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过去篇·2012年·十一月⑤

—2012年十一月，高中一年级—

        “……确实是有点热。”

        好像对外界的感应都变得有些迟钝，影山飞雄感觉到微凉的手掌贴上额头、尝试着从昏昏沉沉中找回意识的时候，恰好听见小小声的自言自语。他有些费力地想要抬起沉重的眼皮，却失败了，如此反复了几次才终于把眼睛睁开一条小小的缝。

        最先映入视线的却不是想象中温柔的奶茶色、或者始终凝望着他的湖水般的碧绿，而是一片醒目的……蜜柑色。那头乱毛的主人并不温柔地把什么织物抖开盖在他的身上，整个人却面朝着别的方向，影山模糊的视野里只能看到橘子色的后脑勺，连话音都是往反方向去的，“是不是给影山的家人打个电话、来接一下比较好……”

        “不用，家里没人的。”爸妈都去走亲戚了，他因为要补课所以才留了下来——有人在他之前说出了影山此时此刻在心底浮现的解释，是她。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是床头柜上轻微的碰撞声，像是放下了什么东西，“今天就……”那个声音迟疑了一下，像是在选择措辞、或者选择称呼似的，“……飞雄一个人在。”

        ……那是照朝，是他的阿照。与此同时躺着的床垫上传来轻微的塌陷感，就好像有人坐在了床头的位置，就在影山一伸手就可以碰触到的地方。女孩子柔和的话音随着翻找的响声再一次地响起来，这一次是在离他很近很近的距离，“翔阳帮我个忙，衣柜右边，最下面的抽屉，看看有没有一套深蓝色的……”

        “啊，我看看——”那团让人心烦意乱的蜜柑色随着半走半跑远去的脚步声消失在视野里，一阵推拉门的滑动声和抽屉的滚轴声之后，是同样令人心烦意乱的说话声，“深蓝色的没看到诶，是说这个黑色的t恤吧，上面有白色的logo——”

        橘子头呆子本来询问的语气突然在整句话完全讲出来之前戛然而止。影山的鼻端闻到酒精的气味，大概是消毒棉片被撕开了，然后又是女孩子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啊是的，我记错了……下面还有条浅灰色的裤子对吧？”

        有白色文字logo的黑色t恤，这个描述影山怎么听怎么熟悉。而另一边沉默了一小会的人也给出了回答，话音里的态度却微妙地、并不像之前那么积极，“……对的，是运动裤。”

        “那就对了，”身边传来轻微的电子蜂鸣声，像是体温计的开机提醒。随后有柔软的手从衣摆下端探进来，顺着影山的腰侧一路往上，把什么东西摸索着放在了他的腋下，动作很轻，轻得他甚至有些微微的痒；与此同时熟悉的体温靠上影山的身体，扶着他的手臂带着他一起夹紧，“翔阳帮我拿个衣架挂起来吧，”她仍然面对着他，身体靠他也好近好近，可是出口的话却不是对着他说的，“衣服裤子都是，挂在出风口那里就行。”

        …………

        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一点，照朝盯着液晶显示屏上的读数，面上不显，内心里却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从刚才影山倒下去、她碰到他的脸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劲儿了，体温计连着报警的蜂鸣更是进一步证实了她的猜测，现在只不过是验证了结果而已。

        “三十八度九啊……”从刚才把衣服挂起来之后就沉默下来的日向也凑过来，念出了温度的测量结果，语气里难得地有点慌乱，“这是不是要去医院啊，还是……”

        影山的就诊卡放在哪里来着？照朝还真顺势回忆了一下，应该是书桌上的第三个抽屉，前提是这大半年的过去了他的习惯没变；至于钥匙……脑子里预演了半圈“从影山的包里找到钥匙去他们家他的房间找到就诊卡拿回来”的整个流程，照朝吐了口气，又撕了张酒精棉片把体温计擦好放回去，尽量平稳地说，不知道是在告诉日向还是在安慰自己，“没关系，没到39度，理论上来说不用的，我先看看——”

        是该说有她说话就会听的惯性还是怎么样，影山虽然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倒还挺配合，就算是迷迷糊糊的也哄了几句就乖乖张嘴，被她扒了眼睛也不哼哼一声——

        更何况还有日向帮着当苦力呢，再怎么也不会比刚才她跟他把影山从地上抬到床上费劲儿了。照朝从胳膊底下捞着影山的肩膀，几乎是整个人扑在人家身上，把高个儿的男孩子在日向的帮助下、从被他们两个硬是扶起来的坐姿又放平到躺下的姿态，喘着粗气擦了把汗湿的脑门，特别乐观地想。

