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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过去篇·2012年·二月③


那天晚上照朝和影山两个人怎么研究分数线怎么制定计划不提,总之填了她名字和乌野的报名表是交上去了。这一下子在学校可是引起了轩然大波,各科老师、年级组长、教导主任谁也没闲着,挨个上阵请照朝到办公室喝茶,甚至连校长都把她叫来苦口婆心了一番。

        这里面唯一稍微淡定一点的是照朝的班导,收表的那天三言两语地问了她一下情况就让她回去了。照朝本来以为这事儿过了,结果快放学的时候班导就又把她叫到办公室,倒也没再提报考这事儿,让她帮着干了几样可有可无的杂活,就说请她吃晚饭。

        这大概就属于传说中的鸿门宴了,照朝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表达自己坚定信念的话术都在心里滚了几个来回。

        然而真的坐下来了才发现并不是她想的那样。这顿饭的性质虽然有点险恶的味道,但班导的态度是那叫推心置腹,仍然是一句话不提乌野如何、白鸟泽如何、统考如何,东拉西扯地跟照朝从人生聊到恋爱,再从恋爱聊到未来,还拿自己少年时的往事给她当例子。

        甚至,人家连本不应该是中学老师跟学生说的话——比如“女人不要把自己的人生绑在一个男人身上”云云——都说了,还开车送照朝回了家,最后才把表还给她,要她再考虑一下。

        老师们的出发点是好的,照朝不是傻子,她都明白。尤其是外婆去世之后的这半年,几位老师对她真的是没话说,要不然她也不会把报名表在手里又老老实实地攥了两天,装出来了个深思熟虑的样子才再准备交,还绕了这么大一圈又是演戏又是托人的——

        要不是考虑到这些,她就是犯浑了,就是头铁了,就直接敲门进去把报名表拍在班导的桌子上转身就走了,又有谁能管得了她?

        “……阿照?”

        保健室的门突然被咚咚地敲了两下,然后吱呀一声响得刺耳。照朝被吓得浑身一激灵,听到熟悉的声音和称呼又满血复活,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龙行虎步地蹿到地上,拉开病床之间挂着的帘子,“我在这儿!”

        老旧的木门被风一吹就开了条缝,影山还站在门口保持着抬手敲门的造型,满脸的惊讶似乎没想到照朝还这么活蹦乱跳。他在照朝的催促下走进来,关了门还落了锁,左看右看地把她从头打量到脚,“我听你们班的人说你肚子疼得要命……”

        “我没事,就是……”照朝张了张嘴,没把自己的真实目的说出来,“就是想躲个懒啦。”

        影山却仍然很是不放心的样子,视线在她脸上流连不去。他像是想要像往常一样来牵她的手,伸到一半却停住了。

        这几天不光是她,影山也被折磨得够呛。不知道老师们从哪里听说的她是为了和他一起才报的乌野,还真的有人病急乱投医,想从影山那边下手让她打消报公立的念头,老老实实地去读白鸟泽——

        ……然后这个人啊,还真来找她说了,立马被照朝拍桌子打板凳指天骂地指桑骂槐地嘴了一番,嘴完自己又是心软又是后悔,一头扎进人家怀里抱着不放手,哼哼唧唧地跟影山道歉。

        行吧,照朝不得不承认,这几天她好像跟真的生理期了似的,确实有点不同寻常的暴躁。可是搁谁谁不暴躁呢,这些人都是为了她好,她都明白,可是为什么他们所有人都看不起她的觉悟,都觉得她以后一定会后悔自己的选择?什么学校什么排名对她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她天海照朝就是想和影山飞雄一起,他去哪里她都在,就这么简单罢了。

        并且,为了两个人在一起的目标,她也不是没在努力的。进入备考期,所有的社团活动都停掉了,学校也只剩下自习课和答疑课,所以几乎每个晚上影山都要到照朝那里补习。两个人一起放学,偶尔拐到超市买些食材,到家之后一起做晚饭,吃晚饭,收拾干净,完成之前两个人一起定的学习计划,然后影山再告别回家。

        “交往或不交往也没什么区别”,所以照朝才会有底气跟保健委员说出这样的话。有时候看着拎着大包小包跟她走得肩并肩的影山,看着在料理台边给她打下手的影山,看着洗好手坐在餐桌旁乖乖等着猪肉咖喱上桌的影山,照朝甚至觉得,这都不算交往,简直就像是新婚夫妻,还是在同一家会社不同部门工作、然而每天都要一起下班的那种。

