

“我头一次看见这样好看的园子,入府数月,要走了才得空仔细瞧,也不知……往后还有没有机会回来……”她有些舍不得,可眼里全是李承业的影子。

李承业本不是个严肃的人,可在她面前,多是不显温态,不似对着世子嫔。

“一路小心些,若是你爹,治不好……死了,便回来吧!”说完,李承业又往游廊,往飞仙阁去了。

他以为,阿饶用惯了手,换她做什么呢?

“是!”影香得了这份诺,便宽心了。

李承业走到游廊尽头,忍不住回头去看,湖边女子,无论是身型打扮,还是脸廓妆容,同阿饶如一胞姊妹,连自己也不好辨真。



李承业是早晨进的宫,阿饶想给自己的侍女支了一些治病救命的银子,本想去请示袁柳云,然世子妃今日回娘家了,她无人能请,只得自作主张,心里很不踏实。

影香走后,她又问了茗官几次,人一直未归,实在坐不住了,才决定先往书房去等。

她这世子嫔做了三个月,身体实在舒坦,连喝口茶都有人送到嘴边,更何况被捧在众人手心长成的李承业。她想,上一世,这冤家得是做了多大的善事,才投了今世这样好的人家,娶了这样温柔敦厚的世子妃。

要说袁柳云,确实是个不错的姑娘,自阿饶入府,从未有过一丝刁难,可也从不献虚情假意于阿饶,试问谁能同共侍一夫的人奉真情,称姐妹呢?

阿饶觉得,袁柳云已很是得体。

既已入府三月有余,阿饶晓得,这些屋内的陈设,动不动就是千年紫晶,或是官窑稀瓷,不好碰。遂只乖乖坐在李承业的官帽椅上,乖乖等着。

眼,不自觉地多看了些……

桌上有书,名曰《朔古谭》,正翻开的那页,讲的是朔古上魂的某类灵虫,如米粒大小,靠寄养他灵体内,蚀筋为生,凡被寄者,皆成其繁衍生息的母体,供筋送骨,此后,要日日忍受蚀筋灼骨之痛,直至筋断骨空。

筋断骨空?

那不就是死吗?

阿饶接着往下看,此等生灵,原为创世女帝所造,后被宓宗僧徒所俘,因宓宗有感世之责,只将它收入俘珠内,生生脉脉,困不得出。

后名曰:蚀筋珠。

这样的东西,宓宗还留着它的命,阿饶有些想不通,若是落入不轨之徒手中,亦或是有谁中了这蚀筋蛊……阿饶打了个寒颤,还不如死了算了。

阿饶看得入迷,未发现有脚步移近,正翻页时,脚边落了两张折得四方整齐的字条。她弯腰去拾,隐约看到里头有几个熟络的字,忍不住打开。

一张写着:蚀筋珠。

一张写着:宓宗。

她紧了眉,探不透其中深意,然此时,正有靴入眼。阿饶吓得起身时,撞了头。

李承业绕桌走过来,替她揉了揉,眼却是看得她手里的字条。

“怎么不出声?”阿饶有些埋怨。

李承业从她手里拿过字条,看清了上面的字,又往桌上瞧,那本《朔古谭》正正好好,还翻在“蚀筋珠”那页,书上的字,只有真正晓得的人,才犹冰撼心。

李承业把书合上,以掌按桌,口气不太好:“你都看见什么了?”

阿饶仍揉着头,并不察觉,“喏,都看见了。”她指了字条。

李承业神色不好,又问:“可心疼?”

“岂止心疼,连着筋,肉,骨,都疼。”阿饶想,谁若是让蚀筋虫缠身,那啄筋躯空之痛,生死不如。

听她语气这样轻松,李承业放了心,把掌中余的那张字条捏藏入袖口。

她没看见。他肯定。

李承业暗吞了一口气,这才伸过手,继续去揉阿饶的头,“敢问夫人,需要请大夫吗?”

一语吓得阿饶哪儿也不疼了,只拿手去捂他嘴,乖责:“胡言乱语,要害我活不成的。”谁是他夫人,他的夫人只有袁柳云一人。

“这话是拿我当摆设,有我在,谁还能动得了你?”李承业道。

阿饶撇嘴,故作博识样:“如今我来西京了,自是晓得,世子上头,还有亲王,有皇子,帝裔……”

“就连府内的事,辰王也交代了,全凭世子妃拿主意。”

阿饶伸出一指,在李承业的眼前摆了摆。这是在笑话他。

李承业如被打了一闷棍子,堵得慌慌,然谁让他在自家老子眼里,确实不靠谱些。他猛地抓了阿饶的指,将人扯入怀边,欲扮一回浪荡子,将阿饶抵靠书桌上,身往前倾不止一拳,仿佛要压着她,道:“那也在你上头。”

阿饶又吓了一跳,颇为后悔同李承业开了这一玩笑。她推,他反倾得更深。

自己的妾,有何不能?

