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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一个古怪的金牙男人!


我正眼一瞧,这人穿着一件儿的确良中山装,两手插在袖子里,站着肩膀塌了半截,正笑嘻嘻地看着我,眸子闪烁。

        仔细一看,发现他手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于是我也对着他一笑,道:“收啊,您这儿有什么好东西?”

        我说这话的时候稍稍欠着一些身子,在北京做生意,不管干什么都带着三分客气,我稍稍欠着身,有请他进去,也有让他先亮一亮东西的意思。

        因为以前北京达官贵人无数,做生意的人非常重视招呼礼数,老北京人做买卖的时候,最看重招呼礼数,路子不对,别人不会进你的门。

        我刚来北京帮九叔看店的时候,因为不懂这个吃了不少亏,尤其是做古董这买卖的,没钱的人玩不起古董,但有钱人一定有一两件古董,所谓人不可貌相,不管买卖成没成,礼数上先做足咯,免得一不注意让一个大主顾溜了。

        这光头男子嘿嘿一笑,稍稍弯下腰,露出头上老大一个癞子,他道:“我这儿有些汉八刀的九窍玉,想来估估价。”

        我一听这话,虽然心里有一些疑惑,但是还是将礼数做足了,伸手一请,让这光头男子进入店里。

        同时我眼皮子一跳,汉八刀的九窍玉?这是什么玩意儿?

        我一瞧黑子,发现黑子也半知半解,疑惑地看着我。我知道汉八刀的意思,但是九窍玉我还着实没见过,只能压着疑惑,请这光头男子进去。

        这人进门之后打量了一下店里的环境,然后也不急,慢条斯理地从手中拿出一个小布包,将布包递给我。

        我招呼黑子给他上茶,然后在柜台将小布包打开,发现十几块儿玉质温润,包浆清冽,还带着红色血丝的古玉。

        我随手拿起一块儿,发现这是一个玉石盖,呈现枣核形,表面微鼓,其他的玉石都是些小物件,大部分都是六棱锥住形的,都不大,做工很精致,线条流畅,看起来非常精美。

        我仔细瞅了瞅,忽然觉得其中一个东西很眼熟,脱口而出道:“这不就是肛塞口含么?”

        “哟,不错,小哥儿你好眼力,不过,我这可不是简单的肛塞口含,我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汉八刀九窍塞儿,还带着尸浸呢,你瞧瞧?”那光头男子咧着嘴一笑,示意我再看看手中的玉石。

        所谓的肛塞口含,就是古代人死之后放在和嘴中的玉石。古人认为,人有九窍,七窍在面部:眼二、鼻二、耳二、口一,另两窍则肛一阴一。眼塞也叫“榠目”、“眼帘”,耳塞又称“瑱”,口含亦谓“含蝉”,肛塞、阴塞通为“秽玉”。

        晋葛洪《抱朴子》:“金玉在九窍,则死人为不朽”,玉九窍塞在汉代极其盛行,这东西是和金缕玉衣一个时代的神物,但凡棺中之人有成套的玉九窍塞,必有金缕玉衣。但是汉代之后,已经很少有人使用成套的玉九窍塞,大都是死后葬个含蝉和秽玉,这一套九窍玉塞如此齐全,说不定我手上拿着的这些玉石,是从汉代古墓当中出来的!

        而且这玉石上面血丝尸浸看着不像是作伪,尸浸这玩意儿是古玉在尸体当中被尸体温养形成的,作假的尸浸颜色没有这么涩,我面前这些玉石恐怕是生生从古尸阴门抠出……

        我顿时仔细看了这光头男子一眼,想不到这人竟然是个“倒爷”。

        所谓的“倒爷”就是挖坟倒斗盗墓的人,是东北人称呼倒卖文物贩子的称呼,也有人管倒爷称呼为盗墓倒斗的盗墓贼。听说在河南陕西和山西那些地方,古墓成群,有人专门做挖坟倒斗的事情,叫做“摸金校尉”,南方地区也有从事这行当的,叫做“土夫子”,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和黑社会性质差不多的职业,高风险,高收入。

        我惊呼一声,黑子也从前厅走了出来,见我这副吃惊的表情,便扫了扫我手掌中拿着的九窍塞,又仔细看了看布包当中的那些,轻笑了一声,道:“这不就是西峡玉么?”

