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过去篇·2012年·十一月③

自己眼里的日向翔阳，是这样的吗？照朝也把同样的问题询问了一遍自己，然后抬起视线撞进橘色短发的男孩紧盯着她的双眼，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双漂亮的蜂蜜色大眼睛顿时蒙上了一层云翳，日向默不作声地伸手，拂过她耳边的发丝，摘下了照朝戴在耳朵上的耳机——连在两个人之间的耳机线顿时松垮下来。男孩把自己的那一侧也摘掉，在手指上绕了两圈，然后递给她，“……果然是这样吗？”

        “是啊，不是……或者说，不止吧？”照朝伸出手掌等着被缠起来的耳机放在她手里，看着男孩撇开去的视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个，只不过是属于翔阳的一部分而已，”她用指节轻轻敲了敲被日向使了使劲贴在窗玻璃上的海报，“我眼睛里的翔阳可比这丰富太多了。”

        日向似乎没想到她这样的回答，猛地扭头直视着她。男孩的目光闪烁不定，像是那双眼睛里跳跃着别样的星火，捏在手里的耳机线碰到了她的掌心，却始终倔强地没有放手，就好像等待着一个更加直白、或者确切的答案。

        是说得太抽象了吗？照朝保持着一只手掌心朝上的姿态，又沉吟着，修正了下自己的想法——她把另一只手举到眼睛的高度，在两个人中间比了比，“只要被我这么看着，那现在的翔阳就是我眼中的样子呀。”

        蜜色眼睛里的小小火苗又跃动了一下。日向像是终于听懂了，因为缠起来的耳机线终于松了劲儿、扎实地递到了她的手心，而递来的手指也顺势捉住了她的。指尖传来轻微的热度，是男孩比自己略高的体温，那温度覆盖在手背上的时候，照朝也看见自己的倒影映在那两团小小的火苗之中，仿佛和跳动的星火融为一体，仿佛随着逐渐清晰起来的心跳的节奏，就那么烙印在男孩的眼睛里——

        “照朝同学，”心跳声似乎越来越响，似乎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都有所预感……就像因为她这一句话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日向牵着她的手，用一种仿佛一往无前的坚持语气，小声而坚定地喊了照朝的名字，“我——”

        就在这一刻手机的震动声突然响了起来，牵着照朝的手也像被那突兀的响声和灯闪吓到的小动物，迅速地逃回了自己的栖身之处。日向几乎是以甩开的架势放开了她的手，似乎刚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扭过头去避开她目光的同时，白净的脸才开始从耳根泛起云霞一般的潮红，像是铺满天空的夕照晚霞，“那、那个，照朝同学先接电话吧……”

        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口，照朝手忙脚乱地打开翻盖按下接听键的时候，也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是失望还是庆幸。日向要说什么她大概能猜到一点，那样箭在弦上蓄势待发的状态，那样诚挚而恳切地凝望着自己的目光，是一颗属于少年的、率直的拳拳真心——

        ……她知道的，她了解过，她经历过。那是属于两个人独一无二的默契，是漫长的陪伴带给彼此之间的心照不宣，照朝曾经多少次都——

        电话那端的人已经开始说话了，照朝这才反应过来，把注意力拉回到听筒里传来的声音上。刚才她甚至连来电显示都没来得及注意，听了两句才搞明白，是她刚才叫外卖的比萨店店员，说才发现点的某个配菜暂时没有了，问换成其他的是不是可以。

        “照朝小姐？”这家比萨店的外卖照朝从很小的时候就总叫，算是消费额比较高的老客户了。他们家的鸡蛋沙拉酱超级超级好吃，是她外婆的最爱，照朝喜欢吃鸡蛋沙拉三明治也是拜这家所赐，店员打电话给她都是直接叫名字的，“这次确实是我们的失误，实在是不好意思——”

        ……看吧，连比萨店的人都听出来她的情绪不对了。终于挂断了比萨店员道歉连连的电话，照朝刚想说什么，回身一看日向已经坐到了小矮桌边，正抱着英语书念念有词；而桌边的另一个人似乎觉得趴在桌上睡委屈他这大高个，整个人都坐起来靠在她的床边，还给自己背后塞了个抱枕舒舒服服地倚着，头也仰着睡得雷打不动，小鸟图案的毯子都滑到了一边。

        桌上的倒计时还剩最后一分钟。照朝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脾气，啪地一声按掉计时器，自己也在桌边坐下，开口喊日向，“来吧，”影山什么的就随他去吧，就算是迁怒也好、不甘也好、满肚子的意难平什么都好，总之她现在不想和他说话，“我先听写翔阳的单词。”

        照朝本来以为日向因为这个肯定要跟她讨价还价一番的，比如像之前一样“明明影山同学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云云，然而并没有。橘色头发的男孩特别乖顺地把英语书递给她，然后本子翻到新的一页，按着照朝教的习惯在这一页的顶头位置写下了今天的日期。