李承业的手,爬上了阿饶的纤纤细腰,为免她靠上桌上的砚,李承业贴心地用另一只手接住阿饶的背。

他若是再近一步,便要打破他二人心照不宣的规:李承业从未行过为夫之权,阿饶也未尽过良妾之侍。

是否要在今日?阿饶咬着唇,背已失去了力,任由自己躺在李承业的怀中,有发丝调皮地沾到砚上,好在都是墨黑色,并察不出来。

李承业靠身更近了些,他等着阿饶露出悍妇之色,踩踩他的脚,也把他骂骂醒。骂他切莫再沉迷不悟,骂他莫忘前路荆棘。

然那姑娘,竟隐忍地把自己的嘴咬破了皮。

李承业闻之苦笑,真真讽刺至极。

他扶起阿饶的背时,让其发上墨汁脏了手,便索性绾起她的发,放在手里,替她擦干净。

“那和尚,可有我对你这样好?”李承业摩着一手墨汁,越摩越黑,忍不住问:“阿饶,我可是好多人的如意郎君。”

这本是实话,西京名门官邸,哪一个不想把自己女儿嫁给辰王世子呢?可也不难揣测,她们大多想嫁的,是世子爷的名头,和辰王权威。

李承业继而把手上的墨擦在腰带上,彷佛造就了水墨织染的工艺,他瞧着,确实别有一番艺韵,“我这颗大树会一直在,只有时……多落了些叶子,你莫介意。”

刚刚的问是白问,给个台阶让她下吧!

可这方台阶更让阿饶狼狈,枉她总是一副俐嘴,眼下痴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这无端端的恩惠,是要让她受到何时呢?

“云雾之盛,顷刻而讫,奴家也不用在世子爷这儿躲一辈子。”阿饶以为,江湖争端已过,宓宗之难已解,天影的筹谋已被碎,过不了多久,她也不用再留在此碍袁柳云的眼了。

“怎么不能?如今那和尚又护不了你,没有比我这儿更好的选择……”

阿饶随手抓起桌上的字条,捏在手里成褶,处处不悦:“奴家虽不是什么厉害的女子,可也不用一辈子靠男人。”

呵!李承业点头,反把她手里的字条拿回来,捏成了团,捂在手里,不知是称赞还是戏虐:“你还不厉害,拐了万佛门的宓宗掌尊数月,致他误规破戒,招整个天下非议,毁了宓宗的万年清誉,让他成了宓宗的千古罪人,阿饶,你往日说到的,都做到了,怎么不厉害?”

那是阿饶在凤宾楼与他说得醉话,如今,凭她一己之力,皆成了真。在听得那些传闻时,李承业早对她刮目相看。

“我最晓得你,你温柔,但不懦弱,善良,但不愚昧,往后,会更厉害!”李承业的话像一封信,存进了阿饶的心,她不敢回看,却也不能丢。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阿饶的渡头早是一片苍茫,等的却是望无归期的山中人。

然李承业更期待,期待阿饶如鱼鸟戢鳞潜翼,为他思属风云,他从不愿把阿饶养成笼中金雀,她的芳泽光辉应比现在更盛千倍万倍。

恍惚间,阿饶被执起了手,仿佛有人在渡她千万的力量,那些话,彷佛是有人在她耳边吹咒取魂,让她变得不再是自己。

温柔,但不懦弱,善良,但不愚昧。他说的没错,有人降世携责,抚绥万方,如今,她都晓得了。

可是,

“世子爷,因为我,他成了那样的人?”

面如春雨急至。

“因为我,他做了天下最坏的事。”

暴雨在即。

“因为我,他连花姐都没放过……我才是那个害人终害己,十恶不赦的祸事精!”

阿饶嚎啕大哭,把泪洒在了自己的袖里,湿了个透。

李承业被突如其来的这场雨浇熄了,他怏着自己的神情,也未去安慰,满脑子只记得袖口里还剩一字条,三张方为一封信,连起来便是:

宓宗。掌尊。蚀筋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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