        黑子这话一出口,我心中咯噔一声,连忙收起吃惊的表情,仔细地将手中的这些九窍塞看了看,果然发现不对劲的地方来了。

        这一布包九窍塞有十几块儿,当中大部分都是西峡玉高仿的,真的和田玉的汉九窍塞,只有两块儿,我手中的一块儿是真的。

        另外一块儿和我手中这块儿都是口含,也就是“含蝉”,玉质稍次,上面浸着一层土晕血浸,是老物件假不了。

        也就是说,这个貌似是“倒爷”的癞子,拿了两块儿真的含蝉和一堆高仿的假货,来我这儿试水来了。

        我长吁一口气,幸好黑子一眼识破,不然我真的上当了,因为这些汉八刀的九窍玉塞不管是在质地和做工上,都和古物没有什么区别,唯一能看出来区别的是色泽。

        西峡玉主要产自河南省西峡县,玉石外有一层黄色、褐色、红色的包浆石皮,改革开放初期的时候就有人拿着这种玉石浸泡在茅坑里挂浆,几年之后玉石表面就有一层和古墓玉浸差不多的尸浸,不是真的大行家完全看不出来区别。

        随着科技的迅猛发展,这几年古玩市场的赝品突飞猛进,就连我都不敢自诩不上当。黑子之所以知道这是西峡玉仿的,是因为我前一阵子才受过骗,从一个一口陕西口音老实巴交的农村汉子那里收来一堆挂着浸的玉器,当时我还觉得很赚,结果回头九叔过来一看,发现那堆玉器全都是西峡玉和卡瓦石高仿的,就值十几块钱,当时没把我哭死。

        今天乍一见这两块儿真玉,我有点失神,差点忘了这一茬。

        在潘家园儿这一亩三分地混,是没有芭蕉扇,过不了火焰山,手里眼里没点有含金量的东西是呆不下去的。

        想到这里我心里这叫一个气,再看那癞子,黑子说破了这些玉器是西峡玉之后,他脸色也稍稍变了变,装作打量我们古董店的环境。

        我脸上不动声色,撇撇嘴伸手拿过一块儿假的西峡玉,在手掌上掂量了一下,道:“我说大兄弟,你这东西是古墓里头倒出来的吧?”

        那光头脸上表情一变,神色有点尴尬,,耸了耸肩膀双手摆道:“别胡说,这真是家里祖传的,祖传的!”

        我心说你他娘的把你家老祖宗的九窍玉塞给抠了出来,你老祖宗不得变成粽子吞了你?

        心里这么想,我嘴上还是道:“大兄弟,你这批玉器里头只有两件儿是硬货,其他的都是软柿子不禁捏啊(意思是假的)。”

        我嘴上给他留了三分面子,这癞子也有自知之明,想要说些什么,又看到黑子一堵铁塔一般站在旁边杀气腾腾地盯着他,黑子以前在云南当缉毒警是真的拿枪杀过人的,说话做事都像个杀手,他沉默起来我都怕,别提这癞子了。癞子瞧了瞧我们,想迈步出去又不太敢挪步子,带着悲腔道:“是我栽了,二位确实是有眼力界,我这儿还有些硬货,算是低价出手,折个价卖给你们了!”

        说着这癞子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黄橙橙的雕龙画凤的蛐蛐罐儿。

        我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

        因为我看出来了,这个蛐蛐罐儿是个真货。

        明清时期,尤其是清朝的八旗子弟,非常喜欢斗蛐蛐熬大鹰,斗蛐蛐的学问完全可以开设一门学科。这蛐蛐儿有白麻头、黄麻头、蟹壳青、琵琶翅等区分,当时战斗力强大的蛐蛐儿在富家子弟当中价值千金,而比蛐蛐儿更贵的就是蛐蛐儿罐!

        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蛐蛐儿罐也是这个道理。上等蛐蛐儿身价千金,蛐蛐罐儿自然也要以青白色宝罐来装,蛐蛐罐儿有永乐官窑、赵子玉、淡园夫人、红澄浆、白澄浆之分,在清朝康熙乾隆盛世年间,一个极品蛐蛐罐儿的价格可以在通州买一处宅院儿,相当于现在一栋八十平米房子的价格,可见这东西有多值钱?

