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与君重逢(五)
松安县县衙后宅
夜幕降临,县衙里已经点起了一盏盏灯笼,晕出一轮轮光圈,照亮一隅。
书房里灯火通明,置于一角的鎏金香炉里燃着上好檀香,丝丝袅袅的香气向上飘动,让整个书房都染上了味道。
县令黄文年坐在梨花圈椅上,一脸沉思,手指有节奏地敲击在旁边的案几上。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地开口道:“许师爷,你说这柳清渠是什么意思?”
许师爷听到问话,斟酌地开口:“不好说。从这几天,他的表现看,他并没有听信先县令与沈府管家的说辞,反而要重新梳理案情,像是有要给沈知越平反的意思。但根据之前的线报看,这柳清渠差一点就成了沈家女婿,说明两家之间是有龌龊的。他真的做到不计前嫌?”
“我也正疑惑这一点。沈竹音有去找过柳清渠?”
“是,咱们在柳府门前盯梢的人,是看到了沈竹音去找过柳清渠。”
“沈竹音出柳府大门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不太好,神色郁郁。”
黄文年思索了一下,说明沈竹音并没有达成心中所愿,那就是说明柳清渠并没答应她什么。他正在敲击案几的手指尖一顿,脑海里转了几圈,开口道:“那群村民怎么样了?”
师爷知道黄大人口中谈到的“村民”是指那群人证,开口说道:“您放心,无论是柳府,还是那帮村民,都有咱们的人盯着呢,出不了岔子。”
“那群村民可要看好了,他们可是给沈知越定罪的关键人证,万万不能出差错。”
“正是,正是。”
许师爷又接着说:“既然大人如此忌惮柳大人,何不把他拉到一条船上?”
黄文年侧过头,瞥了一眼许师爷,说道:“这柳清渠哪里是那么好收买的,别的不说,哪什么收买他?”说到这儿,他幽幽地叹口气,委实带着不甘,“这倒卖赈灾粮,我是一个子都没捞到,还要给上面擦屁股。”
黄文年望着不远处木桌上的烛火摇曳生姿,恍惚间,还记得当时被调任松安县令前夕,上面大人对他的一番敲打。
当下,他就升起一阵冰寒,但自己一家老小都被捏在别人手里,他哪里有选择的余地,纵然不愿意,这趟浑水也得趟。
许师爷仔细观察着大人的神情,见他面露忧色,开口宽慰道:“大人也不必过于忧心,如今证据确凿,这柳大人还能翻出个花不成。”
黄文年叹道:“你是不知道这个柳清渠的厉害,你以为他是怎么短短三年就爬到这么高的位置上,还能深受圣上信任,此人确实是有些本事的。我原以为不过是走个过场,可如今,我心里越发吃不准了。”
许师爷向前递上温茶,恭敬地说:“大人吃杯茶,润润嗓子。大人也不必如此忧心,目前局势尚在我们掌控之中。”
黄文年接过茶,抿了一口,温热的水流顺着喉咙一路向下,抚慰了他的一颗心,面上的忧色稍稍缓解,最后还是郑重地交代了一句:“人都看好了,不能出丁点差错。”
与此同时,柳府书房,灯盏中烛光摇曳,晕出层层光圈,照亮梨花木书案的一角。
柳清渠坐在书案前,他的面前摆放着两本沈府粮行的账本。根据沈府管家交代的内容,上面那一本是摆在明面上的,是假的,而下面那一本才是真的,里面记录了沈府粮行与前县令的交易。
柳清渠思忖片刻,从箱子里分别取出县志和沈府粮行历年的账本,这些册子他来的那日就开始翻阅,直到今日,已是全部看完。
他再次翻看县志,账册,寻到要找的内容,做完确认后,在脑海里梳理整个案子。
根据县志看,松安县境内有涂河流过,这一段的涂河水域河道宽,水流大,因此松安县商业繁荣,县城加上下辖的乡里村落约十万人口。十万人口一年消耗的粮食要三十六万石。因为乡里村落在收成不错的丰收年里基本实现自给自足,所以松安县的粮行主要做的是县里人的生意。
沈家粮行每年秋收后,是到南边淮州等地收购谷米,也很好理解,那里价格低,走水运也方便,通过赚差价的方式盈利。一般年份,沈家粮行是收三万石,到次年秋收前,通常会剩余一到二千石。
明面上的账本也基本是这么写的,但暗里的账本却写着去岁秋收购了七万石,其中差的四万石,自然就是朝廷下放的赈灾粮。
但奇怪的是,如今不过六月份,粮行里就只剩下二千石米,这卖出的部分明显比往年增加一倍不止,松安县人口就这么多,那多出了一倍的粮食卖去了哪里?