        体格差什么的都是其次，毕竟十五六岁的男孩子看着高、但其实还蛮瘦的——刚才放体温计的时候她都摸到肋骨了——主要是失去意识的人不会配合，所以沉得像块大石头，还是会使千斤坠的那种。照朝又是搬又是哄又是指挥日向，上蹿下跳爬上爬下，终于把影山的嗓子、眼底、扁桃体什么的都看了一遍，又挨个摸了摸后颈和手掌心，等到一颗心终于落下大半的时候自己也折腾得一身是汗。

        “没事儿，问题不大，”估计日向也被她折腾得够呛吧，照朝听见橘子色头发的男孩明显的、放下心来的呼气声，满肚子的忧心忡忡里也要分出一缕心神，抬眼安抚地笑了笑，入眼的是少年直直地盯着她的蜂蜜色大眼睛和同样汗津津的脑门，便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等会儿吃了药睡一觉，明天应该就差不多了。”

        小感冒而已，没有并发感染也没有烧到不可控制，这如果是她自己的话连药都不用吃，贴个退烧贴物理降温省得温度过高、然后等着免疫系统上台表演发挥作用就行了。然而十二月初的国青合宿就在眼前，照朝实在是不敢冒这种险，要是因为感冒错过了机会，这可比因为考试没及格都冤枉……

        ……如果真搞出这种事儿来，就算影山不怪她，照朝都会后悔一辈子的。

        “那！还是得赶紧吃个药比较好吧，照朝同学这里有吗，还是我去买点——”日向呼地一声站起来，又被同样站起来的照朝按下去，“没事，翔阳放心吧，我们家该有的都有，不过不能空腹吃就是了。”

        这么说着的照朝把小手电放回药箱，拣了一张退烧贴撕开外包装，用余光瞄了一眼床上紧紧闭着眼睛的男孩——影山还没到发汗的那步，用纸巾轻轻沾了沾额头也是干爽的。她曲起食指，拂过男孩泛起不正常潮红的脸颊，用手指的侧面试了一下温度，这才捋起柔顺的黑发把退烧贴在脑门上贴好，想把剩下的那一枚放回去，转身找药箱的时候却撞进了一片幽深的、琥珀色的海。

        ……那是日向的眼睛。有着蜜柑色短发的少年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对上照朝的视线突然微笑了起来，鼻尖翕动指了指照朝手里的退烧贴，“橙子味的诶。”

        刚才属于是摸到什么就用什么，这会儿终于倒出来一点心思能仔细瞅瞅手里的包装。普通的退烧贴是青绿色凝胶贴剂，几乎都是薄荷味的，照朝手里这一个是前段时间刚出的新品，跟软糖一样各种水果味的都有，她选了个橙子味，连颜色也是橘子慕斯蛋糕的粉橙色，“啊，是的。”

        退烧贴的规格是一袋里面有两个，其中一贴给影山用了，另一贴就拿在她的手上……照朝的目光掠过面前男孩橘子色的短发，再看看和手里的包装仿佛一起调出来的颜色，鬼使神差地冲口而出，“翔阳要一个吗？”

        是真的鬼使神差，那一瞬间照朝都不知道自己的脑回路是怎么工作的——她总是有点这个毛病，太过全神贯注然而又要一心二用的时候就容易出岔子——可是日向却毫无异议地把手递了过来，特别开心地把手背露给她，“要！我只用过那个绿色的，这种还是头一次见到呢。”

        光芒万丈得像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是男孩绽放的笑容。照朝感觉始终隐隐地压在心头的重量都被这样的光明驱散了些，不由自主地也弯起了嘴角，把橙色的凝胶贴在日向的手背上粘好，轻轻地拍了拍，“是吧，水果的确实很少见啦，这个还有很多口味……很多味道哦，苹果草莓什么的。”

        “嗯嗯！我觉得这个橘子的就已经很好了。”日向反手捉住了她的指尖，把她的手掌整个的包裹起来，小心地摩挲了一下。覆在她手背上的掌心又暖又热，似乎真的需要退热贴来降降温——

        “照朝同学你看，”牵着她的是贴着粉橙色凝胶贴、掌心带着薄茧的、属于男孩子的手。照朝从这一刻起才意识到，被日向一直抱怨着的、一只手抓不起高中用的五号球的手掌，其实也比她的大了不少——而手的主人仍然灿烂地笑着，仿佛对在这一瞬间掠过她心头的所有想法一无所觉，只是连退烧贴都抵抗不了的温热源源不断地从相贴的手掌上传来，是那只手把她握得更紧，“这个、是我的颜色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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