        那时候又没有奔驰宝马,富家子弟斗富显摆就喜欢在蛐蛐罐上做文章,说白了这蛐蛐罐儿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是古代文艺范土豪把玩的物件儿。

        到了现在,虽然没多少人玩蛐蛐儿了,但是老北京人里头有不少怀旧的古玩界大拿,对这些东西情有独钟。玩古玩的大拿没有一个穷的,这种人嗜古董成痴,宁可饿死也要把好宝贝入手藏起来。所以这蛐蛐罐儿收了,想要买的人大有人在。

        我有些激动,只好微微咳嗽一声,盯着这癞子道:“我能上手瞧瞧么?”

        癞子自知理亏,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蛐蛐罐儿递给了我。

        我仔细看了看,又翻着这蛐蛐罐儿底下摸了摸瓷胎和釉,确认这是一个清朝皇家仿制的永乐官窑蛐蛐罐儿,清朝时期许多皇室子弟喜爱斗蛐蛐儿,宫廷内务府有仿制明朝永乐官窑的蛐蛐罐儿。

        我手头这个,就是正儿八经的清朝内务府监制的,皇家专用的蛐蛐罐儿,它说不定当年是康熙爷把玩过的,这上面雕龙画凤,描着金漆,一条五爪金蟠龙张牙舞爪昂然于上,蟠龙口中一颗红彤彤宝珠,周身祥云缭绕,一看画风就是出自名家之手。这蛐蛐罐儿胎质细腻,瓷晶玉润,是正儿八经的康熙年间的清皇室仿造永乐官窑蛐蛐罐儿。

        我看了之后,黑子也拿过去仔细地鉴定了一下。

        我和黑子能被九叔这么放心的放在潘家园儿,一来是因为我在东北的时候帮九叔看了好几年店,眼力和阅历都够了,第二个原因是黑子这个人。

        黑子的经历在我看来简直可以写一本《杀手是怎样炼成的》,他在云南平远当了八年缉毒武警,手上有二十几条人命,那边是走私的南大门,许多文物还有汽车之类的东西都是从那边走私的,他眼力界并不差。可谓是见多识广,而且在前线和毒贩子枪战过,是从枪林弹雨死亡线中走出来的强人。

        他之所以会在九叔的古董店当伙计,据说是因为他在部队因为犯了事呆不下去了,我问过他是什么事,他也不太说。从部队回来之后他整个人很古怪,话特别少,经常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话吓人一跳,但是他做事情非常上心很喜欢学习,没事就请教一些老古董,学了不少鉴定文物的方法,肚子里存货不少。

        我比较急躁,但是能说会道,继承了东北人能扯侃大山的传统。而黑子很沉稳,我们两个搭配起来正好合适,这才是九叔能让我们两个毛头小子坐镇潘家园儿的原因。

        我抬头一看那癞子还眼巴巴的盯着我,连忙道:“快坐啊大兄弟,来坐!”

        我说着殷勤的给他上了茶水,然后让他在沙发上坐下来,我们慢慢谈,顺便叫黑子去把外面的东西收一收,今天做完这一单,就算是收摊了。

        我有万全的把握能拿捏住这癞子,因为今年正在严打,什么盗窃犯罪的事情抓进去都得判个十七八年,他手里这批东西明显来路不正,如果他不卖给我们,我不介意让黑子捉住他,我和黑子做一回检举“倒爷”的良好市民。

        其实我有点担心这癞子是个“佛爷”(即小偷),因为他看着流里流气的不像是“倒爷”,和街上那些二流子小偷倒是很像,万一这蛐蛐罐儿是他从京城某个古董界大拿那里偷来的,我们把货放出去会吃不了兜着走,所以我还得摸摸他的底细。

        这癞子也是门儿清,笑了笑道:“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我心说这不应该我问你么?也笑着道:“叫我孟凯就行,不知道大兄弟你这些东西哪儿来的啊?我们店可是正儿八经的店铺,合法经营,违法犯罪的事情可是从来不做,坑了洋鬼子都按时交税呢!”