根据沈府管家交代,去岁秋收前一场连续十几天的暴雨冲毁了堤坝,毁地淹田,因此朝廷拨放赈灾粮八万石,其中四万石被县令与沈知越做了交易,当时半数农民颗粒无收,粮价飞涨,沈知越以日均粮价收进,卖时却涨了五成。
同时,因为四万石粮食根本无法填补上缺口,农民只能高价买粮,因此沈家粮行就是这样卖出了比往年多一倍的粮食。
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农民已然颗粒无收,又哪里有钱买高价粮?也正是如此,两个月前,松安县有人把诉状递到了京城府尹处,言说松安县令私自扣下半数赈灾粮,导致许多人家已经没米下锅,第二天却被人杀害,这也是朝廷会派他来查案的起因。
“报!”
柳清渠抽出思绪,见来人是申五。他面色沉着,风尘仆仆。
他来时,带了十五个侍卫申一到申十五。申一也好,申十五也好,不过都是代号,他们自然也有自己本来的名字,这些人大多是在过往破案的过程中收留的,有一些人之前是江湖人士,会一些旁门左道。
在柳清渠看来,即使是“旁门左道”只要使用得当,也是“光明正道”。
到达松安县的第一天,他粗略梳理账本后,誊写出了暗处的账本与明面的不同,派出申一到申七,拿着抄写册子去寻找对应买家,一是为了查看是否确有其人,二是探究是否确有其事,用来核实账本数额是否对得上。
“说。”
“回禀大人,属下已经到去岁受灾的乡里走访调查过,只要几户人家花了高价买粮,大部分都是靠那一点微薄的赈灾粮干挨着。与账本对应后,发现买家都是真实的,确有其人,但几乎都没有买过高价粮。”
这条消息和柳清渠预想得倒是差不多。
除了将人派出核对账本与买家是否对得上外,柳清渠同时派人去做了另外三件事,分别是:
一是查探那些所谓的村民证人,这些村民声称有买过高价米,并在之前去过公堂作证,按了供词手印。
二是派人去查询当初运粮的货船。他有一个猜测,这八万石赈灾粮恐怕并没有如数运到松安。
三是派人去查探沈府管家的家里情况,毕竟一个在沈家勤勤恳恳卖力十余年的老管家,为何要坚定的指认家主,属实是可疑的。难不成沈知越真的参与了倒卖赈灾粮一案?
柳清渠自调任御史后,手里也经历过大大小小数十个案子。他在破案时,最是讲究实地调查,务必证据链清晰,没有逻辑漏洞。
柳清渠想到这儿,又问:“那些所谓的证人呢?你们隐匿在他们周围有什么发现?”
申五抱拳回禀道:“不出大人所料,那些村民附近果然有人在盯梢,我们的人将其中一个掳走,问出话来,是许师爷指使的。大人放心,属下谨遵吩咐,并没有打草惊蛇。”
柳清渠挑了挑眉,没感到意外,直接说道:“申六又做□□了?”
申五憨憨一笑,回道:“大人说得正是,这几个盯梢的平日并不聚在一起,只是每日傍晚时,碰个头,互通消息,再由领头的人传递消息给接头的人。我们干脆直接捉了其中一个,申六仿照他的脸制成□□,申二直接卧底进去。”
“这个人还交待了什么?”
“除了说是许师爷指使盯梢外,其他什么也没有。”
“你们用过刑了?”
“用过了,刚开始嘴还硬着咧,用过刑后,老实多了,属下看着,说得都是实话。”
“这次,你们倒是机灵了。”
申五不好意思地憨笑一声,“跟在大人身边这么长时间,怎么也得涨点智慧。”
柳清渠瞧他一眼,开口道:“这些“证人”还是需要继续盯着,找个机会,寻个村民审问一番。”
“是。”
那这四万赈灾粮又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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