        ……就说吧，哪里都不对，谁都是。想要说点什么、组织了半天语言啥也没组织出来，照朝在心底里自己跟自己叹了口气，瞄了眼手里的书，单词表正好翻到的是写了昨天日期的那一页，也是日向刚才一直在看——大概是一直？——的那一页。

        这两个人来她这里是为了期末考试啊，她还答应过菅原学长的。连日向都这么认真了，再继续胡思乱想一些有的没的，都对不起人家菅原学长代泽村学长许诺给她的那顿饭。照朝拍了拍自己的脸收回心思，按照原定的计划，把英语书又往前翻了两页，“好，那就开始了。”

        ……

        这会儿的日向是真的有点不对。照朝这次考单词带上了从前几天划的范围，要是平时男孩早就跳起来大喊反对、cos某刺猬头蓝西装律师高呼异议阿里了，然而现在所有的听写都告一段落，日向也只是安安静静地检查了两遍，然后把本子递给她，有点抱歉地笑了笑，“可能……前面的错得会比较多啦。”

        什么话都让日向自己讲了，照朝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只是叹了口气，接过本子从桌上散落的乱七八糟的文具里扒拉扒拉，示意男孩再坐过来一点，拣了根红笔开始批答案。

        从头开始考什么的，这是早就有的计划，并不是突发奇想。照朝知道日向脑子聪明，今天考昨天背的单词不会差到哪里去，所以老早就想好了，今天开始要把之前的也加进去一起巩固。

        之前是想着考完昨天的份儿再跟上前几天的，这回又接电话又临时抱佛脚已经有所准备，照朝就临时换了顺序，从单词表最前面开始听写。预防男孩抗议的话术也早就组织好了，比如“我说考单词而已、又没说只考昨天背的”云云，谁知道压根没用上，听到第一个单词念出来日向只是稍微停了停笔，就继续写了下去。

        ……

        “ambition，是名词形式，说野心、志向、抱负、追求的目标等等，都可以。”整体来看结果比她想得好一些，看来日向是真的有在认真背单词，就是上次提过的词性不分的问题还是多少有点反复。照朝按照惯常的形式跟坐在身边的男孩一问一答，答不上来的就自己补一个，把常用的形容词和动词分别也画了杠标在旁边，又接着问下去，“其他类似意思的名词呢，翔阳还记得哪个吗？”

        “呃，de……desire？”日向挠了挠橘子头，几乎没怎么想就给了个答案。虽然和她的第一反应不一样但也算可以，这是前天讲过的单词，能记住是好事呢——照朝点了点头写下来，用箭头连起来然后标上syn，再记上释义“渴望”，“不错的，还有吗？”

        这回日向多沉默了一会儿，垂下的睫毛抖了抖，能看出来确实是在思考。只是那张小脸上的表情确实有点为难，还有点近似于挫败或者不甘心之间的微妙情绪——男孩的脸颊都鼓了起来，像是在和自己较劲，“……那、那个……”

        “没事，没关系的。”这本来就是个发散的练习，想不出也不是什么大事，照朝安慰般地揉了揉男孩蓬松橘色的发丝，将将要给出自己的答案“aspiration”的前一秒，日向突然开口了，“greed。”

        greed，从联想的角度上讲倒也不能算是错，单词也不是很难，但照朝有点意外日向竟然想到了这个。如果要她来解释和其他几个词的区别的话，重点会放在“超出”上，超出所需求的、或者应得的，且不知满足，才是贪婪——

        不过大面上的意思算是同义词……倒也没什么问题，照朝又点了点头，照例画了个同义词的箭头打出去，一边说一边准备把词义也标记上，“可以的，‘selfishorexcessivedesireformorethanisneededordeserved’，贪婪、贪心——”

        “……是说本来不属于自己的、却还是想要对吧？”照朝正在奋笔疾书的时候，身边突然传来了小小的声音，是日向的，音量和声线都压得很低，“……这样的也可以吗？”

        “对，就是这个意思。”英文释义可以拿来辨析区别，也记下来比较好。照朝一边肯定男孩的理解，一边推了推眼镜，一边着手把英语的解释也抄在旁边，还要分出一股心神来回答日向最后的问题，都说了是发散和联想，只要意义沾边就没问题的，“可以呀，为什么不可以呢？”

        “……阿照。”被喊到名字的瞬间，拿笔的手也被握住了。这个压低了、颤抖的声线，这个几乎只属于一个人的称呼，以及在喷薄边缘几乎要决堤而下的充沛感情，让一心好几用的她恍惚间不知道自己在哪儿。照朝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撞进的却是一双和想象中不一样的、蜂蜜色的漂亮瞳仁——

        那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与日向对视上的一瞬间，她的眼镜也被摘掉了，照朝目光所及的一切顿时虚了焦，又很快被那个唯一的人所占满。有着蜜色大眼睛的男孩凑近了她，与此同时唇上落下的是柔软而滚烫的触感，先是在唇角流连而过，又准确地、重重地，几乎是用撞的一样贴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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