        这癞子被我逗乐了,哈哈一笑,他嘴上都是金牙箍,闪闪发光,他笑道:“得了,我也算是交个朋友,我姓王,你可以叫我王癞子,兄弟我最近落魄了,手里头没钱,所以想要整点钱,看你们店两位兄弟都比较年轻,以为你们眼浅,所以上来献丑来了。”

        我也哈哈一笑,心里暗骂,感情这王癞子是欺负我和黑子年轻没有眼力,看不出来他那西峡玉仿的九窍塞,也幸亏黑子点出来了,不然我真的有可能上当了。

        我假装嗔怒道:“眼浅能进了这潘家园儿?那不是粪坑旁边打地铺,找(死)屎么?你说对吧?”

        我这话一是告诫他,以后再不要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二是圆一下自己看走眼的事情,王癞子眼珠子转了转,只好陪着我笑。

        我如果真的收了他的九窍玉塞,那真的太丢脸了,在同一个坑里栽了两次。九窍玉塞这东西虽然是尸体上弄出来的,但是还是有人买,而且不少。搞收藏的都有些怪癖,有些香港老板还喜欢收藏古尸,这两年新疆的楼兰古尸非常火热,弄到香港可以卖到十万美金。这九窍玉塞是正儿八经的汉玉,老坑老钟的和田籽玉,光卖玉都能赚好几倍,更别提这玉还是从古尸身上抠出来的上头挂着血浸呢。

        扯完了其他的,我直奔主题道:“大兄弟,你还没说你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呢?”

        王癞子也不见外,道:“不瞒二位,我这九窍玉塞仿的是我从一个老乡那里买来的,真的那两样和这个蛐蛐罐儿,都是我从古墓里头倒出来的”

        我和黑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自称是“倒爷”的人,于是都比较好奇,黑子也收好了摊位,我们在沙发上坐下来,听王癞子说话。

        王癞子说他家祖上是河南的一个摸金校尉,是曹操摸金校尉的嫡系传人,解放前家里很是富实。但是这门手艺传男不传女,传嫡不穿庶,解放前会手艺的祖爷爷带着金银珠宝和手艺跟国民党逃去了,八几年才回来,回来之后把这门手艺给王癞子他爹说了说,还留下了一个摸金符。

        他爹因为家里穷,一来二去就动了倒斗发财的心思,他老家所在的地方是河南安阳,那地方的古墓成片成片的,农民挖地的时候挖的深了点没准就掏出来一座古墓,王癞子他爹按照祖爷爷教授的一些手艺,没几年自学成才,靠着倒斗发家致富,在当地成了小有名气的富豪。

        不过盗墓倒斗毕竟是违法犯罪,八八年那年严打,王癞子他爹在出手明器的时候被警察抓了现行,被判了十五年有期徒刑。他爹入狱前将摸金符摘下传给了王癞子,好生嘱咐王癞子要好好读书做人,以后报效社会。

        王癞子自然口口声声答应了,但是无奈自己家里还有老娘和三个弟弟妹妹要供养,失去老爹之后王癞子家的主要劳动力没了,他娘又是个没文化的农妇,一家人孤苦无依。

        王癞子为生计所迫,只好铤而走险,也挂上了摸金符拜了祖师爷做了摸金校尉,他干了几票赚了些钱,但是无奈自己太年轻老被同行排挤,在河南出手明器价格上总是被坑,而且不安全。于是他贴身带着一两件儿东西到了北京,想要在这边寻找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

        我听出这话里头有话,道:“你这来安生立命,怎么弄了一堆假货来坑我们兄弟啊?”

        王癞子脸色变的有点尴尬,道:“得,我该掌嘴,其实吧,我是在河南混不下去了,我这摸金校尉的手艺其实是二杆子手艺,连我爹三成都学不到,我在河南的时候同行都欺负我年轻,不给我分大头,我只能来北京找找机会,看看能不能有些赚钱的法子,好养活我那老母亲和弟弟妹妹啊。”

        我和黑子对视一眼,黑子没什么表示,但是眼神比较犀利,看样子是不太相信王癞子。

        我也不管王癞子说的是不是真的,将话题扯到了他这个蛐蛐罐儿上面,问道:“那你这蛐蛐罐儿是哪里倒出来的?”

        王癞子听了眼珠子微微一缩,凑了上来,声音有点低沉,道:“这话你们可能不信,这蛐蛐罐儿是我在中官村一个太监坟里头捡的”

        “捡的?”我张了张眼睛,眉毛微微皱起来,真的假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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