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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相思


净空出海了,去的八里海区,要去三日。走时,阿饶笑着让他放心,这是礁港村的人与她说的规矩,男人出海前,无论去多久,都不能别别扭扭,哭哭啼啼。

阿饶又是一个人在家了。

第二天,她起得早,摸着到门外舀水洗了脸。蕉叶晃了晃,有大片光斑映在她的脸上,水珠子还没擦尽,犹如夏日荷叶浮珠,酷暑里耐人清凉。

忽然,她感到有一大片炙热照到脸上,是蕉叶被人撩起放了日光进来,“谁?”

无人应,她便把盆中水往外一泼。

“哎呦!”是女人的声音,依稀辨出是那人躲水不及,湿了衣角或鞋。

“霞姐?”阿饶不太确定,礁港村没有几个女人会来找她。

又没了声,阿饶不安,舀水又是一泼。

“唉!”这次的声音要娇气些。

不止一个人,阿饶这才心觉不大妙,警惕地去拿屋后的长木棍,并大喊:“福婶!福婶!”瞎子要是被欺负,一欺负一个准。

她杵着棍,来不及关好屋子就往左边的密石步道去,那是净空为她铺的,沿着步道约莫走四百二十五步,刚好到福婶家。

可脚刚搁到石子上,就听到刚刚那个娇气的声音说:“我们找人!”

“找谁?”阿饶还是不放心,把木棍挡在前头,来回画圈。

两个姑娘隔阿饶不远,棍头一直在她们脚尖前打着圈,一人扯了扯另一人的衣,两人相视而笑,捂嘴开怀了好一阵,才道:“他们说礁港村的阿光娶了个瞎子。”

朝霞艳得很,照在每个人的眼睛上都睁不开,除了阿饶,眼亮如深海的辟尘珠,闪着传闻里,鲛人鳞片上的淡金粉光。

即便阿饶只着了一身灰米色的粗布裙,料角到处是褶皱和线头,姑娘们也觉得,她长得很有模样,要是妆些胭脂,正经打扮起来,没有男人不心动,女人也看得入迷。

可她瞎了,因她长得好看,瞎一天还是明艳动人,瞎一月最多楚楚可怜,再往后,姑娘们只管等着她被俊郎阿光嫌弃的那一天。

那样英俊的一个人,娶了个瞎子!别的村,男人听说,都笑阿光,女人听说,都可怜阿光。更有好多姑娘,偷偷来看阿饶,也把她与自己比一比,凭她貌比仙姿,落到最后。

她还是个瞎子。

“盲女!”福婶端着一盆小鱼干,用手遮住着朝霞余晖,喊阿饶过去。

阿饶虽没答应福婶,可脚是往那处走的,还留在这儿干什么,等着被笑话死吗?然她刚沿着石子儿往前走了两步,姑娘们又笑了:“盲女?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声音不大,她刚好听见,“呵呵呵!”

阿饶再忍不住,朝着姑娘们传声的方向摆起正宫的架势,问了一句:“看上阿光呢?”

两人俱不答,何必呢,与一个瞎子过不去,她们又不是来欺负她的,若是答了她的话,一定避免不了与她吵,与她争,这些都是要讨人说不好的闲话。

她们还是未出阁的姑娘。

谁知,这阵避让惹了阿饶莞尔一笑,大白天的,她们竟看见有人脸上挂起了动人的月牙,阿饶笑着回忆:“不怪你们,原先我在妓馆的时候,还没瞎,也是第一眼,就看上他了。”

妓馆?

两个姑娘又对望一眼,生怕是自己听错了话。声音娇气的那位忍不住了,问:“他原先……不是和尚吗?怎,怎还去妓馆?”

这次,阿饶笑得更开怀:“你们该不会以为和尚真的要守戒律清规吧?”

难道不是?

“晓得宓宗长隐吗?我记得那个万佛之门的掌尊……”阿饶故意歪头琢磨,演得真实:“长得白净,比阿光更有品貌,却也是个色眯眯的小色鬼。”

海角渔村长大的姑娘果然好哄些,两人根本不怀疑阿饶的话,并为之大叹惊奇。

这下好了,净空的前生现世,皆让阿饶败得一塌涂地了。

“妓馆的姑娘个个生得都好,可阿光最喜欢我,知道为什么吗?”她接着哄。

二人摇头,阿饶饶看不见,却也大概晓得。

“因为我,最会伺候人呐!”阿饶将兰花指捻在唇间,笑出许久以前的妖魅,宛若来人间教授撩人技艺的千年蛇精,“想学吗?想学我便教你们,妓馆的花样可多哩!”说完,她挥了挥手,作势要去抓她二人。

两个正经人家的小姑娘一听妓馆的花样,脸一块白一块红,虽偶尔也听见海村男人们上花船作乐,可她们终究还未出阁,若是年纪轻轻就与妓馆沾上关系,恐出不了阁,要当一辈子老姑娘了。

两人落荒而逃。

阿饶听见脚步慌匆远去,她立在原处,跟能看见似的眺望了一会儿,便笑呵呵地往福婶家去了。

“她们欺负你了?”福婶腿不好,走路有些跛,远远看着,似小姑娘堵着阿饶,正要过去帮忙,却看见两人走了。

“哪能啊!”阿饶摸索着进屋,坐到桌边的凳上,闻到粥香,大有胃口,即刻摸碗拿筷。

福婶瞧她胃口不错,便没再叮嘱她好好吃,只端着那一簸小鱼干往海边去了。

阿饶静静地等粥凉了些才喝了一大口,把碗放下后,端坐着细嚼片刻,又将碗送到嘴边喝了一口,“咕噜咕噜”,喉里蹿入了几只小虾米,腥气冲入了鼻。

阿饶勉强吞下,凑到粥碗边闻了闻,福婶是晓得她受不了虾腥味的,蹊跷!看不见的人最敏感,阿饶没再继续喝,只拿起木棍就往桌边打去,似无异样,便又挥直了棍去试探旁侧,当棍绕到后头时,终听见有人求饶:“姑娘饶我!”