        可能有的夫妻都没有她和影山这么合拍吧。吃过饭了就是洗碗,照朝在杂志上、网络上看过不少情侣夫妻因为这种事情吵得不可开交,可是影山从来都不让她因为这种事情操心过,从第一天开始就是自动自觉地在帮忙,没用照朝说过一句话。

        中间学累了也会劳逸结合,出来到后院活动活动身体。二月的冬日夜晚,一年当中宫城最冷的时间,连呼吸都带着白气,照朝戴着毛茸茸的小鸟造型的毛线耳包,裹着两个人同款的白围巾,像是伸着爪子的小鸟一样举着手,等着影山托球给她。

        说来也怪,照朝一直以为自己不适合排球是因为不会跟人配合。需要自己一个人的发球什么的还算有点模样,唯独旁边有了人就虾米了,在乌养教练那里的时候连小学生的球都接不住——

        可是跟影山一起的时候却不一样。无论照朝摆出怎样可笑或者狼狈的姿势,无论她把回球托出怎样刁钻的曲线或轨迹,影山都能准确地捕捉到球的落点,然后用最适合她的力度,轻巧地把球送回到她的手上。

        不管多少次都要感叹真是奇妙。钻在影山的外套里、只露出一颗头的照朝张开手指,把自己的手按在他同样张开五指的手掌心。他的手比她的大了整整一个指节还要多,握上来的时候能把她整个的包裹住——

        就像是他从背后抱上来的时候一样。

        “小飞……?”就算是照朝遇上这种事情也会紧张的,她刚刚抬手摸索着放在影山环住她身体的手臂上,就感觉他把脸埋在了她的颈窝。灼热的吐息拂过敏感的皮肤,她整个人都一软,更深地往他的怀里跌去,“那个,飞雄、你——”

        呼吸一紧,就好像不听话的心脏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不知道为什么,照朝脱口而出的是影山的名字,而不是昵称——好像有些太糟糕了,这个姿势是,她的反应也是……

        他只是这么抱着她,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所以这种时候她该怎么做啊?主动一点吗?要、要接吻吗?他们两个还没有做过这种事诶,或者还是等他主动才更好一点?脸颊的温度热得吓人,照朝的思绪一片混乱,还在大脑当机的时候却听见了影山在她耳边压低了的声音,“……对不起。”

        是吧,与其说是亲密的亲昵或者更进一步的、更加浓烈的什么,不如说他其实是在躲避与她对视,躲避她的目光。不合时宜的旖旎心思瞬间淡了,照朝毫不犹豫地把掌心覆在影山的手背上,感觉那双仿佛能够把一切变成可能的手惊人地冰冷,“飞雄?”

        除了那一句对不起之外,影山没有给出任何回答,连照朝的手都没办法带给他一丁点的热度,只是像是要抓紧什么似的把她揽得更紧。在这样的瞬间她好像能看清他情绪的颜色,翻涌的,不安的,仿佛暴风雨肆虐的夜里无光的海——

        “你不要觉得……”不,这些话她说过的,再重复也不会增添什么新的意义。照朝挺直了脊背,用自己的身体撑住她的青梅竹马,“没关系的,你告诉我,有人和你说什么了吧。”她用的是笃定的肯定句,“是谁?”

        “……没有谁。”她这样坚定的口吻似乎带来了力量和勇气,影山一开始含混地嘟囔着,似乎自己也觉得不太像样,小声却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没有谁。”他几乎是贪恋地靠在她的肩上,尖尖的下巴颏硌得照朝有点痛,“阿照——”

        “嗯,我在呢。”照朝飞快地回答,保持着梗着脖子挺着胸脯的凛然站姿,手掌也仍然贴在他的手背上,直到影山终于试探般地碰触她的指尖,让那双托起奇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无论说多少遍都不会厌倦,“我在。”

        虽然被影山本人否定了,但是关于“是谁”这个问题的答案,照朝心里多少有些猜测。最大的可能就是教导主任了,一个正直又古板甚至有点不知变通的人,上次找她的时候还跟她说什么“我们这些老师都不希望天海同学后悔”云云。是,她知道老师们都是为她考虑,这种话已经说过很多次,她理解他们,可是他们不相信她,不相信她的觉悟,不相信她能为自己负责——

        既然影山不想回答,那么也无所谓。反正别人不管说什么都只是别人,乌野高中,她天海照朝读定了,“没事的,飞雄,”她牵着影山的手与他保持着十指纠缠的模样,认真地、笃定地喊他的名字,就像许下一个属于他和她的专属承诺,“你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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