男声清朗,应年岁不大,可正因如此,才爱捉弄人。他趁着阿饶愣了一刻的功夫,猛的握住木棍另端。

阿饶见扯棍不动,正要吼,福婶回来了:“醒了?”她先看见男人,后看见屋中二人各执棍的一端,僵持着,才想起:“哎呦!怪我忘了!盲女,这是耀仔的堂兄弟,从北渔村来,今早来的。”福婶故意大声凑到阿饶身边说话,她总是忘记阿饶是瞎不是聋。

“不是说一夜没睡吗?怎么不再多睡会儿!”

“婶子,你动静太大,睡不着!”

阿饶不用看就晓得,他说话的时候带着笑,光听音,约莫是个面目也爽朗的人。

“我瞧你喝的白粥,怪没味儿,就舀了一匙虾米酱于你。”原他真的不是捉弄阿饶的。

这人是好心,阿饶不好怪,只得憋着气说:“谢了。”她从他手中使劲抽回木棍,放好在桌旁。

“你看不见,我怕一出声吓到你,才……”才偷偷舀虾米酱给她?说来也有些别扭。

阿饶没再接话,福婶又为她换了一碗没味儿的白粥,阿饶喝得小口,咕噜咕噜时,听见福婶小声说:“像什么话,还有人了,快把衣服穿上。”

还好她瞎。

此时,耀哥回来了,还没进屋,就嚷嚷着叫福婶替他收拾东西,原本他是要同净空一条船往八里海区去的,可渔老爷又吆了一条船,迟一日出发,耀哥是打渔仔的头头,得安排人手。

“娘,我走了。”看来,人已经安排妥当了,耀哥背起一篓渔具,正要出发,忽用肘敲了敲他那位堂弟的背,道:“去不去?这次是个好价钱。”渔村的男人都是这般勤快讨生计。

如今,净空也是。

耀哥堂弟摆手,“你还不晓得我?晕船啰!”

耀哥摇头呸了一声:“咱们老钱家几代打渔,个个都是鱼仔霸王,怎么出了你这么个怏祸!”

人被骂了也不恼,从头至尾,只端坐一角,一丝不苟地看着盲女阿饶。

那日,耀哥刚走,就变天了,风雨来得很快,福婶甚至来不及去收晒在滩石上的鱼干。

入夜更有雷鸣,阿饶心里不踏实,推了桌凳把屋门抵得死死,那一小扇窗老是有雨飘进来,湿了她的竹床,竹子遇水变形,阿饶的腰背处,拱了一个弧。

她睡不着,这样的时候,便要想净空多些。她想,此时瓢在海船上,为了养家糊口的净空,是不是也想她想得睡不着。

净空的每一次出海,于阿饶而言,都像一场长相思,催心肝的梦魂路,可路上,到处可以捡到甜丝丝的蜜糖。他们终于像一对平凡的夫妇,在世上讨起生计,你侬我侬话情事的绵长。

“咚咚咚。”不是风雨雷鸣的声音,像是敲门,阿饶不敢应,陡然直起了身。

“姑娘,婶子让我来瞧一眼。”是耀哥堂弟,这次倒是懂礼,先自报了家门,“你家窗户破了,我替你钉上木条,你先顶顶,等你男人回来再好好修。”

屋里,自然用不着点烛,阿饶也没有道谢吱声,只那一夜,她再不敢睡安稳。

天亮的时候,云压得极低,人往外头瞧,还是阴沉沉的,可于阿饶来说并没有影响,她只晓得,那一夜的风吹似锣鼓,敲到了早上。

“盲女!盲女!”是福婶在叫阿饶吃早饭,她腿脚不好,嗓门儿却好使,总是站在自家屋门口喊,就能叫醒阿饶。

阿饶一夜未睡,脑袋昏沉,她跌跌撞撞挪开桌凳,开门回应了福婶,正要舀水洗脸,就听见有人喊着跑过来:“福婶,快去看看,你家耀哥不好了!”

男人出海,总是把命拴在腰上的。

昨日,耀哥上的那条船还没行到深海,就遇到浪尖上有鬼刀子,还好船上有八字硬的,把来索命的鬼浪克走了,船虽没翻,却让风浪刮倒了帆和栀杆,这一夜,一船的人都是死里逃生的艰难。

此时,海滩上躺了两个人,一个是耀哥,眼看是喝多了海水,晕过去了。另一个赤裸裸的全身,被泡得发白,张着口,眼下是松松的青色皱皮,这人是前日与净空同一条船的打渔仔,他死了,尸体是被风浪推回来的。

围着看的人都说:“这是鬼浪派回来报信的,一船二十四个人,都拉去祭海神了。”

还有人说:“往后,礁港村又要多一群相思的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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